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浩浩****的皇家大军携带者文武百官一同前往平溪猎场。

因宣安帝卧病不起,太子裴璟代理春蒐一应事务。

随行的人还有睿王府, 诸多世家门阀,以及诸位远道而来的世子们。

世子们自成一体走在队伍中后方, 傅归荑身着翠绿色戎装与乌拉尔并肩骑着。

乌拉尔打趣他:“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邀请你一同乘轿撵。”

傅归荑面容冷淡, 并不接茬。

实际上她也觉得匪夷所思, 裴璟不但没有让她过去伴驾,甚至晚上告诉傅归荑, 给她在平溪猎场别院安排了其他住所,与裴璟所下榻的院子相距甚远。

换做最开始,她还会猜测是裴璟觉得在外面不宜与她太过亲密,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裴璟是一个无所顾忌,行事我行我素之人, 绝不会因为旁人的眼光而放弃做什么事情。

此举着实有点不像他。

不多对傅归荑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一想到今晚上可以不用再面对他,心情松快了许多, 一路上看到的花花草草都觉得分外美丽, 散发着盎然生机。

凛冬已逝, 春日踏歌而来,一切看上去都充满希望。

到达猎场别院时已是日暮,裴璟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晚上要与睿王等世家门阀一同用膳, 今日就不传她过去了。

傅归荑更满意了,心里想着若是日日如此该多好,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不该太亲近。

明日春蒐正式开始, 傅归荑夜里躺在榻上休息, 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鲛绡内甲缚得她胸口闷闷的。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东宫过了些自在松快的日子,现在恢复原状后开始不适应。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间想扯开内甲松口气,一摸就摸到了腰间那把金锁,冰冷的质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锁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她如何破坏也没办法弄开。还有锁眼,用特制的开锁针也没法撬开,傅归荑不由对裴璟的愤怒愈发高涨,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是他养的小猫小狗吗。

忽而,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打斗声,她小心翻身下床,又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弓和箭筒,小心贴靠在门后观察外面的动静。

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人堵在门口,傅归荑按住袖箭开关,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现这个黑色背影。

“别出去。”那个人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傅归荑目不转睛盯着他,低声问:“你是谁?”

黑衣人微微侧了半个头,傅归荑隐约看见他脸上带了个同色面具,明明是柔软的皮质,却愣是被他自身的气势衬托得锋利无比,像一把隐匿在暗夜的剑,随时对敌人发起致命一击。

他是个高手,还是个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的杀手。

“看着你的人。”黑衣人说罢直接砰地一下关上大门。

傅归荑猜测,这大概是裴璟派来的人。

罢了,既然不关她的事情,何必费神。

于是转身回到榻上,刚躺下,怀里的太子御令掉了下来。

傅归荑拿起令牌放在眼前,想到临走前裴璟跟他说的话。

“在平溪猎场若是遇到危险,你务必先保全自己,若是遇到不长眼的就给他一箭,无论死了谁都别怕,问起来就说是奉我的命令行事。这枚令牌可以调动任何人,再见到睿王一行人直接让他滚远点。”

傅归荑暗忖,这次春蒐恐怕不仅仅只是来打猎。

她再一次闭了眸,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无比安心,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集合,众人才知道昨夜有北蛮皇室的漏网之鱼突袭别院,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逆贼已被料事如神的太子殿下统统擒获。

傅归荑皱了皱眉,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否则裴璟为何将她调离,还派遣人守在她的房门口。

虽然她心里很不想承认,但是裴璟确实在保护她远离危险。

然而转念一想,那群北蛮人都是冲裴璟去的,自己若真在裴璟身边,就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于是立刻收起了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激。

傅归荑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裴璟身穿太子礼服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松,杏黄色的披风尤为刺目。

隔着人山人海,她仍能看清裴璟脸上睥睨的神态,眼神冷锐,气势凌人,光是看一眼便令人产生心悸之感。

蓦地,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过头往她这处看了一眼。

他凌厉的目光没有温度,傅归荑却像是被烫到了般。

她若无其事地扭开头,假装与乌拉尔说了两句话,可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攥紧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

“开始!”

裴璟扬起高高的马鞭,一声令下,率先冲了出去。

其余诸人纷纷争先恐后跟在后面。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谁能得到最多的猎物,赏黄金千两,良田千亩,还有可能得到太子青眼,一举平步青云。

乌拉尔等世子们兴致勃勃,他一马当先,回头笑着跟傅归荑说:“阿宜,你今天可要手下留情。”

傅归荑等这群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才驱马入林,她本就没有出头争功之心,甚至都不想跟来。

裴璟不让世子们的仆从跟着,而是给他们每人分派了一个大内侍卫以供驱使。跟着傅归荑的这个长相剽悍,目光凶狠,一看就是不好招惹之人。

她方才看见裴璟朝北面而去,于是不急不缓地往南边走,确保自己绝不会跟他撞上。

“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在周围转一转。”傅归荑觉得后面那双眼睛有些扰人,时刻不离她。

侍卫十分坚决地摇头。

傅归荑看见前面有一处小溪,转头对他委婉道:“我要去前面方便一下。”

那侍卫一听,急急忙忙转过头,语气透出些慌乱:“我……小人在前面等世子。”

傅归荑眼眸半眯盯着他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深处,翻身下马,徒步往溪流而去。

骑了一小会,上下颠簸间胸口有些勒得慌,全身都在微微发热,她半蹲在清澈的溪流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享受一丝清凉。

春水顺着鬓角发丝淌过脸颊,沿着精致的下颌线落入水里,激起点点涟漪。

春日百花绽放,溪流泠泠发出佩环清音,顺着低谷奔流而去。傅归荑举目望去,远山罩了一层蒙蒙的雾,青黑色的山峦藏在烟雨中,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

傅归荑低头莞尔一笑,这里没有柳树,倒是有不少青翠的芦苇。

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扫连日来的压抑,惬意地享受着无边春色。

哥哥找回来后,她便要找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春日赏花播种,夏日捕猎纳凉,秋日收果屯粮,冬日温上一壶好酒,临窗赏雪。

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又畅想了美好未来,傅归荑正要转身回去时忽地听见旁边芦苇丛里有动静,沙沙声像是有野兽在打滚。

她拿起弓,又从箭筒里抽了一只箭羽,从容地拉弓对准晃**的芦苇从。

“平溪围场太大,我觉得咱们好像走错了方向。”

傅归荑瞳孔一缩,口音像是北蛮人。

平溪猎场居然出现了北蛮人。

她伏地身子悄悄靠近,发现是两个落单的北蛮人在河边取水喝,凝神听了半晌,傅归荑弄清楚原来今日他们计划刺杀裴璟,昨夜的突袭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让他误以为所有北蛮人都已伏诛。

心里一突,不好,今日裴璟周围都是些王公大臣没什么战斗力,他们恐怕有危险。

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傅归荑拉直弓弦,闻声辨位,目不转睛两人交谈处。

春风轻拂,高大的芦苇吹起一片片绿浪,忽而被凌厉的箭羽破开一道口子。

“什么人在那里!”

跟着傅归荑的侍卫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急得团团转又不敢擅自打扰,坐在马上高扬起头一直张望着小溪方向。

忽然看见她跑过来,神色凝重,手里紧握弓箭。

侍卫听完她刚刚在河边发生了什么后,内心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跟她去河边。当他看见两个北蛮人一死一重伤躺在地上,心脏差点跳出来,紧张地问傅归荑是否受伤。

傅归荑拧着眉,摇了摇头,把方才听到的计划告诉侍卫,并让他回别院找季明雪求救。

季明雪和追云骑大部分留在外围巡逻,以他们的脚程还是能及时赶过去救人的。

侍卫哪里敢让傅归荑一个人落单,他得到的死命令是绝不离开傅世子一步,否则军令处置。

“见令如太子亲临,你敢抗命?”傅归荑拿出令牌,侍卫露出挣扎之色,表示不放心傅归荑一个人在外面。

傅归荑语气淡淡地分析:“他们明显是冲着太子一行人去的,人应该都在北边,这两个估计是与大部队走散了。你先赶回去通知季将军,我带着这个重伤的随后就到,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侍卫还想拒绝,在傅归荑摄人的眼光下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后颈微微发颤。

傅世子此时的眼神让他想到了太子殿下,不寒而栗。

侍卫临走时挑断了重伤的北蛮人手筋脚筋,再三确认他没有行动力后才一步三回头往别院赶。

傅归荑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将人捆了扔在马后背,疾驰而去。

另一厢,裴璟带着一群人深入山林围猎,忽然从四周窜出一群人高举长刀,嘴里喊打喊杀,周围的人和马顿时乱成一锅粥。

“他们是北蛮人。”裴璟拿起悬挂在马上的连弩,声色俱厉道:“来人,给孤将他们拿下,反抗者就地格杀!”

他旋即举起连弩,单眼瞄准敌人,砰砰砰连射十几发,不少北蛮人应声而倒。

其余侍卫纷纷拔刀应对,一部分将裴璟等人拱卫在内圈保护,另一部分冲上去与贼人打斗。

一阵兵荒马乱,王公大臣们被冲得支离破碎,裴璟下了马,将惊恐不安的睿王世子挡在身后。

睿王世子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看得出这群北蛮人目标明确,不要命似的朝裴璟奔来,他方才想趁乱与其他人一样远离裴璟,没想到他一直抓着自己不放。

蓦地,破空声撕扯着他的耳膜,一支从前方射出的长箭直冲裴璟的额心射来,他慌乱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只见裴璟神色冷峻,泰然自若,甚至微微侧头朝他笑了笑。

睿王世子心里一阵发寒,整个人僵在原地。

箭矢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裴璟的手用力一扯,睿王独子猛地扑倒自己身前,刚好当下这一箭。

锐利的箭矢插入睿王独子的后心窝,他还来不及说一个字,瞪大眼睛望着裴璟,满眼不可置信。

裴璟的手轻轻一松,丝毫不带感情淡淡道:“睿王世子护驾有功,厚葬。”

睿王世子眼睛直愣愣的睁着,应声倒地,瞳孔逐渐涣散。

与此同时,北蛮人见裴璟没死,继续向这边进攻。

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抽出随身长剑,问:“毒蛇那边怎么样了?”

有人回:“首领他们遇到点麻烦,北蛮人远超我们之前预估的数量。”

裴璟听后表情纹丝不动,冷声道:“这是倾巢而出了,来的好,今日孤就要让北蛮余孽彻底消失在我南陵的版图之内。”

说罢,率先冲上去。

双方厮杀激烈,裴璟的领口,袖角和衣摆渐渐沾了血,体力也有些不支。

暗处不停有人放冷箭,裴璟的右臂在躲避时不慎被擦出一道伤痕。

“殿下,他们在暗处射冷箭的人位置很难确定。”侍卫们以身作肉盾,挡住裴璟。

裴璟皱着眉:”毒蛇那边还有多久能到?”

“首领那边至少还需一炷香。”

裴璟看了眼敌我双方的数量,两边都有伤亡,己方人数不占优势,还有藏在暗处制高点放暗箭的人。

他心里飞快盘算着:“我们往南撤,以树木做掩体,沿途留下记号。”

“是。”

谁料他们刚实施裴璟的计策就被敌人看透,铺天盖地的箭羽朝一群人射来。

眼看有一支箭就要射中裴璟的脑袋,他因手臂受伤,动作略有迟缓,来不及挡掉。

“咻——”

说时迟那时快,从南边射来另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这支箭相撞,箭头交锋瞬间,原本要射伤裴璟的箭羽被劈开两半,箭身坠落在他脚下一寸。

只差一点,他就有可能被射个对穿。

那只不明来路的箭矢没有落地,顺着敌方的箭来时的轨迹继续向前,顷刻间裴璟就听得一声哀嚎,然后听见有什么重物从高处跌落的声音。

“援军到了!”

裴璟高声大喊,敌人乍一听慌了阵脚,给裴璟等人撤退的机会。

等到北蛮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裴璟他们的踪迹。

“追,今日必须要杀死南陵太子。”

在快速撤离中途,一侍卫不解地问裴璟援军到了为何不将北蛮人一网打尽。

裴璟脸色很难看,因为根本没有援军,射出那支箭的另有其人。

“还不出来。”他停下脚步,目光寒冷地朝前方某处看去。

傅归荑神色淡然地从后面走出,一手持长弓,一手握缰绳,骑在马上垂下眼皮俯视着裴璟等人。

“傅世子。”有人认出她。

裴璟对傅归荑的到来没有丝毫惊喜,反而脸上一片阴鸷,他的声音如冬日寒冰。

“你怎么在这里?”

她也不想来的,若不是在押送那名北蛮人的过程中被他认出自己并非南陵人,还想要策反她,因而透露了重要消息。

原来他们的计划里有两批人,一批人专门负责封锁别院到猎场的路,拖延援军去救裴璟。

傅归荑当时的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她虽擅长射箭,可近距离搏击于她而言是短板,若是来支援裴璟,说不准还是添麻烦。再者她已经叫人回去报信,相信季明雪很快就会赶到,他手里的追云骑配备连弩,那些乌合之众定不是对手。

但是……

傅归荑想了千万个不来的理由,特别是他对她做出的那些个混账事,觉得若是裴璟死了,她再也不会受制于他,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也会继续是个秘密。

可她只要一想到裴璟一死,天下很有可能将再度陷入战乱之中。

宣安帝软弱心慈,诸位皇子被裴璟杀得杀,废得废,没有一个能接替他,他自己也无子嗣,最大的可能就是睿王上位。

睿王佛口蛇心,仅从那日宴会的下作手段便能得知他登基后天下会是怎样的官官相护,民不聊生。

裴璟,只有裴璟能完成南陵真正的大统一。

傅归荑重重叹了口气,当即将马后驮着的北蛮人打晕扔到地上,又用枯枝枯叶盖住,做上记好后飞速往他口中袭击裴璟的地方赶。

一路上她都在祈祷季明雪能够快点赶到,最好在她赶到之前将事情解决,这样她就不用现身。

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到就看见朝裴璟射出的暗箭。

傅归荑想也没想,抽弓搭箭,一气呵成。

幸好用的是自己这把惯用的弓,否则她在那样的情况下真不敢直接对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射穿裴璟的脑袋。

箭矢落地后,她也松了口气,掌心微湿。

傅归荑心有余悸,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她从容地翻身下马,一言不发走到裴璟离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问安。

“臣,见过太子殿下。”

裴璟瞪视她,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好几遍,像刀子似的要划破她的衣衫。

“傅世子,你……”

还不等裴璟训斥,后方敌兵再次追上来,怒骂叫嚣声就在背后不到百丈。

他们一群人借着密林藏身,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兵分多路从密林四周绕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沿途留下记号,毒蛇会带人去寻你们。”

裴璟镇定地定下计策,有条不紊地安排出逃机会。

傅归荑听到“毒蛇”二字时耳尖轻颤,思绪忽地凝滞了一下,等回过神后发现自己被裴璟拽着离开,这条路上仅有他们二人。

“你、你干什么拉着我?”傅归荑虽然不想裴璟死,但她更惜自己的命,北蛮人明显是冲他来的,跟着他最危险。

“把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裴璟头也没回,还示意她不要出声。

后方的北蛮人一下子也被裴璟的这番安排弄迷糊了,只能分散人朝不同的方向继续追。

傅归荑凝神细听,他们这个方向似乎没有人追来。

她弓身跟在裴璟后面,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穿过这片密林,再过一条小河,我们就安全了。”裴璟将人扯到自己身前,自己断后,用后背替她挡住要害,“知道你怕水,等会你就趴在我背后,我带你游过去。”

傅归荑顿了一下,唇角微抿,手中的弓攥得更紧了。

一路顺遂,直到他们出了密林,迎面撞上几个与大部队分散的敌兵。

距离太近,傅归荑的长箭威力大打折扣,手中的袖箭在最初遇到那两名北蛮人时已经用掉大半,如今还剩下最后一发。

裴璟没漏掉傅归荑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慌乱,长臂一挡,牢牢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找到机会你就自己走。”

傅归荑动了动喉咙,没有应声。

山间的风有些寒凉,傅归荑被裴璟护在身后,一点也感受不到冷意。

经过一番塵战,北蛮人悉数被杀,然而裴璟也不幸中箭。

傅归荑用最后一根袖箭杀死了藏在密林中的弓箭手,她扶住摇摇欲坠的裴璟往小溪边走,没走两步又听见北蛮人搜索的动静。

后面的追兵跟上来了,一定是适才的打斗引来的。

她登时放弃过河这条路。

北蛮人既然追到这里,一定也知道他们会过河,势必会沿着往上追。

此刻裴璟意识有些涣散,眼睛半眯着,全靠傅归荑撑住他才没有跌倒。

两人寻到一处合抱宽的大树,树的内部已被蛀空,形成一个天然的树洞。

傅归荑把人放下,裴璟脸色煞白,唇无血色,鬓边铺满了细汗,发誓濡湿地粘在双颊。

“你……你快走,他们的目标是我。”裴璟恢复了些力气,撑着一口气睁开眼,催促傅归荑离开:“你用点东西遮住我,我的人很快会找过来。”

傅归荑垂眸不语,她发现裴璟的唇色有些青紫。

“有没有匕首?”傅归荑蹲在他跟前,神情十分冷静。

裴璟以为她要匕首护身,掀开下摆,露出靴子上的武器。

傅归荑拿起匕首放到眼前,蹭地一声拔出利刃。

寒光在她双眸间一闪而过。

她二话不说直接绕道裴璟后方,箭矢插在右肩上,表面的血迹已经凝固,微微泛着黑色。

“忍住,别出声。”傅归荑当机立断用匕首划破血污附近的衣服,露出伤口。

果然,箭上有毒。

她不给裴璟反应的时间,她单手握住箭柄猛地拔出没入肉身的箭头,溅出的血有几滴飙到了傅归荑脸上。

“唔……”饶是裴璟有所准备也被她这一下弄得肝疼,额头,后背的汗齐刷刷地渗了出来,瞬间将衣襟染得微湿。

他急促地喘着气,声音有气无力的:“傅归荑,你……算了。”

“你中毒了。”傅归荑语气平缓地陈述实事。

“北蛮人惯用的伎俩,上回在京郊也是遭了这种毒,”裴璟还有心情开玩笑,“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我晚上叫你来侍寝。”

傅归荑连声冷笑都欠奉。

“事不宜迟,你的毒必须要尽快排出来。”傅归荑若无其事地两指并拢,抹掉脸颊的血迹,又用匕首将伤口处的衣裳撕开,暴露更多的皮肤。

裴璟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厉声道:“你敢!孤命令你立刻离开。”

傅归荑置若未闻,冷眼握住匕首用力在伤口处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带黑的血霎时争先恐后地往外流,傅归荑还嫌不够,手指抵在伤口周围用力挤压,试图逼出更多毒血。

裴璟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万千根绣花针同时往下扎,疼得咬住后槽牙,口里那句“别吸”硬生生地吞进喉咙。

谁能想到,她看上去像个心慈手软的,排出毒素的方式会是这么残暴。

他的右臂乃至整个后背都疼得发麻,裴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

呼吸愈加粗重,到最后他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眼前一片白茫茫。

傅归荑完全不管裴璟痛得死去活来,继续加大手指力量,直到鲜血变红才罢手。

从怀里掏出止血粉,不要钱似的往上撒。

裴璟经历了拔箭,放血两轮折磨,现在又到被药粉刺得又痒又痛,他咬破嘴唇才没在傅归荑面前泄露一丝痛吟。

待适应了这阵疼痛后,裴璟缓过了神,他笑了一声,头微微侧向后方,语气揶揄:“傅归荑,你刚刚是不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折磨我?”

傅归荑本来正要撕下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听到这句话后衣摆放了下来,再次打开止血粉,一股脑全倒了上去。

她假装嫌创口吸收药粉的效果不够好,故意用冷硬的瓷瓶口按了好几下伤口。

满意地看见裴璟背脊绷紧,后背冷汗直流,还顺便闭上了烦人的嘴。

“这才叫‘公报私仇’。”傅归荑悠悠道,不慌不忙地用匕首从裴璟身上撕下一条绫布,三两下将伤处包扎好。

裴璟强忍住钻心的痛意,无声地大口喘着气,眼前出现白点,慢慢变大最后糊成一片。右肩上难以形容的刺痛感一路向下,迅速传遍全身,令他整个人疼到麻木,动弹不得。

他心想,傅归荑约莫在出平日里的恶气。

作者有话说:

标注:

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春日杂咏》明·高珩

傅归荑:这告诉你,做人要善良。

裴璟:老婆来救我了,她一定超级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