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有些奇怪。
孟朝夕不和谢南风说话,谢南风也意外地不往上凑,孟朝夕心情就越发不好。从欣倒仍是从从容容,她瞥了一眼刚刚出房门就因为见着她紧急缩了回去的宁非凡,笑着问孟朝夕:“你和南风怎么了?吵架了?”
孟朝夕冷着脸自顾自按着棋谱复盘:“没那个时间。”
她能怎么说?说她气谢南风不怼她了?她脑子进水了么?
坐在一边的谢南风笑笑,起身给二人端了水果,然后自个儿蜷在一边玩switch。一双长腿慵懒闲适地屈着,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暖融融的,像个不问世事的小少爷。
孟朝夕把棋子按得很重,像是要发泄什么怒气似的。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偏偏玩了,棋还是下得好。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要把饭赏给这家伙吃。
看孟朝夕的样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从欣转而去问谢南风。连昭出门和白笑萤练棋去了,不在家,宁非凡又躲着她。她要再不跟这两个人找点有趣的,她就要闷死了。
她用手指点了点谢南风:“你怎么惹着夕夕了?”
谢南风笑着看孟朝夕一眼。她看着专心致志,实际上正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紧握的拳头出卖了她。
谢南风把游戏机放在腿上,懒懒地抬了眼:“惹她的事儿有些多,不大好说。”
“你真不怕死,”从欣嗤了一声,“哄也不哄的?”
“她不让我跟她说话。”
孟朝夕翻了个白眼。
她不让他跟她说话他就不说话,他谢南风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她生什么气,谢南风不来扰她清静,不是应该正合她心意吗?孟朝夕这么想着,咬着唇又按下一步棋。
从欣看了看她,微微笑:“眼看就双人赛了,你还是想想办法。”
谢南风还是气定神闲地重复刚刚的话:“她不让我跟她说话。”
孟朝夕感觉脑子里的某根弦“铛”地断了。她几乎要把棋子砸了:“谢南风,你故意的!”
谢南风很无辜地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孟朝夕说:“说话!”
谢南风眨了眨眼:“啊,你原来是希望我说话的吗?”
“你放屁!”孟朝夕瞪他,“我巴不得你变成哑巴!”
说完却又后悔,不自觉地拿手挡了挡嘴。
谢南风也不再逗她,站起来认认真真地看她:“我没想惹你生气,只是情不自禁。”
他说“情不自禁”四个字的时候咬字格外清楚郑重,孟朝夕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根本不是指生气,而是指那天的吻。
她的脸红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谢南风,半天才问:“谢南风,很好玩吗?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谢南风定定地看着她,一点儿也不逃,“我喜欢你啊。”
孟朝夕的耳朵泛着粉,别过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谢南风每次都是这样,横冲直撞,坦坦****,让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更无法招架。
他说:“你还没有听明白吗,孟朝夕?我可以说很多遍。”
谢南风静静站着,长身鹤立,赏心悦目。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砰”的一声,孟朝夕回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谢南风看向从欣:“她这是什么意思?”
“害羞了吧。”从欣抿了口茶,显得很淡定,“你逼得太急了,会把她吓跑的。”她顿了一下,“她还没想清楚。而且你之前给她的印象,也未免太不靠谱了些。”
“哦?”谢南风看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是么。”
当天晚上,孟朝夕收到了谢南风发来的一份word文档。
原以为他又是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打开却发现是一整份详细的双人赛对手资料,从姓名、棋风、优势、弱点、可能的发展方向,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按格式码在了一起,后面还附有谢南风提纲挈领的分析。
孟朝夕看着文档愣住。
谢南风,是会做这种事的吗?
消息框闪动着,孟朝夕点开,是谢南风发来的消息:对手资料我整理出来了,你看一下,明天我们讨论。
孟朝夕的手搭在键盘上,半晌,敲下一句“知道了”。
孟朝夕不知道其他组练得怎么样,但她知道她和谢南风的这组一定是最特别的一组。
从欣和宁非凡的棋,是“配合”的关系。以从欣的棋风为主轴,由宁非凡去揣摩和接应她的思路。宁非凡脑子灵光,也很熟悉从欣,因此从始至终跟着下都不算难事。
连昭和白笑萤的棋,是“带领”的关系。连昭的棋风稳且凶悍,且水平远在白笑萤之上。白笑萤要做的,只是尽己所能,不要拖太多后腿,不要下出无法挽回的棋。在这种情况下,期待连昭一步制胜,使局势明朗到白笑萤也能够抓住机会的程度。
而孟朝夕和谢南风,是“竞争”的关系——是即使在同一方,都在互相比较和倾轧的棋。
他们是在走刀锋,但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都认为这是他们配合起来最好的方式。
他们不会去管自己的搭档在想什么,他们只会根据当下的情况,下出属于自己风格的最好的一步棋。至于搭档能不能按着自己思路下出下一步,理不理解这一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们要的是每一步棋都要下到极致,每一步棋都要下得比上一步好。神来一笔般的妙棋,越多越好。
简而言之,谁跟不上,就是谁菜。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谁行差踏错,就会立刻崩盘。棋局像一列向前疾驰的火车,方向盘被两个人拉向两边,因此如果两方的力量有一点不均衡,火车就会立刻偏离轨道,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从欣说:“你们这是乱来。”
谢南风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和朝夕,只能以这种方式配合。这次双人赛, 不仅是我们和其他对手之间的战争,还是我和她之间的战争。”
这是个挑战,而以孟朝夕的性格,这个挑战她非接不可。
孟朝夕的司考在月中顺利结束,于是她终于得已卸下一部分的担子,安心练棋。又过了一周,全球象棋双人赛正式开幕,宁城代表Z省的三组六人依照主办安排,前往此次比赛所在的城市昌城。
近年其他娱乐竞技火热,象棋就显得萧条。主办为了吸引人气下了苦功,全球象棋双人赛也算其中一个娱乐化产物,旨在促进中国象棋的国际化。
起初是各棋院打散随机分组,后来慢慢演变为一个自己进行固定搭配的模式,刚举办的时候,还遭受了许多非议。
孟朝夕他们倒是不在意这些,有要下的棋下就是了,作为棋手,下棋才是最重要的。比赛是第二天开始,一行人到了赛场,主办方很通情达理地只让众人签了到,确认完人数就放回了酒店房间。
比赛当日,赛场选手众多,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欧美人,身材魁梧的俄罗斯人和一丝不苟的日本人。
双人赛并非指定男女搭档,因此有许多的组别是由双男或双女组成。接下来的四天,各组将要在这个赛场里和其他组进行对决,赛制为积分制。
当晚,孟朝夕和从欣睡一间房,然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索性起身走到了阳台吹风。
酒店的房间都自带露台,每个露台之间距离很近,伸手都能碰到隔壁。孟朝夕左手边是连昭的房间,右手边是谢南风的房间。她也没想到,她刚走出去,右手边露台的门也开了,谢南风从里面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
谢南风显然也挺意外,看着她挑了挑眉,说:“真巧。”他走到靠近孟朝夕露台的一边,趴在栏杆上,“睡不着?”
“出来透透气而已。”她故作镇定地答。
谢南风笑眯眯地问:“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没什么好紧张的,都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了。”孟朝夕回得很平淡,似乎是没什么心情和谢南风较劲,“只是觉得有点烦。”
这倒是稀奇。
谁不知道方圆孟朝夕心思沉定,棋路缜密。在大赛前焦虑,不是她的风格。
谢南风定睛注视了她一会儿,转头和她一起望着夜空。今晚月明星稀,楼边料峭的寒枝嶙峋地伸向天际,像是要把天幕扎出几个洞来。
他没说话,孟朝夕却又开了口:“你又是怎么了?”
“没怎么。”谢南风懒洋洋的,“想你了。”
孟朝夕白他一眼:“都这时候了,正经点。”
“哪时候我都想你。”
孟朝夕给他气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站在这你还想我?”
“想啊。”谢南风支起下巴,笑着看她。
孟朝夕却忽然认真了:“谢南风……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她站在那里,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像个再平凡不过的、手足无措的孩子。
不是棋场上那个从容自信、坚忍不拔的孟朝夕,而是生活中一个普普通通、会不安会怀疑的少女。
谢南风看着她,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孟朝夕红着脸甩甩头:“我真是疯了……问你这个干什么。”
明明前阵子还安慰了笑笑,现在自己居然又患得患失起来了。
谢南风反问她:“你呢?你觉得你的优点是什么?”
孟朝夕怔了怔,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什么优点吧。不够聪明、不够漂亮、也不够会讨人喜欢。又好胜又喜欢钻牛角尖,心态也不好,以前输了棋还会哭呢。”
谢南风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想尽力,不要让自己后悔。”
夜风拂过,很凉。
谢南风说:“把手给我。”
孟朝夕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把手递了过去。
谢南风轻轻托住她的指尖,接着用另一只手在她手背打了一下。孟朝夕吃痛想抽手,被谢南风捏住手。
“你干什么!”
“这一下,惩罚你妄自菲薄。”然后他低下头,在孟朝夕的手背很绅士地亲吻了一下,“这一下,告诉你我喜欢你。也向你道歉,我最近……确实过分了些。”
谢南风扬起头,眼睛在夜色和微光中发亮,像是另一片星星。
他很喜欢《富士山下》的一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那么谁又能凭爱意要孟朝夕私有?他不能,连昭也不能,谁都不能。孟朝夕不是谁的王后,也不是谁的附庸——她是王。
她很耀眼,耀眼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不是任何人的陪衬,也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也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在这个成王败寇的棋场上,谢南风想与她并肩为王,共沐荣光。
谢南风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孟朝夕,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对他而言不一样。
他的声音沉下来,愈发认真。
“我还想告诉你,我喜欢所有的你。不管是为了梦想咬牙奋斗的你,在棋场上运筹帷幄的你,总是对我不服气的你,慌乱着逃避我眼神的你,还是偷偷落泪的你,好胜不服输坚持到底的你,钻牛角尖到傻气的你,我全部都很喜欢。”
“如果你问我想成为怎样的人,”他说,“我想成为这世界上最喜欢孟朝夕的人。”
棋局诡谲,步步为营,庆幸与你棋逢对手。人间浩**,人海茫茫,庆幸对你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