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夕全身都僵住了。
她不敢回头,却又发不出声音让谢南风带她跑——她不想骗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
然而她迟疑的时候,李婉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孟朝夕!”
她的声音很响,引得医院的路人纷纷侧目。谢南风把孟朝夕放下,挡在她身前:“阿姨,这里是医院,还请您小声一些。”
李婉的声音带了压抑着的怒气:“孟朝夕,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妈……”
“你要死吗?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和家里说?你长本事了?”
面对母亲的歇斯底里,孟朝夕闭了嘴。这就是她家人的关心方式。出了事情,第一句不是心疼,不是关切,而是责骂,是替她检讨她做错的事。
她已经习惯了。
李婉还在咄咄逼人:“说话啊!你眼睛瞎了嘴巴也哑巴了是吗!”
“阿姨,”一直在旁的谢南风终于忍不住出声,“这是个意外。”
“只是比赛的时候顶灯落下来,有点伤到我了。医生说过段时间就会好。妈妈……你不要这样。”孟朝夕轻轻地说。
“我不要怎样?比赛?又是下棋是不是?孟朝夕,我和你爸早就叫你不要下棋、不要下棋!你为什么不听!”
“这关下棋什么事!”孟朝夕的语气也重了起来,“您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怪到下棋上面……”
“那我怪到什么上面!你不去参加棋赛会出这个事吗!会吗!”
孟朝夕被母亲的强词夺理气得无语凝噎,难受至极,谢南风站在她身前,很耐心:“阿姨,我们能出去说吗?”
李婉一腔怒火瞬间转移到谢南风身上:“你谁啊?我和我女儿说话关你什么事啊?”
谢南风牵起孟朝夕的手,神色很坦**:“我是朝夕男朋友。”
李婉跟着孟朝夕和谢南风回到公寓,一进门,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她一把抱住孟朝夕,哭着训斥:“你知不知道那是哪里啊?眼睛啊!一个不小心你后半辈子就毁了你知不知道啊?”
孟朝夕低着头:“我知道。”
“你能不能别让爸爸妈妈那么担心啊?”
孟朝夕说:“对不起。”
李婉哭得泣不成声,从欣给她端来一杯茶:“阿姨。我们都会照顾好夕夕的。您不用担心。”
“妈……我真的没事。“
李婉慢慢止住哭泣,又问:“男朋友又是怎么回事?你交了男朋友,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孟朝夕显得有点尴尬:“没来得及。”
谢南风板板正正地站着,鞠了一躬。
“阿姨您好。我叫谢南风,是江山棋院的棋手,也是光大的学生。我之前去过您家,您应该记得我。”
李婉审视地上下扫了他几眼,回:“是有点印象。”
她的脸色沉下来,却没在这个事情上继续纠结,而是又转向了孟朝夕:“总之,之后不准你再下棋了。那个什么全国赛你也给我退了!你都这样了还下什么!”
“妈!”孟朝夕一下站了起来,“这是我的事情!”
“你是我的女儿!”
“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宠物!我自己知道我能不能下棋!”
“你……朝夕,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
“我希望您能给予我尊重。象棋是我热爱的东西,您和爸爸为什么非要一再阻拦我!”
“我们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
李婉愣了愣,声音骤然高了:“孟朝夕!”
孟朝夕的眼泪被罩在眼上的纱布无声的吞没,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房间。谢南风立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然而次日,李婉和孟建国却直接来到公寓替孟朝夕收拾东西,要带她回家。
二人是长辈,又是孟朝夕的父母,旁人实在不敢插手。连昭刚刚回公寓,就被眼前的情况惊得皱了眉头。
从欣低声叫他:“你赶紧打电话给你爹,让他来一趟。”
连昭的眉皱得更紧:“项旭不是我爹。”
“别管谁爹!你赶紧叫!火烧眉毛了看不出来吗!”
连昭叹了口气,依言打电话去了。
谢南风挡在孟朝夕跟前,毫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父母:“朝夕不想走。她是个成年人,学费也已经自负,你们应该尊重她的意见。”
“我已经问过大赛组委会,同意她退赛。”孟建国的声音沉稳威严,“她这样的情况,只会降低你们队伍的水准,不适合继续参赛。就算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我们也应该带她回家。”
“盲棋根本不会影响我的水平。”孟朝夕此时也显得格外冷静,“这不过是你们串通一气的说辞。”
李婉神色悲切地看着她:“朝夕,爸爸妈妈想你回家好好休养,难道错了吗?”
“你们没错。”孟朝夕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是我不该下棋。是我不够听话。是我不应该生成一个女孩子。”
她的话掷地有声,惊得李婉退了两步,说不出半句话。
这句话,确实是过了。
谢南风低声制止:“朝夕……别说了。”
项旭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见孟朝夕在一旁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和孟朝夕的父母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转向孟朝夕。他说:“小夕,先跟你爸妈回去吧。”
谢南风的眉立刻拢了起来:“项……老师,朝夕她……”
“谢南风。”项旭严厉地看向他,“这事你们傅院长也同意。”
谢南风静了一会儿,说:“那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就要欺负一个女棋手不让她下棋?这还是2019年?”
“这件事我们自有安排。”
谢南风寸土不让:“你们的安排是让朝夕退赛?”
项旭似乎有些头痛,他沉默片刻,转而向呆立的孟朝夕说:“小夕,东西先不用带很多。具体怎么办,大赛组委会和宁城棋协那边还需要商议。”
孟朝夕空洞地立了一会儿,点点头,像是被宣判了死刑那样,没有说话。
忽然,谢南风解下一块东西,丢在了桌上。
一块印着谢南风名字的参赛铭牌。
“逼她退赛是吗?那我也不参赛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认为朝夕不在,我们的队伍打全国赛能赢。既然如此,我也不去好了。”他抬起眼睛看着项旭,眼神厉然,“宁城棋协不是指着我们今年去拿个冠军么?行啊,我不打了。”
他拉起孟朝夕的手,回过头:“爱谁去谁去吧。”
项旭看着他,语塞。
接着,从欣沉默地走上前,也解下了自己的参赛铭牌。然后是连昭、宁非凡。
“老师。”连昭喊项旭,“小夕的实力,您清楚。”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退到了一边,再没有说别的话。
孟朝夕站在原地,别过脸,泪水就顺着侧脸滑下来。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铭牌也解下来,丢在桌子上:“我跟你们回去。”她低着头,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你们继续参赛吧。”
孟朝夕到底还是被带回了家。
与此同时,孟朝夕或将退赛的前因后果被人在网上曝出,掀起了轩然大波。连带着谢南风要跟着退赛的消息,都被摆上了台面,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各路网友吵吵嚷嚷,心疼惋惜之余,也确实质疑起了孟朝夕下盲棋能否在全国赛保持水准。
有人说:“眼睛看不见还下什么国家赛,去残疾人运动会得了。”
孟朝夕不知道这些。她被关在家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脑海里演棋。她麻木地听着父母的话,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遍遍想起谢南风。
他笑起来的酒窝,他下棋时的从容,他拥抱她时的气味,他说喜欢她时的语气,还有……他亲吻她时的,认真。
他说过,他会和她一起走到全国赛。
今年含金量最高的个人赛,他和她还没有分出胜负。
可是,全都没有了。孟朝夕蜷在**,对着眼前的黑暗陷入绝望。
她第一次发现,她好想谢南风。
三天过去,大赛组委会和棋协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孟朝夕对父母言听计从,但也拒绝任何真实的沟通。
然而当天深夜,孟朝夕忽然听见书桌旁的窗户传来“笃笃”的敲玻璃的声响。
接着是熟悉的谢南风的声音:“朝夕,你睡了吗?”
“谢南风?”孟朝夕立即坐起来,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靠过去。她趴在窗户上,声音不自觉地抖起来:“你怎么来了啊?这里是二楼……”
“还好你家是二楼。要是什么789楼,我还不好爬呢。”谢南风笑着说,“不过你们家这个防盗窗,真是蛮碍事的啊。”
孟朝夕鼻子微酸:“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爬个窗户而已,你上学没翻过墙逃过课?”
“我才没有!”
“那你的青春着实枯燥了些。”谢南风还在逗她开心,却看见孟朝夕已经啪嗒啪嗒地掉起泪,鼻子也红红的。他一下就慌了,连忙伸手过去替她擦眼泪:”怎么了……我来了你哭什么?”
“我好想你……”孟朝夕抽噎着,声音带了哭腔,“谢南风,我好想你啊……”
谢南风的心就像是被切开的蛋糕一样一塌糊涂地塌下去。
“所以我来啦。”
他把窗户又推开了一些,孟朝夕握住他的手,小声抽泣。谢南风任由她握着,过了好半天说:“朝夕……我要撑不住了,换只手。”
孟朝夕吓得立刻松了手。谢南风双手握紧了防盗窗,吁了一口气,低头说:“你过来一点。”
孟朝夕依言靠近了一些。
然后,额头上落了微凉的一个吻。
孟朝夕一个没忍住,眼泪又开始掉。
谢南风说:“我会让你去参赛的,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孟朝夕用力点头。
谢南风继续替她抹眼泪,声音还带着笑:“这么想我啊?”
“滚。”
“嗯,不错,会说滚了。”谢南风煞有其事地认可,“那我滚了?”
“不行……”
于是谢南风轻轻笑起来:“好啦,姐姐,不要哭啦。被你那帮小粉丝知道,我腿都要被打断了。”
“打断最好,让你跑也跑不了。”
谢南风顿了一下,手贴着孟朝夕耳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本来就跑不了。”
房间外传来走动声,似乎是李婉听到声音起来了。孟朝夕慌乱地回了下头。
谢南风很配合地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走啦。”他最后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手一松,落地了。
“谢南风!”孟朝夕抓住防盗窗,往下喊,“我喜欢你!”
下面谢南风似乎是绊了一下,半天才大声回:“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