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等了好久了,面前站着的中年男人。

“裴小姐……”

暗红色长衫的管家,恭敬的鞠了一躬,看起来和和气气。

“陌……先生?”裴闻语气迟钝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

“请裴小姐,随我来——”

管家面色不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慌。

深蓝色的指甲,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勉强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没有人不惜命,裴闻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更加的惜命。

她害怕,特别的害怕。

黑色的车子启动,压抑的气压,让裴闻喘不过气来。

藏在身后的手机,不知道发给了谁一条信息,明亮了一秒的屏幕,又马上被熄灭。

黄昏迟暮,垂垂老矣,腐败枯朽的气息,沾染了一地。

大片的树木尽头,坐落在阴影之中,那个房子,露出邪恶的凶相。

下车之前,裴闻抬头,低低的气音,在车厢里回**。

“其实,没有人不想活,我也从不例外的……”

推门的管家,手一顿,仿佛是上了年岁的缘故,却很快就消失于无形了,没让任何人看见。

身侧的车门,被缓缓的拉开,像是在宣判着裴闻的死刑。

仰在靠椅上的头,抬了抬,礼貌的送给了人一个微笑。

幽深的西方古堡一样的装饰,层层叠叠堂皇的复杂。

迷惑世人的双眼。

陌家做古董行业发家,通俗点说。

——就是倒爷。

这样的氏族,向来站在地狱和人间的交接点。

是人间那些所有披着人皮的恶鬼,都会害怕的。

黑与白之间,不是灰,是更加极致的幽暗。

——是那个男人,畏惧害怕的幽暗。

如果不是这样,裴闻也不会去找那个男人。

应该……

会等他出狱,然后同归于尽吧……

有些阴影,时间磨灭不掉的,只有死亡能。

他死了,有些旧事才会彻底消沉。

有些人……才会自由……

腿上像是灌了铅,裴闻一步一步走的很沉重。

台阶旁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风景,黑漆漆的一片。

好像,还能听到猫头鹰的叫声。

裴闻皱了皱眉头,真是的,没想到她死的地方居然这么丑。

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裴闻就哭了,不知道在哭什么……

像是在嘲笑她这一辈子的可笑。

手背擦了擦,刚才的脆弱,像是一阵风,很快就无影无踪了。

屋子里的大厅,灯火通明,空****的,只坐了一个人。

裴闻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满满的照片,比她这个亲历人自己看过的还多。

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如果,你当年会知道有今天,会不会也像护着那个男人一样,护着她……”

沙发前的男人,像是在怀旧,就是……

就是,照片里的女孩,过于凄惨。

带着扳指的拇指,挑了一张,摩挲了一下。

“这张的时候,她是不是才十四岁?”

那个男人抬了头,幽深的暗色的眼眸,仿佛将裴闻带进了无垠的黑洞。

裴闻没说话,听着他有些魔怔了一样,自说自话。

“那这张呢,他们是不是在同一天?”

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的表情,可是裴闻就是感受到了,他痛苦,很痛苦,很痛苦……

像是当年……

自己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看到的景象一样。

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裴闻有点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她有点心疼眼前的人了。

于是,低着头,开了口。

“她来的时候,是春天,大山里很凉,漫山的不知名的野花都开了,很漂亮……”

裴闻顿了顿,哽咽着说不出口了。

久久无言,两个人面对着,中间仿佛隔了一道岁月的沟壑。

裴闻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山里,那个村子,看到了那个如花一样姑娘。

她被那些人随意的扔在了后山,尸体上青紫着一片斑驳。

在三月里,衣不蔽体的女孩很快就冻僵,被的纷纷扬扬的下一场雪覆盖。

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裴闻撒谎了,大山里的三月,冷的还在结冰,肆虐的北风呼啸,看不见一朵花。

或许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看见了太多这样的场景,早就麻木了,却第一次不忍心原原本本的告诉眼前这个看似刚强的男人。

“谢谢……”

男人盯着照片出神,淡淡的回了她一句,哪怕知道,这个谎言一戳就破,拙劣的不堪。

裴闻捻了捻深蓝色的指甲,深呼了一口气,忍着战栗开口。

“我死了之后,能帮我弄死他吗?”

裴闻眼眶红了一圈,像是不甘心,竟然没亲眼目睹那个男人生命的结束。

男人手上的扳指被转了几圈,压抑的情绪,不经意泄露了一点点。

薄如蝉翼的刀片,从扳指里展出。

划伤了食指,露出一丝血珠。

随手抹了抹,收了刀片。

抬头,对上了裴闻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跟她说。

“他死了——”

“在他出狱的前一个月,监狱发生暴动,被那些暴乱的狂徒,生生凌迟了……”

“一刀,一刀,一刀……”

“鲜血淋漓,看不出生前的样子,硬生生的疼死了。”

“本来……”

“应该叫你去看看的,不过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少见些血腥好。”

裴闻一时语噎,没有想到他那么疯。

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比恶魔还要可怕。

“谢谢……”

失语了半天,裴闻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会骗她,也没有必要。

就是……确实有点害怕。

“我可以给自己找个死法吗?”

“我想……”

“死的好看一点。”

裴闻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爱美,还怕疼。

要是能给她一个安乐死就更好了……

“你想怎么安葬,可以现在给自己挑个地方。”

男人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裴闻突然就有点想笑,这算是……

给自己安排葬礼?

不过,这就算是答应了的意思是吧!

“葬在一个,有花的地方吧,我喜欢……”

那个光秃秃的村庄里,没有花,枯败的草木,消耗掩埋了所有的浪漫和未来。

她也想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