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集团?没听过,大概是想来与研究所合作,弄一些周边文创产品,开发丞相墓的商业价值。

赵寻心情不好,说,我现在没空。

不一会儿,学生又推门进来,脸上略有尴尬之色:“老师,他们说请您看看这个再做决定。”

赵寻有些不耐烦,接过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动作一下字凝滞了:文件夹里的是几页习字的宣纸,瘦金体,和出土的写本文献上的字迹非常相似。不一样的是,文件夹里的宣纸都很新,字也是刚写好不久的。

赵寻不是专业的字迹鉴定专家,但是来访者送来这些东西的行为本身就不同寻常。

他们怎么会知道写本文献上的字迹是什么样子的?退一步说,有人透露了写本文献的内容,擅长书法的朋友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练到这么像啊。

这怎么可能呢?

赵寻的声音有些颤抖:“快请他们进来!”

【七】

赵寻抬起头来,与南河对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保养得宜,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匀称,五官清丽,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长风衣,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眼中竟然满是诧异之色。

南河原先想象中的赵教授是个小老头,没想到赵寻竟然出乎意料的年轻。三十岁左右,瘦且高,穿着一件墨蓝色的毛衣,如修竹般站立。

但是,这远远不足以让南河震惊。

赵寻的目光在莫辞身上停留了两秒,而后回到南河身上。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朝着南河伸出手,道:“您好,我是H大文学院古籍研究所的赵寻。”

“您好,我是段南河。这是我的丈夫,莫辞。”南河与赵寻握手,“赵先生,不知道丞相墓中有没有出土张寻辰的画像?”

赵寻没想到此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神色不变,和莫辞握手之后,看着南河,微笑道:“张寻辰并没有留下画像。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南河笑着说:“没想到丞相墓古籍研究的负责人是你,缘分真是奇妙。”

“你认得我?”

她笑着摇摇头:“不认得,你我应该是……初次见面。”

【八】

三十五岁的夏天,从H大古籍研究所回来之后,莫辞陪南河去微尘寺住了一段时间。

对南河来说,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流云山是几座小山组合的群山,微尘寺建在主峰上。安顿下来之后,南河带着莫辞离开大路,沿着微尘寺一路往上走,终于在一片林子里停下来。

莫辞四处看了看,此处离微尘寺不远,树木长得比别的地方稍微矮一点,看起来很普通。

南河站在树林中,碎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这座山从前叫杏山,在我们站立的这块地方有一座书院,杏山院。”

莫辞仔细看了看,地上落叶堆积,拨开落叶便是满地肥沃到发黑的泥土,若是有书院,早就不知道被多少层落叶盖住了。

“从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说起来,南河上一次来微尘寺好像还是在两个孩子出生那年的暮春。段北辰去世之后,这里似乎成了她的伤心地,她便不再来了。莫辞没想到,时隔十年再临故地,南河第一句话提到的不是微尘寺,不是段北辰,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书院。

“从前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起,见了赵寻之后,很多事情都想开了。”

莫辞心想,你倒是想开了,但我更迷糊了。

赵寻,H大的古籍研究所,丞相墓,南河写的那一篇《大学》,流云山,根本不存在的书院,在段北辰墓前说的那些话……

这些零碎的信息汇聚在一起,莫辞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沉睡两年醒来之后,南河就好像多了很多心事,有时候她虽然坐在自己身边,思绪好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见赵寻那一次也很诡异,南河似乎知道很多关于那些古籍的事情,但是她说,有话单独和赵寻说。

莫辞满腹狐疑地退出办公室,在外面站了不到三分钟,南河就出来了,对他莞尔一笑,说:“我们回家吧。”

她不说,莫辞也不好问。一直到今天,两个人站在流云山上,莫辞隐隐觉得,南河心中一个死结要松动了。

“没想到这些月桂树还在。”南河似乎不着急,她轻轻抚摸着一株几百年的老树,目光幽深,“那,就从赵寻开始说起吧。那些古籍,你应该没见过。”

“嗯。”莫辞获得的消息基本上都是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来的。

“赵寻之所以会答应见我们,是因为从张寻辰棺椁中出土的几十本古籍和我的字迹一模一样。换句话说,张寻辰带进棺椁的那些古籍,是我亲手所写。”

莫辞愣了,半晌之后,才艰难地开口:“所以……沉睡的那两年,你其实穿越到了宏淳年间,和这个丞相发生了一段旷世绝恋?”

南河哭笑不得,望向莫辞:“我还以为要废很大的劲向你解释这件事呢。”

莫辞是做编剧的,思维比旁人跳跃些。听见南河没有否认,他一脸震惊:“不是吧,你真的去了宏淳年间?!”

“你说对了一半,只是故事的男主角不是张寻辰,他痴爱一生的人也不是我。”

莫辞听得迷迷糊糊的,他知道棺椁里陪葬品的重要性,若非如此,那个丞相怎么会将那些册子带到棺椁里?

“史书上记载,张寻辰师从郭文公。当年,郭先生的杏山院便建在此处。”曾经培育出无数栋梁之才的含州第一书院,终究还是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南河不由唏嘘,“其实,在出国读书之前,我自己一个人来过一趟,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在承徽年间活过的痕迹,一点不剩。”

南河之所以一定要见赵寻,不是为了张寻辰,而是急切地想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故去,几乎无迹可寻,丞相墓几乎是她可以找到的、唯一与他们有关的线索。

“承徽?似乎是宏淳之前的年号。”

“是。承徽年间,郭先生精神还很好,他在这里办的书院,杏山院,是全含州最好的书院。”

莫辞看着月桂树,等着南河讲述她与这位张丞相在杏山院的传奇故事。

不料,南河看着他,笑得灿烂无比:“那时候,杏山院里最耀眼的,不是沉默寡言的张寻辰,而是含州州牧的儿子和一位世家的公子,两人一个叫北辰,一个叫莫辞。”

南河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莫辞险些没站稳。

【九】

那天在H大古籍研究所时,南河只对赵寻说:“史书记载的不一定是真相,尤其张寻辰的身世,很多重要的信息被抹去了。张寻辰之父非他父,张寻辰之子非他子,这个位置原来是另一个人。”

其余的,也不便多说。

两个月后,赵寻给南河发来一份邮件,先是向南河表达谢意,而后说,因为关于张寻辰的史料过于详实,他们团队先前过于依赖了。在南河的提醒下,赵寻希望在稗官野史中寻找答案。终于,找到了一本《南北记》。

邮件有两份附件,其一是一本PDF版本的传奇小说,《南北记》;其二是一份文档,是赵寻阅读这本小说之后自己写的总结和推断。

这本《南北记》乃是与张寻辰同时代的文人顾逢所作,此人声名不显,部分文稿佚失。

但赵寻团队还是在海量的稗官野史中找到了这一本,并且在文档中写下自己的猜测:《南北记》假托前朝,实写今朝,便是作者顾逢所生活的承徽、宏淳年代。故事里的女主角是丞相墓手书的主人。

史书中记载张寻辰“仁德司正”,举了一个例子,说新党作乱,当时的户部侍郎受冤下狱,张寻辰虽然与此人意见不合,但仍然为此人奔走,营救了此人,后来还安排他到工部做了个闲散主事。

这个人的名字,叫张北辰。

史书中此人只有一篇简短的传记,含州人,家世出身皆不可考。他任官数年,而后辞官行商,数年后腰缠万贯,成了皇商。大约是史官对行商之人还是有偏见,张北辰的传记写的一般。

张渊、张至亭也有传记,只是都不如张寻辰的详实。

凭着这些记载,加上《南北记》,赵寻几乎拼凑起全部的故事轮廓。

南河回复了赵寻的邮件,暗示他的推断是正确的。其余的,她不愿多说,赵寻也不好多问。

莫辞见南河对着电脑露出微笑,走过去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轻声问:“看什么呢?”

“《南北记》,宏淳年间的传奇。故事不错,只是许多情节只靠顾逢臆测,难免失真,我都想自己写了。”南河轻叹一声,“可惜我太忙了,没这个时间。”

莫辞说:“你要是想写,可以列个大纲,我替你执笔。”

南河笑了:“莫大作家肯赏脸,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是你的书,你想个名字吧。”

“纷纷说梦几痴人,请君一听鲸鱼声。不如就叫《南河一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