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改变看法需要多久?

季明雪对傅归宜仅仅用了一炷香, 不,是半炷香的工夫,就已经从不满到欣赏, 最后甚至有种他怎么没早点遇见对方的惋惜感。

方才傅世子指出他在训练南陵骑兵时的几处错误,他原本是不屑的, 鄙夷他们蛮族人一上马就知道往前冲, 根本不懂什么战术。

但随着傅归宜深入浅出, 鞭辟入里的分析,他的眼从满不在乎的轻视渐渐变得凝重。

傅归宜所说的, 心中疑惑迎刃而解,正好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季明雪沉默半晌,眼神复杂看着身侧的人。

他的头微微扬起, 迎着日光,澄澈的眸子里似乎盛满暖意, 丝毫没有方才的冷淡。

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 傅归宜侧头望过来,嘴角挂了一丝浅笑, 眉梢尽显乖巧。

傅归宜朝他弯了弯眼, 季明雪的胸口瞬间剧烈跳动。

他长得……实在是漂亮极了。

傅归宜和气地问他:“季将军, 是否还有疑惑?”

季明雪回神,不自然地假咳一声,干巴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傅归宜笑意更甚,宛如绽放春日最艳丽的垂丝海棠, 雪白的肌肤上透着淡淡桃红,红白相映, 璀璨夺目。

他歪了歪头, 开玩笑似地说:“因为你好像看上去很苦恼的样子?”

季明雪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好像变了一个调, 冷清中透着一丝调皮。

他很快警惕起来,这个镇南王世子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方才在太子面前一副冷漠不在意的样子,为何忽然对他这么亲近?

难道是想从他这窥探南陵的军密?

季明雪承认他被美色所迷了一瞬,但是他对裴璟的忠心登时让他迅速清醒过来,暗自提防着傅归宜。

傅归荑见季明雪变了脸色,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

她双眸一凛,忽地抬起右手的连弩搭在左臂上,头凑近瞄准前方百步开外的箭靶,刹那间将箭匣内的十支短箭射空。

季明雪眯着眼睛望过去,每一支都正中红心。

他心中惊骇不已,眼眶微怔,嘴巴不自觉张开,又转眼去看傅归宜,他轻描淡写地放下连弩,神色纹丝不动。

这连弩虽然解决了发射一次就需要重新上箭的问题,可它的瞄准精度一直存在极大偏差,军中最好的弓箭射手十发最多只能中六发,他自己最多是四发。

然而傅归宜却能做到百发百中无虚弦,这是何等的厉害,瞧他那举重若轻的样子,怕是没有尽全力。

季明雪头一次将“苍云九州第一神射手”的名号与面前这个瘦弱漂亮的少年对上。

傅归宜完全无视周围人向他投来的崇拜惊异的眼神,平静地指出这把连弩的缺点和改进方向。

这一次,季明雪收起怠慢之心,认真倾听他提出的建议。

越听越是敬佩,傅归宜对于箭术上的造诣和机关构思实在是比自己高出很多。

他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小人,感受到傅归宜尽心尽力在为他出谋划策的真心,季明雪完全将之前的对她的不满抛之脑后。

尤其是在他试探性地提出了几个疑问,傅归宜很是耐心地解答,困扰自己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听得出,这个来自苍云九州的镇南王世子毫无私藏。

“傅兄,”季明雪已经开始跟傅归荑称兄道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只恨没有早点遇见你。”

傅归荑痴痴季明雪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敢问季将军今年贵庚?”

季明雪毫不犹豫:“我虚岁十八,傅兄呢?”

傅归荑明显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远方低声笑道:“与我一般大呢。”

季明雪啧啧出声,视线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身体单薄,冰肌玉骨像个瓷娃娃似的,怎么看也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傅归荑挑眉问他:“还是你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季明雪连忙否认,见识过傅归宜的真本事后他哪里还敢以貌取人,连忙讨饶赔罪:“傅兄莫要打趣我?那咱们两到底谁大些?”

傅归荑喃喃道:“我的生辰是五月初八。”

季明雪连忙接上:“哎呀,好巧。我的生辰正好是四月初八,比你整整大三十天。”

傅归荑闻言笑了笑,眼神却黯淡下来,“真是巧,季兄家里可有兄弟姊妹?”

季明雪早就对她放下戒心,忙不迭地将家里的零零碎碎倒豆子似的说出来,生怕傅归宜觉得自己不够真诚。

傅归荑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季将军好福气,有一双可爱的弟妹。”

季明雪察觉出旁边人眼神里有些落寞,想到他跋涉千里,孤身一人来到京都,想必是触景生情想念家人了,连忙插科打诨:“哎呀,福气什么呀,他们就是一对混世魔王,整天调皮捣蛋得紧,我恨不得想抽死他们。”

傅归荑见他嘴里在骂着,眼中全是宠溺。

他真的很像哥哥。

她生下来身体不好,全靠药材吊着命,偏偏那时药材是稀罕的东西。她曾不止一次偷听到有族人劝父亲母亲放弃她,将来再生也不迟,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

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有时候故意打翻药或者不喝药,好让自己解脱,也让父亲母亲解脱。

是哥哥一口一口地哄着她喝下去,一边哄一边嫌弃她:“阿荑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快点喝,等会凉了药更苦,我又要重新给你熬药。”

后来她偶然得知自己喝的药,很多都是哥哥央求着族里的大夫带着他去采的,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浪费。

明明他们一样大,哥哥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事事为她着想操心。

季明雪骤然发现傅世子盯着他的眼眶泛了红,那双似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噙着朦胧的湿意,透出几分脆弱无助,无端惹人心生怜意。

他目光微微呆滞,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校场上新一轮的训练厮杀声将傅归荑从记忆中拉回来,她挤出一个笑容,偏过头逼退眼里的泪雾,温声道歉:“让季将军见笑了,我只是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季明雪就知道她是在思想,非常讲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哎,此乃人之常情,不妨事的。”心里对傅归宜好感更甚,觉得他是一个重情义之人。

傅归荑快速收敛好情绪,又跟季明雪随意聊了两句。在她得知季明雪还有一个京城巡卫统领的职后心念一动,她扯下腰间的玉坠递到季明雪眼前。

“今日与季将军一见如故,我将这枚玉佩赠与将军当作见面礼了。 ”

季明雪连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

傅归荑故意板起脸,强硬地塞进他手里,冷冷道:“若是季将军拒绝,那便是看不起傅某。”

季明雪哪里有这个意思,他见傅世子言辞恳切,推辞不过只能收下:“傅兄也不要见外再叫我什么季将军,以后你我之间以兄弟相称。”

傅归荑自是应允,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季明雪能将这枚玉坠挂在腰间,不要转送他人。

季明雪莫敢不从。

两人相视一笑,和气融融。

裴璟处理完军务后马不停蹄地赶来,见到的便是傅归荑的手主动托着季明雪的大掌,眉眼含笑。

他的双脚登时钉在原地,跟在后头的赵清没料到他会忽然停下来,一个不妨撞了上去。

赵清扶住摇摇欲坠的帽子连连告罪,裴璟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前方那对男女,他们之间靠得那么近,近到季明雪只要一低头,他的唇就能碰到傅归荑的额头。

裴璟觉得自己的额头腾地一下炸开了花,瞳孔中的冷意与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朝前方猛然射去。

傅归荑后脊忽然发寒,猛一回头看见裴璟站在不远处,他眸色阴戾,面笼寒霜,周身的黑气快要滴出水来。

她连忙松开季明雪的手,后退一步,笑意骤然消失,恢复成最初的淡漠清冷。

季明雪顺着傅归荑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只见太子殿下凶戾的目光扫过他全身,如同冰刃刮过,透骨的寒凉。

裴璟慢慢踱步而来,最后站在傅归荑身边,垂着眼帘死死盯视她,像要把她烧穿。

傅归荑刹那间脸色煞白,指尖微蜷陷入掌心,压抑住颤抖向他行礼。

季明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他不明所以,神色如常也向裴璟行礼。

裴璟看着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扯出一抹冷笑:“孤见两位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些什么?”

季明雪怕裴璟以为傅归荑在刺探军情,连忙开口替她澄清,将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裴璟听。

裴璟听完陡然望向傅归荑,他的目光又凶又狠:“他说你想家?”

傅归荑察觉出裴璟语气中的沉厉,唯恐他在这里当场给自己难堪,顿了顿斟酌道:“只是看季将军纵马驰骋的样子,一下子想到了哥……我妹妹。”

裴璟笑了,下一刻眸底寒光乍现:“是么?傅世子都将自己家传的玉坠给了季将军,孤看不像单纯的欣赏,更像是要与季将军定亲似的。”

最后一句话裴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夜夜相拥入眠,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枚玉坠对傅归荑来说有多重要,好几次他都看见,她独自握着玉坠失神垂泪。

她居然给了季明雪。

一想到这件事,他的理智几乎要被心底冒出的怒火焚烧殆尽。

莫不是她看上了他。

季明雪诧异地“啊”了一声,脸一下子烧红了,讷讷道:“傅兄是……是这个意思吗?我不知道,你是看中我妹妹了?但是她才五岁,会不会有点小,你恐怕还要等很久。”

他很欣赏傅归宜,自然也觉得是门好姻缘。

傅归荑:“……季将军误会了。”

季明雪的脸更红了:“那你……那你是想将你的妹妹嫁给我?”他没想到傅归宜这么看好他,登时有点羞赧,又有一点小得意,听说傅兄的胞妹天身体弱,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南陵的生活。

能与铱驊傅兄做亲戚,季明雪是非常愿意的。

傅归荑:“……”她实在没想到裴璟会突然出现,这下如何解释?

裴璟似笑非笑瞥了眼傅归荑,强压下胸口翻滚不止的怒火逼问她:“傅世子的胞妹恰好与你同岁,倒是合适。就是不知道世子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嫁到南陵么?”

季明雪十八岁,傅归荑也是十八岁,难怪能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真是该死的相配。

这个认知让裴璟心底陡然生出滔天的怒意,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恨。

他眸里全是狞色,仿佛只要傅归荑敢回答要与季明雪结亲,他就能当场拧断她的脖子。

傅归荑被他看得腿脚发软,压着颤声否决:“胞妹体弱,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

裴璟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

季明雪相当有眼力劲地将傅归荑的家传玉坠双手奉上:“傅兄这份礼物太贵重,还是请收回去罢。”

傅归荑抿了抿唇,正欲接过时被裴璟拦空截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璟用力拽着往外走,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拖回马车的,手臂上的力道好像是要捏碎她。

她被猛地扔进不算柔软的卧榻上,傅归荑一动不动趴在上面,倔强地不肯回头。

裴璟坐在身侧,沉冷地命令车夫回宫。

傅归荑咬住下唇,如同泥塑般维持一个姿势。

一路无言,车厢内的温度如冰川般寒冷窒息。

回到东宫,裴璟脸色黑沉将傅归荑推进自己的寝殿,她不受控制的摔倒在红木雕花圆桌上,砸得眼冒金星。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傅归荑心口一跳,勉强支起身子往回看。

裴璟面罩寒霜朝她走来,还不等她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猛地被抵在冷硬的大门上,她不可自抑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欺身而上,炙热的喘息扑在傅归荑的两颊。裴璟的身体热得像一块烙铁,语气中的狠厉却让她寒彻透骨。

“傅归荑,你这么想要哥哥,我给你当哥哥好不好?”

话毕,他双手一抬将她的外衣尽数撕裂。

傅归荑冷得打了个惊颤,四肢在空中疯狂乱舞。

裴璟单手捉住她的双腕高举过头压上门柱,身体前倾抵住她挣扎不休的身体。

“妹妹乖,哥哥疼你。”

作者有话说:

裴璟:我已经要被气死了。

季明雪:有杀气,他们两个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