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平溪围猎, 北蛮人给了南陵沉痛地一击。

太子殿下遇袭,卧病在床,镇南王世子受重伤, 生死未卜。

睿王世子为保护太子殿下战死,睿王接受不了自己独子去世的消息当场中风, 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就此卧病在床, 闭门不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世家门阀, 达官显贵都在这一场北蛮人精心策划的突袭中或丧生,或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再度任职。

朝廷中一下子空出来很多要紧的职位, 尤其是之前反对裴璟新政的世家门阀和睿王一党,几乎死伤过半。

然而朝廷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离开而乱起来。

裴璟趁机提拔了一群通过考核的清流, 他们背后无权无势, 之前最多只能投靠在贵族门下当个幕僚,很难有机会涉足官场。

如今上位, 个个干劲十足, 以最短的时间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稳了脚跟, 准备大施拳脚一番。

正因为他们之前受过太多高门显贵的白眼,因而对拉帮结派那一套尤为厌恶,更不会互相勾结。

裴璟给了他们一个翻身的机会,人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对他下发的命令唯命是从,绝不打折扣。

一时间, 裴璟虽然人还躺在东宫, 但他的权势达到空前集中, 整个朝堂上几乎全都是他亲自选拔的人。

还能好端端站在朝堂上议事的门阀世家全都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敷衍裴璟交代的事情。

同时,南陵人对北蛮皇族的仇恨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不仅是南陵人,连同已纳入南陵版图,习惯了以新南陵人身份生活的旧时北蛮人也对这股子人十分仇视。

本来大伙已经好好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被他们这么一搅和,又是一阵动**不安。

这些人今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南陵和裴璟迁怒于他们。结果从京城传来消息,声称他们这些人只要不与逆贼同流合污,便不会有影响。

如有人胆敢藏匿、帮助反贼,罪诛九族。

如提供反贼线索查实的,赏赐高官厚禄,封地千户。

一时间人人像吃了定心丸,高呼南陵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北蛮之地的事离南陵京都甚远。

此刻在南陵东宫内,传闻中生死未卜的镇南王世子早已痊愈。

傅归荑的伤看着凶险吓人,实际上她下手时早就计算好了,至多不过皮外伤,本来可以第二天就下床。但未免惹人怀疑,她硬生生拖到第五日,也就是规定能出宫的休沐日才声称康复了。

反倒是裴璟,他表面看上去只有一个创口,然而箭上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那日傅归荑只是将大部分的毒素逼出体外,实则无法彻底清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这是傅归荑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所有京城户籍登记册她已经全部筛选过一轮,除了她手上最后一份没能及时送到忠叔手上的名单。

傅归荑的心怦怦跳,哥哥会在那份名单之中吗?

出宫那日,傅归荑并未遭人阻拦,准确来说应该是裴璟现在无暇顾及她。

她虽然闭门养伤,也听到了些风声。

南陵前朝正处于大洗牌中,东宫每日比之前多了数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个个脚下生风,但面上却隐隐透着喜色。

傅归荑不愿卷入这些漩涡中。

本来还想去看望一下裴璟的伤势,然而此时正是南陵朝堂最敏感的时刻,为了避嫌,她最终还是没有去,老实留在房里“养伤”。

“忠叔,情况怎么样?他……他是谁?”傅归荑双眸微张,平稳的语气中透着激动,还有一丝害怕。

忠叔叹了口气,背到身后摇了摇头。

傅归荑充满希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手无力垂在衣摆两侧。

邓意站在她旁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

“世子,你往好的方向想。我们排除了绝大部分的错误选项,离正确的越来越近。”

傅归荑僵硬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看向邓意,重重点头:“嗯!”

“忠叔,这里是最后一份名单。”傅归荑交出去的时候手有些发抖,她神情郑重无比:“拜托了!”

忠叔双手接过,头发花白的他向傅归荑承诺一定尽快调查清楚名单上的所有人。

傅归荑:“忠叔,查清这些人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这里还有十二人,最短七天,最长十日,老奴一定替世子调查清楚。”

傅归荑自言自语:“七天正好是下一个休沐日,十日则需要两次休沐……”

邓意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面露惊喜:“你是想走了?”

傅归荑闻言弯了弯眼睛:“对,若是之前那些人里面都没有哥哥,他一定在后面这些人中。我预计下个休沐日之前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届时我们只要一找到人,立刻返回苍云九州。”

她声音笃定,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旁边两人听。

邓意点头称好,他心里也期盼着早日回苍云九州。自从傅归荑入住东宫后,他一个人守着空空的长定宫,夜里总是会忽然惊醒。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尤其是他听见傅归荑在平溪猎场受伤的时候差点就要闯宫。

她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会不会暴露身份?

一连串的问题让邓意的神经拉得笔直,几乎崩成易断的丝线,幸好在第二日傅归荑传信给他,让他安心。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况且最近南陵朝堂风声鹤唳,他与傅归荑的想法一致。镇南王府既然已经选择偏安一隅,便不会再涉足朝堂之事,更不想卷入是非之中。

邓意看了眼傅归荑,她恐怕还不知道世子团里面近来发生的事情。

罢了,今日先不给她添麻烦,她迟早会知道的。

傅归荑交代忠叔悄悄收拾东西,便和邓意两人一同出了大门。

邓意:“世子,我们现在回宫吗?”

傅归荑:“不回去,咱们逛逛南陵京城,看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儿,带回去给父亲母亲他们瞧一瞧。”

傅归荑心情十分好,仿佛所有的苦难与困难都有了尽头。

来南陵半年有余,她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点,方才有心思去看看裴璟治下的京城盛景。

她与邓意二人一路沿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而行。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两人被迫挨得极近。每当有人要撞上傅归荑时,他总是会及时地将人护在身后,这个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已经做了千百遍,变成了一种本能。

秦平归叼着根枯草跟在两人身后,像骨头长歪了似的耷拉着肩。吊儿郎当的模样惹来不少大妈大爷的白眼,尤其是他脸上覆着半块皮质面具,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很像时兴流行的小倌用来勾人的手段。

他也不在意,甚至还对长得好看的公子哥抛媚眼,惹得一旁的娘子狠狠揪住耳朵教训。

秦平归哈哈大笑。

心想,这样的世道真好。

他又看了眼前面言笑晏晏,相互玩闹的二人,又想到在苍云九州探听的消息。

这名叫邓意的少年,听说是镇南王为自己宝贝女儿准备的佳婿。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真假,秦平归还没来记得将这个消息上报。

他重重叹了口气,方才看见镇南王府的人似乎在收拾行装,他们动作十分隐秘小心,可惜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难不成傅归荑竟准备要离开京城?

他们想离开,还要问躺在东宫里的那位答不答应。

秦平归半眯着眼睛,心里哀叹。

这个傅世子临危不惧,在危难中能从容应对,怎么偏偏在人情世故上跟个傻二愣子一样。

同住一个屋檐下,隔壁邻居生了病也不知道去探望一二,好歹叫人带个话问好也行啊。

再不济,平日里总能问一下裴璟如今的情况,表示一下关心总不会费什么功夫吧。

谁知傅归荑对裴璟受伤一事不闻不问,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想到这几日手下人来报,东宫太子寝殿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恐怖,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

来汇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被骂着出来的,走的时候个个脸上都是一片惨白灰白,宛如被抄家流放。

尤其是今日,当裴璟听见傅归荑要出宫时的表情,像要活生生把人刮了,据说他气得直接放话要把人绑回来。

不过裴璟在最后一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派他去暗中保护傅归荑。

秦平归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若是让裴璟知道,对他漠不关心的人如今正在宫外与她那可能的未来夫君一同开心逛街,他会是什么心情。

“这不是傅兄吗,你的伤怎么样了?”季明雪今日同样休沐,出门来喝酒,正巧撞上傅归荑,他高兴地凑上去问候。

“多谢季将军,不,季兄关心。”傅归荑在季明雪瞪圆的双眼下立刻改了口:“我已经痊愈,那日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哎,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季明雪被她诚挚的眼神看得耳根子发红,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道:“你没事就好,那天我看你倒在地上,后腰染了那么大一片血,吓死我了。”

他动作夸张,站在傅归荑背后的邓意眉头紧皱,下意识攥紧她的右臂。

傅归荑察觉到邓意的不安,轻拍他的手,冲他弯起唇角示意没事。

他不知道伤是自己划的,一直以为是北蛮人袭击。

季明雪完全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他还在说着:“幸亏没伤到要害,那刀再深一寸,你恐怕……”

“都过去了,”傅归荑及时打断他:“这样,今日我请客做东,请季兄喝酒,感谢你那日及时找过来救了我,赏个面子如何?”

季明雪乐意之至。

他很欣赏傅归荑,甚至在想自己的妹妹太不争气了,怎么每日吃这么多才长这么点大,白白浪费了一门好亲事。

夕阳西下,京城最大的酒楼三楼。

余晖落在临窗雅间的露台上,季明雪趴在桌上,醉得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念叨着:“傅兄……嗝……你要不再等等,我妹妹其实很优秀……嗝,就是年纪还有点小……”

傅归荑笑笑,认真回他:“季兄的妹妹一定是个好的,只可惜傅某无福,来日她出嫁,我定当奉上厚礼。”

说罢,吃下桌上最后一口酒,结了账,吩咐店家把季明雪平安送回家。

他们离开后,在隔壁的秦平归走了进来,用手拍了拍季明雪的脸。

“算你聪明,只想着如何将妹妹嫁给她。要是你叨念要娶傅世子的妹妹,明日你恐怕要被发配去边疆守城了。”

秦平归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出现两个人,他吩咐把人安全送回家便又跟上傅归荑二人。

“世子,你好像很喜欢季将军。”邓意与她并肩走着。

傅归荑浅笑:“我刚开始觉得他很像哥哥,后面又觉得他不像,但他是个好哥哥。今日就当做与他是告别,恐怕来日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

邓意想到刚才季明雪一直推荐自己妹妹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个好哥哥,世子的哥哥也一定跟他一样好,甚至比他更好。”

傅归荑忽然停了下来,邓意不明所以看着她。

“若是,若是哥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或者他是个坏人怎么办?”

她忽然想到了裴璟说的那些话,若他真犯下弥天大罪,她能顺利将人带回苍云九州吗?

邓意过来拉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语气自然:“但是,他是世子的哥哥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如果他有罪,我们就一起帮他赎罪。”

傅归荑的眼眶忽然热了起来,她扯住邓意的衣角小声道:“阿意,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邓意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傅归荑:“阿意,就算将来哥哥回来了,在我心里,你一直也会是我的哥哥。”

邓意从小陪她一起长大,除了父亲母亲,就属他跟自己最亲近。在傅归荑长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将对傅归宜的情感投射在了与她年龄相仿的邓意身上。

她内心早已把邓意当成她的家人,与傅归宜一样重要。

邓意微笑一笑,没有接话。

夕阳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平归一脚踩在两人的影子尖上,眯着眼打量着那个叫邓意的人。

他看上去就一脸短命相。

*

赶在宫门落匙前,傅归荑回了东宫。

一只脚踏入门槛的瞬间,她便发现了气氛不同寻常。

赵清正带着一对太监甬道面前看着她。

傅归荑皱了皱眉,往日这时是东宫最忙碌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进出来往,领着裴璟最新的命令而去,为何今日他们都不见踪影。

赵清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傅世子,”赵清如同以往那般恭敬地朝她行礼:“太子殿下有请。”

傅归荑瞳孔微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清对她的称呼。

自从入住东宫,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都称呼她为“贵人”,似乎有意在回避她的身份。

怎么今天变了?

傅归荑一颗心沉了下来,但面上不露怯,跟着赵清往裴璟的寝殿走。

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周围,前面有两个太监引灯,后面跟着四个太监,左右还各占两个,将她牢牢包围在中间。

傅归荑垂下眸,指尖微蜷。

“请。”

赵清将人顺利送到,便转身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大门。

明明关门声不大,傅归荑还是打了个觳觫,举目望去,裴璟并不在眼前。

“进来。”屏风后传来他不辨喜怒的声音。

傅归荑强压住一颗怦怦跳的心快步走过去。

她打定主意,最近半个月,无论裴璟要做什么事绝不违抗。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点上,她不想有一点节外生枝。

绕过黑漆描金狩猎四扇屏风,裴璟仅穿一件曦光绫制成的里衣斜靠在床榻上,前襟微开,右肩后面略微鼓了起来,隐约能看见白净的纱布垒在上面。

他面如常色,手里拿着本书在看,离得太远,傅归荑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她忽然有些心虚,自己故意划开他右肩箭伤创口的行为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今日叫她来莫不是为了算这笔账?

裴璟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看她,淡淡道:“回来了。”

“嗯。”傅归荑双手放在背后,紧张地攥住袖角。

裴璟眉毛一挑:“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傅归荑一刻也不敢停地往裴璟榻前走,直到离他不到一步距离时才停下来,铺天盖地的檀木香也未能令她皱一下眉头。

看着乖顺傅归荑,裴璟心里那口恶气稍微缓和了些,锐利的目光也柔和下来。

“给我看看你的伤。”裴璟拉住她的手,把人扯得更近,不由分说地抽开她的腰带。

“你……”傅归荑刚想说什么,登时咬住下唇。

裴璟轻嗤一声:“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傅归荑听后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反抗他,只能任由裴璟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个干净。

好在他还有点礼义廉耻,留下了一套里衣披在她身上,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

“转过去。”裴璟的命令十分自然。

傅归荑僵硬地转过身,看不见裴璟的表情动作,她心里愈加忐忑不安。

蓦地,他掀开上衣后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裴璟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刺得傅归荑顿时汗毛直立,失去衣物的部分像是被打开壳的蚌肉,毫无抵抗地显露在他眼前。

她十分不自在地五指成拳,指尖深陷微微发汗的掌心。

一只炙热粗糙的大掌摸上她的后腰,傅归荑反射性地瑟缩了下,紧接着裴璟的五指轻轻地抚上刚刚结痂的伤疤,两种粗粝的质感在一起摩擦,莫名让傅归荑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她听见裴璟低哑的嗓音问:“痛吗?”

傅归荑死死扣住掌心,忍住那股不舒服的痒意,答:“不痛了。”

裴璟低笑一声,眼神倏地目露寒光。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突兀的疤痕,像一颗钉子似的刺痛他的眼睛。

与他骇戾的脸色相反的是手上小心翼翼的动作,指腹贴上凹凸不平的伤疤,轻轻摩挲着,淡淡问:“这是谁伤的?”

“不知道,可能死了吧。”傅归荑下意识绷直了背。

“死了?”裴璟眼神阴戾:“不,他没死。不过你放心,那日追杀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季明雪为了早点救治傅归荑,腾不出手去追人,最后还是让蒙穆侥幸逃脱了。

第二次了。

裴璟原本想生擒蒙穆的心在看到傅归荑腰部的伤后瞬间歇了心思,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蒙穆。

他要将其挫骨扬灰。

傅归荑被裴璟语气中的狠厉吓了一跳,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裴璟生性多疑,若是知道她与哈穆有旧,恐怕自己离开京城一事会受到阻碍。

于是她假装问:“他是谁?”

裴璟语气不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被一群乌合之众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傅归荑沉默了。

裴璟看不见傅归荑脸,继续道:“他原名叫‘哈穆’,是北蛮皇族与一个被俘虏的南陵女子所生的私生子,不被皇族承认。之前我在北蛮时,他日子过得也不比我好多少,但还算有些力气,后面听说在军中混了个小头目。”

傅归荑小心斟酌词句:“那他怎么又成了如今的北蛮头领?”

裴璟:“北蛮皇族被我杀了个干净,那些想复国的逆贼没了正统继承人也就打不出名正言顺的口号,可不就又想起他来了。”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这也怪我当初忽视了这一点,以为蒙穆早已舍弃自己皇族的身份,于是在清剿时遗漏了他。谁曾想后来他居然成了这群人名义上的领头羊。”

裴璟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箍住傅归荑的腰,令她禁锢在自己跟前的方寸之地。

他力道很重,傅归荑被勒得有些痛,微微向后侧头,只能看见裴璟束发用的玉簪,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愈发没底。

“痛吗?”裴璟又问了一边,傅归荑却听出他语气古怪的意味。

她依旧答:“不痛。”

裴璟笑了一声,忽地抚摸她伤处的那只手指尖重重陷入软肉中,而后用力扣下她凝固成痂的疤。

傅归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本能想要挣脱却被腰间铁臂似的手臂困住。

“现在痛吗?”裴璟似乎在笑。

傅归荑白了脸,大口喘着气,冷汗晕湿后背,一时间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璟看她低头的样子很满意,语气温和:“知道痛就好,痛了才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不该违背我的命令。”

他不需要傅归荑做这种无谓的牺牲,他要她学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傅归荑艰涩地动了动喉咙,“知道了,没有下次。”

裴璟见她如此温顺,夸道:“好妹妹。”

说罢低头用舌尖舔掉渗出的鲜血,感受着属于傅归荑的血腥气,“我不喜欢别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要记住这一点。”

傅归荑身体微颤,转而又极力抑制住。

裴璟像是没察觉到似的,拿起一瓶药膏替她抹上,伤口不算大,很快止住了血。

火辣辣的伤处被清凉的药膏镇住,不多时便缓解了疼痛,裴璟意有所指:“这药虽比不得你们苍云九州的有奇效,但是好在敷上去不会留下疤痕,你可以放心。”

傅归荑忍住满腔愤怒,咬牙切齿道:“多谢太子殿下。”

裴璟用纱布将她的腰包扎好,漫不经心问:“今日和季明雪喝酒了?”

傅归荑的心刹那间像被人攥住了,裴璟派人监视她。

那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南陵的打算么?

她心里很明白,以如今的他与裴璟的关系想要离开南陵京都并非易事,因此她的计划是先斩后奏。

当初裴璟传召各位藩王世子进京之时,明说了只要世子们通过《南陵律》及《南陵六记》的考核,可以即刻启程,返回封地。

通过考核这种小事是不需要裴璟过问的,亦或者他没想到会有人能在半年的时间就能通过考核。

她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傅归荑与忠叔约定,若是找到傅归宜便在宫外燃起信号弹通知她,她会在休沐日当天上午通过考核,下午直接出宫,带上人就走。

她放弃所有辎重,全员骑马。以傅家精湛的骑术,等裴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她。

回到苍云九州,她立刻与哥哥对调身份,自己隐匿而去,做回那个缠绵病榻的镇南王嫡女。

裴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绝不会因为她公然与镇南王府撕破脸。

最快七日,最迟十四日。

傅归荑想,无论如何她也要挺过这半个月,决不能让裴璟看出端倪。

“是,出宫时偶遇季将军,为了感谢他救命之恩,就请他喝了顿酒。”

裴璟把人转回来,拉她坐在榻上,鼻尖轻动,他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喝了什么酒?”

裴璟的脸陡然放大在自己眼前,令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她垂下眼眸躲开他犀利的目光,蠕动唇瓣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璟重复了一遍,探究的目光从她那张煞白的脸庞寸寸往下挪,胸口不规律的起伏着,五指揪住衣摆一角,指节发白。

她在紧张。

裴璟面如常色地观察着,难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他眯了眯眼睛,准备等会叫秦平归再过来问问,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他本来对傅归荑擅做主张引开北蛮人十分愤怒,甚至想着等她醒来后一定要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而在听见太医回禀后,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傅归荑的后腰上的伤仅差一寸便会导致她终身无法站立,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度日。

裴璟告诉自己,她是为了他才受的伤,或许自己应该再给她一个机会。

当然,他再也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危险中。

因此今天对她是小惩大诫,警告大于惩罚。

傅归荑摸不准裴璟的心思,只能沉默着,以不变应万变。

忽而,裴璟低头衔住她的唇瓣,舌尖抵开她的牙关钻了进来,以雷霆之势席卷她的领地。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好像是千金坊有名的汾酒,一般离别才会喝的。”

傅归荑微微一怔,呼吸都凝固了。

裴璟劝她:“伤没好,还是少喝点。”

傅归荑嗯了一声,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攀上他的肩,迫使他加深这个吻。

裴璟眸底寒光一闪而逝,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着。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主动,她不对劲。

傅归荑:苟住,马上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