八十五、徒老师
陆由跟着徒千墨去房里,徒千墨早都将剧本放好了。陆由揪着心里的小兔子故作镇定地站在他身旁等着,徒千墨终于伸手弹了弹陆由的剧本,“你知道,什么是剧本?”
“剧本是一种侧重以人物台词为手段、集中反映矛盾冲突的文学体裁。它的基本特征是:浓缩地反映现实生活,集中地表现矛盾冲突,以人物台词推进戏剧动作。”陆由连忙背了一遍剧本的基本概念。
徒千墨一笑,“不用那么复杂,我告诉你,剧本,其实就是一个故事。”
陆由愣了。
徒千墨笑,“希德?菲尔德说,一个电影剧本就是一个由画面讲述的故事。我说,一个歌舞剧剧本,就是一个借音乐讲述的故事。”
陆由有些明白了,“哦。”
徒千墨拿起陆由的本子,“我今天翻了翻,并没有全部细看。陆由,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师兄要你做这个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由答道,“要我更好的认识《犀角》,也是,用这种方式,逼我去多了解舞台剧这种形式。”
徒千墨点头,“看到你做的本子,无论是格式还是内容,我知道,你是下了功夫了。”
陆由真的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徒千墨说这么一句,不过,徒千墨立刻跟道,“但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一样,不下功夫肯定做不好,下功夫也不可能尽善尽美。大的方面没有问题,但是,有一点,你没有理解透。就是我说的,歌舞剧,是以音乐为媒介去讲一个故事。”
陆由细细听着。
“剧本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讲好故事,《犀角》本来就是个好故事,是以,在这一点上,你算是沾了一个大便宜。”徒千墨道。
关于这个,陆由是知道的。
徒千墨也明白他了解,“有句老话,叫‘十年磨一戏’,远的不论,就是你三师兄和李陌桑合作的《半山半浮屠》的本子,他的编剧海亮就磨了八年。所以说,找到一个好故事是导演抓剧本创作的起点,但是在有一个好故事的前提下,如何用一种新的呈现形式把他再现出来,要关注的,就不止是剧本本身了。”
陆由有些不明白了。
徒千墨道,“简单地来说,为什么,我一定要你去改编这个本子?”
陆由恍惚明白了点,却又有点抓不住。徒千墨道,“因为,你更加了解,你自己的特点在什么地方。”徒千墨道,“狩猎那一幕,你提到了用舞蹈去展现,这很好。但是,作为主角的你擅长什么舞,而在你擅长的前提下,这一段舞蹈对整个故事的呈现,他的舞台冲击力,能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必须将这一切放进剧本里来考虑。我替你约了栩棂,她是很优秀的编剧,但是,她不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徒千墨终于解释清楚了。
陆由低头道,“是陆由的错。陆由没有考虑周全,我应该把自己擅长的都写在上面的。”
徒千墨没置可否,继续往后翻,“这里,沈彦非和偷盗犀角牟利的商人争辩,是很出彩的唱段,我看得出,你有想唱的欲望。我不知道你的音域到底有多宽,但是,这里,我不希望你过早的展现自己对高音的控制力。”
陆由不懂了。
徒千墨道,“曾经,有一个艺人,可以从G2唱到C6,而且,善于模仿很多明星的唱腔,一出场,可谓艳惊四座,但最后,也只得到一个模仿功力强的评价而已,而且,观众对模仿能力强的歌手都会产生心理上的一种障,哪怕他最后有了自己的歌,大家还是觉得,他没有自己的风格。我希望你一路走下去,步步有惊喜,把你的高音,作为亮点,而不是特色。因为,我相信,这一幕之前呈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唱功了。明白吗?”
陆由听呆了,他真的没想到,徒千墨竟然还能这么长远地为他打算,虽然,这些天,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而且,也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确是花心思的,但是,徒千墨分明不是一个这么明确的会讲道理的人啊。这个人的风格不应该是:不懂,打,还不懂,再打,懂了,懂了?为了不挨打敷衍我就说懂了吗,重打!打到最后,他都没心情了,才施舍般地说一两句好话。
徒千墨只看陆由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我没有时间慢慢打磨你,如今一切上了正轨,你可以选择走我为你铺好的路,或者,一意孤行被我打回我铺好的路。”
果然,这人还是这么霸道的。
徒千墨看他一眼,“等你能够把握自己未来的时候,我给你机会,但,不是现在。继续看本子。”
“是。”陆由低头应了。
徒千墨接着道,“沈彦非死在猎枪下这一幕,电影版拍得比较苍白,我说苍白,不是说电影本身单薄,而是他和整部片子的基调是一致的,可以说,留给观众的空间比较大。但是,舞台剧,你要依然这样处理,就是真正的苍白了。电影有电影的语言,但舞台剧也有自身的特点,你可以试着,让沈彦非的死亡在舞台上呈现出一种华美壮烈的风格,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提这个,只是希望你更多的注意两种艺术表现形式的差别。”
“是,陆由记住了。”徒千墨说得都有道理,陆由便只是这么听。他知道,这个老师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见解的,比起师兄立足于表演本身的指导,老师对他的关注更多的倾注在他个人的成长和未来上,无论是艺术上,或者是简单的个人发展。徒千墨又和陆由谈了些关于剧本的细节问题,师徒二人如今还很难做到平等地去交换意见,但是陆由会先将徒千墨说得记在心里,很多问题,他不一定觉得徒千墨说得完全正确,就像最后的那个结尾,他想,舞台剧如果表演地好,一样可以追求电影的隽永和意味悠长,但是,徒千墨说得要他注意两者之间差别的话,陆由还是认可的。他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断学习,毕竟,这个年纪,学多少都不算多的。
徒千墨对陆由这些天的表现很满意,算算日子,他来了也差不多两周了,坦白说,不闯祸的时候,陆由还是比较可爱的。更何况,徒千墨也渐渐发现了,只要不是他故意去刁难,陆由小心地也闯不出什么祸来。在这个家里,刘颉对这个陆师弟的态度,已经由最开始的怜惜转变为渐渐欣赏了,吴嫂就更是心疼他心疼得不行,徒千墨自己呢,好像,对陆由他也满意起来了。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就算有些东西,他不赞同你说的,也只是默默记下来,不和你死磕。甚至,陆由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你第一天讲给他的东西,他有些不认同,但等到过几天他突然想明白了,就会亲自过来和你交代他转变的心理过程,这一点,不止让徒千墨觉得最初没白教他,而且还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对陆由,可以说是,越来越满意了,满意到什么程度呢,亲自带陆由去地下室验收他挑选的舞台剧龙套演员的程度了。
“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和我出趟门。”陆由做完最后一次舒展练习的时候,徒千墨随口吩咐了一句。
“去哪?”大概是这些天徒千墨太纵容他,陆由竟然敢多问一句话。
“卡狄。”徒千墨给了两个字。
陆由傻乎乎的,刘颉望着他微笑。
“是,老师。”去卡狄干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陆由做完了一切该做的事,选了一件徒千墨亲自挑的烟灰色外套和老师出门。
徒千墨看了陆由一眼,这种颜色哪怕不沉闷也不会太轻浮,可不知为什么,陆由竟穿出了妖魅的味道。尤其是,太过纤细的腰。
依照礼节,原该是陆由开车的,可惜他不会。徒千墨随口说了一句,“一定要学,要不以后去哪都不方便。”
“是。”陆由暗暗琢磨着这句话,老师是在暗示自己,会红?
不过,现在想,是太奢侈的事。
徒千墨将车停在了卡狄地下室门口,进门的时候,陆由看到那株被卡狄练习生辛勤灌溉的盆栽,又有人在“浇花”了,陆由心跳了一下,紧紧跟在徒千墨后面,徒千墨转过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视线收回去的时候,已经有殷勤地人过来打招呼,“徒总监好。”
“陈老师好。”陆由连忙鞠了个躬,陈老师是地下室的负责人之一,虽然和对练习生的体罚没什么直接关系,但也算是当权派了。
徒千墨随意点了下头,继续向里走,每一个路遇的人都会招呼他,陆由便也一个个鞠躬招呼回去,仿佛重新回到了被慕斯罚在电梯前鞠躬的日子。
徒千墨走的是练习大厅,大概他来的太突然,老师们基本上被杀得一个个面色凝重,连训练习生的口气都冷上三分。
陆由看到了熟悉的练习生被压在练习墙上开柔韧的画面,那男孩背向墙壁下腰双手扣着脚腕,整个身体顶着墙壁几乎是对折过来了,陆由明明看他是被压到了极限,柔术老师却是拎着教鞭继续逼他靠,陆由看着那男孩用尽全部的努力腰也不可能靠向臀,毕竟他们只是练舞而已,又不是专业的柔术演员,教练一下就抽到男孩腿上,“会不会压,不会压我帮你压。”
“会!会!”那男孩基本带着哭音。可是,他再怎么努力人体的极限是在那里的。柔术老师没有动手打,却用教鞭狠狠戳着男孩侧腰,“下!今天下不去,你留下来给我开脚背。”
只听到开脚背这三个字,陆由身子就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徒千墨回头看了陆由一眼,“怕什么?”
陆由低头,“没,没有。”
徒千墨倒也完全没有责怪陆由敷衍的意思,而是指着那男孩,“你能下去?”
陆由摇头,“我,我不如他。”
徒千墨的目光一下就冷了下来,陆由突然就怕了,“我,我回去练。”
徒千墨却一句话也没说绕出去了,再进第二间练习室,做得是最普通的反应训练,只是老师口中的指令变得太快,而且,动作也由常规的前进后退单腿跳跃变成了花式队形,只是,跟不上反应的人自觉下来罚蹲腿,便是一条腿垂直搭在把杆上,另一条腿却半蹲的一种折腾人的动作,因为身体是悬空的,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悬空半蹲的那条腿上,当然,即使挨罚心思也不敢乱走,因为要随时盯着那边的形式,有人错了就要以单双数为号自动补过来,但是,反应再慢的人便再失一次机会,这个蹲腿的姿势非常痛苦,两轮下来就轮不住了,是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几乎是盼着别人错了来替代自己,当然,老师的口令只会更刁钻,在徒千墨迈进门的时候,甚至叫了一个非常折腾人的拱桥跨越。所谓拱桥跨越,就是相邻两个人接到口令后迅速下腰完成拱桥的形状,而后第三个人撑着这两个人以跳马的姿势跨过去,落地之后,他自己再做拱桥,那刚才第一个做拱桥的人就继续跳,这种练习一则非常耗费体力,几组下来几乎就吃不消了,二来,旁边罚蹲腿的人接替做错的练习生是有顺序的,但拱桥一般一错就会连着错,谁第一谁第二哪个该接哪真的很难判断清楚,是以,永远有人错,也永远有人跟进。
徒千墨看了两眼就退出去,第三间是做最常规的形体训练。除了每个学员头上都顶着乒乓球外,好像也没什么残忍。但只有陆由才知道,这个号称变态的老师就因为两个练习生做顶物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乒乓球,就罚他们头对头顶乒乓球直到把球顶破。徒千墨打量了一眼,本打算出去了,目光却突然落在一个男孩身上,那男孩外形并不十分出色,只能算看得顺眼而已,但是身形却非常好看,徒千墨曾经非常迷恋人形家具,凭他的专业眼光,可以看出,这个男生保持这种好似最简单的站立姿势已经至少超过五个小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昨天一晚都没有睡。
徒千墨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男孩的体恤肩膀处有明显的未擦干净的烛泪,果然是卡狄整人的老把戏了,通常新人被得势的老练习生欺压的时候,很常见的名目就是所谓的烛台展,老人们通常将两根蜡烛放在新人肩膀上,要他们用标姿站一个晚上,第二天通过他们肩上的烛泪痕迹来判断新人有没有偷懒。当然,也有放冰柱的。徒千墨回头看了陆由一眼,“他站得怎么样啊?”
陆由一呆,那新人也呆了。
陆由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徒千墨伸指攒了攒那男生肩头的衣服,回头望了一眼陆由,“歪歪扭扭乱七八糟,你立标姿要是敢站成这个样子,以后的剧,基本就在后面演大树了。”
那形体老师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那男生,实话说已是这一届里最出色的了。
徒千墨向前走了几步,伸脚就踹翻了一个抬头挺胸相当有自信的,“肚子都腆到外太空去了——”,再向左迈了一步,又给了一个有点紧张的男生一脚,“你的胸含得可以夹核桃了。”他说到这里就望向形体老师,“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卡狄的形体课,变成给猪八戒和刘罗锅培育特型演员了。”
那形体老师尴尴尬尬地根本不敢开口,徒千墨却突然绕到了队伍最前面,拍了拍站在最左边的男生肩膀,“去打一桶水过来。”
“是。”男生立刻跑出去,陆由原本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练习室最外侧,如今抬起眼,却是愣住了,这个人,竟是,王鑫。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大家都睡了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