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岚被秦善接回家过年的时候,秦初慈正在房间里和陆重他们视频。今天是除夕,也是商拯替周昭阳招魂的最后一天。
镜头里天色已暗,路上霓虹次第亮起。
商拯的脸几乎要怼在手机屏幕上,“初慈姐!”他摆摆手,身子一侧,镜头里就出现了开车的陆重。
秦初慈还是有些担心周昭阳的,原以为两三天就能完成的招魂,一直持续到今天。
商拯笑嘻嘻地说,“你不用担心,虽然这次招魂的时间是比较长,算是我个人史上的滑铁卢,过程是曲折的,可前途是光明的。”
他继续说,“周昭阳沉睡是正常的,她那一缕魂夹在两股力量之间被来回拉扯,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肯定是要休息休息,这属于正常现象。等明天她醒了,你就可以知道是谁把她搞成这个样子了。”
镜头又转回陆重,他开着车,冲镜头笑了笑,“新年快乐。”
秦初慈唇角漾开笑意,“新年快乐,虽然有点早,”她看看表,“现在六点十五分,还有五个多小时才是新年。”
陆重一打方向盘,“那午夜的时候再跟你说一遍。”
秦初慈问,“你今天要赶回邺城吗?”
商拯替他回答,“我已经代表我们全家人邀请重重哥留下来过年了,可是重重哥不接受。我兜里还有张购物卡呢,重重哥先把我送到商超那再回邺城。”
此时外头传来伯母的敲门声,“小慈,我可以进吗?”
秦初慈忙说,“我得下楼了,你们路上小心点。”随即抬高了些声音,“您进来吧。”她切断视频,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好。
卢霭轻轻推开门,立在那里笑道,“快下床,你妈来了,咱们一起包饺子,我今天让张姐弄了好几种馅。”
秦初慈忙从**下来,同伯母一起下楼。
卢岚已经在餐厅里坐着了,她穿着黑色的长裙,一串莹白的珍珠项链便压在同色的毛衣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日里住了一场院的缘故,她更瘦了些。
她目光落在秦初慈的身上,两道柳眉微微蹙起,“你穿的这是什么?”
秦初慈下意识低头,打量自己的着装。
刚才下来的急,她没有换衣服,身上还穿着睡衣,却忘了卢岚不喜欢别人穿着散漫。
又或许,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秦初慈垂下眼来,“我现在上去换衣服。”她转身朝楼梯走去。
见侄女消失在楼梯拐角,卢霭忍不住发作,“小慈是你的女儿,你一段时间没见她,一开口就批评她的穿衣?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头,穿睡衣怎么了?”
卢岚脸色一冷,“她既然是我生的,我就有资格管教她。”
卢霭被气得倒仰,懒得再看她。这些年来,因为丈夫和儿子的死,卢岚性情大变,原来是温柔如水的脾气,现在说话却愈加尖刻。
特别是对自己的女儿,没有一丝亲昵之意,连外人都不如。
她一甩手,挽起袖子来开始擀皮。
很快,秦初慈又下楼来,走到伯母身边,陪着一起包饺子。
这些卢岚是不做的,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见她过来,秦善忙挪了挪位置。
卢岚似笑非笑,在膝盖上摊开本书来。
外头已经有人放起炮竹来,尽管城市已经早已出台了禁燃烟花的规定,但每年此时都有焰火在苍穹上尽情绽开。
中国人爱热闹,凡事都喜欢听个响。
在这声响里,能让幸福的人更加觉出喜悦来。
卢岚透过玻璃看一看,“咱们真该买点烟花,你跟你哥哥一起去院子里放一放,多好看。”
秦初慈不禁抿唇,“去年您也是这么说的。”
卢岚抖了抖手上的面粉,笑道,“年年过年的时候都这么说,一到年前买东西的时候,就忘了这茬。”
说话间,秦善也过来帮忙打下手。
卢岚看着侄女,作叹气状,“你说就咱们两个动手,又来一个捣乱的。”
秦善摊手,“我刚才洗手了,别人家有孩子帮忙都求之不得,怎么到你这,我就成了捣乱的了?”
卢岚叩起手指来敲敲桌子,“怎么不是捣乱的,你那点微末道行包出来的饺子,回回都得你妹妹再替你捏一捏。你要是有心,找个女朋友,让她好好锤炼锤炼你的手艺,你再过来。”
秦善笑,“说来说去,还是在这等着呢。那还是算了吧,不如指望她,”他指一指堂妹,“妈我跟你说,你还是等着她的男朋友回家来帮手吧。”
卢岚抄起擀面杖来,作势要敲他,“去你的,女孩都是小棉袄,我们小慈还得多留几年。”
她又看看侄女,“不过呢,要是在学校遇见合适的男孩子,谈谈恋爱也不错,像你这么大,正是享受青春的年纪。”
说话间,第一席包出的饺子正式下锅。
王妈将最后一道松鼠桂鱼摆上餐桌时,卢霭吩咐儿子,“去把你爸叫下来,咱们开饭。”
秦善头也不抬,“让初慈去。”
卢霭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来,“上个楼能懒死你,快点,不然等会你别吃饭了。”
他这才叹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去还不成吗。”
卢霭又看看时间,“到时间了,快把电视打开,晚会要开始了。”
宽屏内的主持人笑意吟吟,穿着大红色的衣服,笑意吟吟地念着开场白。
卢霭兴致勃勃地点评,“边上那个女主持人好看,压得住场子,中间那个不行,脸太长太尖,这是新主持人吧?”
秦初慈替她搜索了一下,“新主持人,今年第一次上晚会。”
卢霭说,“怪不得。”
很快,第一个歌舞类节目开场。这次晚会的导演大概崇尚浓墨重彩的审美,入眼尽是大红大紫。
楼梯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卢岚在沙发上一拍手,“总算可以吃饭了。”她站起身来,回过头去却错愕,“怎么了这是?”
秦初慈原本就坐在她身旁,沙发背对着楼梯那侧,闻言也站了起来。
伯父秦正大步流星地朝着她们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秦善却转了方向,朝门口跑去,很快,院中就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秦正脸色阴沉,“我要去万港城一趟。”
卢岚惊讶,“现在?出什么事了。”
“商拯死了。”
秦初慈愣了,“商拯?”
怎么会……明明几个小时前,商拯还好端端的。
秦正看着自己这个侄女,眸光有些复杂,“他死了,商家刚找到人。”
“他们说,杀他的人,是陆重。”
秦初慈呼吸一滞,脑中轰轰作响,仿佛有万马千军正踩踏而过。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去拉着伯父胳膊,声音发着抖,“为什么要让您去万港城?”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秦正的衣服,每一根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与此同时,秦善在外头摁起喇叭,一声一声,同鞭炮声同时响在除夕夜里。
秦正盯着她,目光沉沉,“商拯死的很惨,除我之外,其他几家也接到了这个消息,现在都已动身。如果真的是陆重干的,他要偿命。”
他冷冷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紧接着强硬地拨开侄女的手指,大步向外走去。
秦初慈终于回过神来,她不顾一切地向楼上跑去,在上台阶的时候一脚踏空,重重磕在台阶之上。
左膝的痛意真切,她爬起来继续往上飞奔。
她冲进房间拿起手机,颤着手给陆重打电话。
无人应答。
……
秦初慈扔下手机,打开衣柜,从中扯出背包来。混乱中,她将手头能抓到的东西全部扔了进去。
人一定不会是陆重杀的。
他和商拯关系那么好,他没有杀人的理由。她心口一疼,面前又浮起商拯的身影来。
他是个没成熟的大孩子,喜欢说话,总是嚷嚷着作业多写不完,还惦记着大学生活,说要报个离家远的学校,到时候要好好打游戏。
人的一生是那么漫长,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做。可以看遍世间风景,可以遇见与你心意相通的爱人,所有尘世的幸福,他都无法再得到了。
商拯还不到十八岁。
秦初慈眼中水光模糊视线,在悲伤与惊惶里,她又想起了秦淳,忍不住呜咽出声。
良久,她用力擦了擦眼泪,穿上鞋子下楼。
卢霭和卢岚还立在客厅里,旁边还站着不知所措的王妈。卢霭睁圆了眼,看着背了包的侄女,惊呼:“你又去哪?”
她听不到回答,只看见秦初慈迅速地穿过厅堂跑了出去。
卢霭忙追出去,夜色茫茫,她刚到门口,只见侄女已推开了雕花铁门,身影迅速没在黑暗里。而自己的呼喊被冷风一吹,声音也矮了下去。
太反常了。
卢霭在院子觉出了阵阵冷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