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桌子,硬杂木底料,上面上完清漆之后盖了一层蜡,摸上去光滑平整。楠木太软,杉木太硬,做这个桌子是听张至亭的意思,只用杂木,选最好的硬杂木。他的儿子将来是要考进士的人,当然要用最好的书桌。

当年张北辰第一次坐上这个桌子的时候,要跪坐在椅子上才能勉勉强强够到桌面,陈河州还命工匠专门给他打了一个高椅子,每次读书之前由下人把他抱上去坐好,读完了再抱下来。张北辰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每一个被困在高椅子上的日子,惶恐不安却故作镇定,一转眼他已经比桌子高出一大截了。

笔,墨,纸,砚,都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很久违的感觉,以前他在这桌子上读过四书五经,写过正经文章,也曾经铺开纸为南河画过像。

不过是半年没有回来,今日再次坐到桌子前已经平白生了这些感慨,真不知道如果真的离家后,一别几十年,白发苍苍再回居风院会是什么情景。

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架前,一行一行找起来。

他记得以前给南河画过一张很好看的像,可惜这会儿找不到了。

准备直接回去的,想着袁槐还在院子里,张北辰随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不知道是《政典》还是《皇览》,拿在手里回去了。回了房间之后把书随手往床头小桌子上一放,压住另外几册书。

桌子上原来放着一沓书,是好几册《史记》。张北辰今日在书房特地从书架上找出来,整理好了放在桌子上,自己偏偏不肯拿过来,吩咐袁槐去取到房间来。

说是要读书,其实他没有打算翻这些书,不过是为了在家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做做样子给爹娘看看而已。

趁着房间里没有人,张北辰关了门窗,来来回回踱步片刻,而后忽然俯身,单膝跪地,伸手进床前踏板下摸索着,拽出几册书来。

要是旁人看见他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会疑心他在床下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禁书,就是不知道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还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了。

张北辰将那些书拿在手里,直起身子,拍拍书册封面上的灰,竟然是几本账簿。

他偷偷带回来孤吟轩的,分开夹在衣服里,也忒不容易了。行商的时候,查账这种事情最是重要,虽然有专门的账房先生,张北辰还是习惯自己都看一遍,一来检查账目纰漏,二来对自己的生意的情况心里也有数。

第二日早上,袁槐去明渊阁请张至亭老爷和陈河州的安。

张至亭很严肃,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表情,袁槐跪拜之后他抬头看一眼,袁槐连忙说道:“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奴才这几日一直跟着少爷。少爷几乎没有出过居风院的门,平时要么去三爷院子里,要么去看小公子。生辰宴之前,少爷有许多事情要忙,前两天刚刚闲下来少爷就开始读书了。”

陈河州面露欣慰之色,张至亭却微微皱眉。

袁槐怕老爷不信,连忙补充了几句:“昨儿个日间,少爷还吩咐奴才给他拿了书到房里去,昨晚东厢房里头灯点到亥时末。奴才悄悄在窗外瞧了,少爷确确实实是在读书。”

张至亭点了一下头。

陈河州笑着夸了张北辰两句,问袁槐:“南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