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没走,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下来开始收拾房子。

便便超有活力,猫砂盆变成了嬉戏场所,出来进去地弄了满地沙子,怕它憋得慌,小远特意买的大号笼子,可他不敢随意放它出来,这个不像家的家是没什么烟火气,但看去好精致的样子,就连阳台也贴着花纹墙纸。

砰砰砰砰。

小远听到敲门声时已经很急了,他忙扔下扫帚开门,门上挂着链锁,他从门缝向外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光头,膘肥体壮,肚子圆滚滚,这个叔叔比他还惊讶,后退了几步看门牌号,然后凑近他:“小不点,你住这儿?”

小远偏转着右脸,点了点头,完了又摇两下。

赵万兴没明白,啧地一声:“这有叫谭钺的没?”

小孩儿终于很确定地点头了。

“我找他我找他……他认识我!这房子还我给他找的呢!”小不点安全意识还挺强,拧着眉不动,赵万兴只得冲里边大声嚷嚷叫谭钺。

“让他进来。”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小远飞快地解链子。

光头佬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回头看小远,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那犀利的眼光恨不得钻个洞出来。

跟着谭钺进了卧室,门栓一锁,赵万兴巴巴地凑上去问那小孩儿谁,看着不像他亲戚啊。

以老赵的判断,谭钺干不出这么不靠谱的事,这房子总归是找他借的,跟夏新雨不但分了还净身出户,这事从根论跟自己撇不开干系,他理应伸手帮一把。

房子是老赵一位发小的,发小国外定居了,房子一直没卖,说是有感情,也不图租金那仨瓜俩枣,就想先留着让老赵代管,给看着点。

住还能把房子住坏了?

赵万兴想也没想就把钥匙交给谭钺了。

当时说好了,别往房子带不三不四的人,要以前他肯定不放心,现在谭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唧唧都快缩没了……老赵眯起眼盯着门那边,一脸深沉。

“我儿子。”谭钺呛他。

赵万兴一巴掌抽他身上:“滚边去。”

打完,挨他坐下来,瞅着枕头捂着脑袋趴**的谭钺,赵万兴觉得一阵子不见他真是瘦了,衣服都松了。

又是叹气又是咂嘴,老赵说:“来我这干吧,别这么混了。”

“我绝不沦落风尘。”

枕头发出闷闷的一声。

“胡几把扯!我那怎么了?!”老赵笑骂着捶他。

“**窝,”谭钺把枕头揣进怀里当抱枕,背对老赵:“从良了我……你他妈先让我睡会儿,我脑袋疼。”

老赵哪肯干,苦口婆心地在那劝,打打温情牌又说说励志语录,谭钺一声不吭。

最终赵万兴放弃了,说他走还不行么,正要开门,身后响起谭钺沉沉的嗓音:“别招那小孩儿。”

这么一说老赵可就不高兴了。

念叨着谭钺真他妈没劲,不够兄弟,什么事都瞒他。

直到关公寓门赵万兴都还闷闷不乐,一个劲儿地回头瞄那个弯腰拖地的男孩。

打扫,做饭,铲屎该干的都干完了,连磨磨蹭蹭都没了理由,小远最终一咬牙,悄咪咪地潜入卧室。

那个光头叔叔走时门没关紧,小远正暗自窃喜,一进屋就傻眼了。

光线好暗,哥哥背对着像是睡着了,看着怪叫人紧张的,小远抚着咚咚直跳的小心脏,慢慢地摸到床边,独自坐了好半天才叹着气躺到床沿上。

“你走吧。”

脑袋刚一放,小远一个激灵直起身,他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让他走。

谭钺没睡着,从小豆丁进来就听到了,那边先是没声,过了会儿,说:“小远不走,便便也不走。”

谭钺坐起来,盯着这小孩儿。

小远缩了缩脖子,看着胆怯那样儿,却一车话一车话地往外倒:“宠物医院是没办法才住的,好端端谁住那啊!好多猫猫狗狗在一起,就一间屋子!喵喵喵汪汪汪,吵死啦!便便会睡不好觉的,干嘛花钱找罪受,再说小远也不喜欢那里,又臭又脏人还多,还没有……没有好吃的。”

卡壳是因为临时换词,小远没敢说,他想说的是……没有哥哥。

可能被赶得太决绝了,他心里酸溜溜的,这阵子放学他就跑来,一呆就是大半夜,一起都吃过好几顿饭了,明明哥哥很和善,在算食材花费多讨些钱时会笑他个小财迷,弹他脑门说他钱串子脑袋,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好好的么。

“我不让你亲了还不行!”小远越想越气,袖子往眼睛上一抹,狠狠地吸溜一下鼻子:“我不要你钱了,以后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

谭钺:“……”

张张嘴又闭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谭钺抱着脑袋冷静。

屋内没声了很久。

最后谭钺让穿外套,说带他买新衬衫。

小孩儿先是眨了一通眼睛,突然原地就蹦上了,开心地跳脚,像想起个事,他一下子站住说:“可我饭都做好了。”

“晚上再吃,”谭钺下床,脱了上衣扔他脸上:“还不出去,我换衣服。”

**

呼噜噜,谭钺头一回见识可乐杯能被吸得这么猛,一旁的男孩瘪着腮帮子,奋力地往嘴里嘬,一丢丢也不放过。

且不说这个行为有多抠,就那个较劲的小样儿说他十八谁信,谁还没十八岁过,谭钺想起他那时候什么高考不高考的,不是玩球打游戏就是把妹,天天浪得无边无际,这小家伙倒好,嫩得亲一口都觉得罪大恶极。

“你十八?”尾音挑着,语气很不对。

小远啪地一下把身份证拍在麦当劳的长桌上。

小家伙一脸的不服气,谭钺笑着低头看,年龄实锤了。

尚远远。

这名字把谭钺看得一愣,不怎么习惯,没有小远好听。

“你爸妈呢?”

谭钺抬起头,他俩坐在面对窗的这一横排上,天阴下来,说是晚间有雨。

“没了。”小远低低地说。

一点不意外,大高三孩子就这么放养,一般家大人干不出这事,没了的面大。

谭钺又问:“你一个人住?”

“跟个心可好可好的医生,是他把我拣走的,给我饭吃,送我衣穿,还为我把学籍办到现在的学校,小远就住他的诊所,一块儿住的还有一堆流浪街头的小动物,医生好惨啊,”说到这时小孩儿苦涩地笑了,低头喃喃地道:“我给他添太多麻烦了,以后要好好报答他。”

“以后?”谭钺顺嘴就问了。

“考不考得好都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走,就在附近找个学上,有空就在诊所帮忙,也帮何医生赚钱,”一说起MONEY小远噌地一下转头,麦当劳环境嘈杂,为了能跟哥哥畅聊本来就挨得近,差点没贴上了:“可……可不可以还为你打扫做饭,要便便好了的话。”

小远红着脸往旁边挪了挪。

“得了吧,你贵着呢。”

谭钺瞄了一眼脚底下的大包小包,说是只买件衬衫,结果一看橱窗模特搭得那一身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行头,立马就都给打包了,小远还推脱不要,被热络的导购忽悠去试试,不好看可以不要。

等人从试衣间出来,谭钺眼睛都直了,好一个美少年啊。

这孩子太纯了,里外透着那股不识人间烟火的味道,这类型的谭钺从来没接触过,哪怕学生时代他也是跟一群坏小子为非作歹,夏新雨就算乖的了,小白兔一样。

牵了牵嘴角,谭钺笑了下。

“那……我不要你钱了,”小远腼腆地偷眼看他:“就白给你干活。”

谭钺不明白,拧上了眉。

“我是觉得哥哥还是需要个人照料的,这么爱喝酒,喝完就东倒西歪的,一天吃不上个饭,又没有工作,”小远急于让谭钺收留他,说的话没过脑子:“你看这物价一天天贵得,哪还能给得起我小费啊!所以我降价啦!不要你钱,等考完试小远白天在诊所打工,晚上就来你的家,义务的,可超值了……”

“闭嘴,”谭钺沉下嗓子:“我用得着你同情我?”

没等懵了的小远缓过神,这人下了高凳,边走边点烟。

有店员过来劝,说店内不能吸烟,谭钺直接一句走着呢看不见啊,撞开对面店员的肩就往外走,小远慌里慌张地提着那一大堆纸袋追上去。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小远一路又求又哄,哥哥不买他帐理也不理,这人回公寓径直进了卧室反锁上,小远沮丧地一屁股坐在门外。

他用微信发了好多道歉的话,全都石沉大海,把饭在锅里热上,最后发了条要吃饭啊,才磨磨唧唧地走了。

**

小远是耷拉着脑袋进的诊所,本来耳朵就不好使,心还没在,被何枫一嗓子叫得蹦了起来,这才发现诊所还有一位客人——夏新雨哥哥。

心不在焉地朝人家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小远刚要迈腿上楼,何枫一把扯住他,劈头盖脸就训上了:“你是要疯啊!白天晚上不着家,大高三的到处野,没家大人管是不是?!”

何医生哪跟他这么说过话,小孩儿当即吓得脸色刷白,他懵懵地抬头发现气氛……好像不对。

夏新雨哥哥冷笑着,抱着胸倚在墙上看他们俩。

小远敏锐地嗅到了什么,突然手往那边一指,大叫丸子在沙发撒尿啦,何枫赶忙回头,小孩儿撒丫子就跑,风一样地上了二楼。

何枫干瞪着眼,丧气地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没了。

夏新雨扬了扬下巴,不急不躁地等待对方的缴械投降,跟何枫耗了一下午了,他不信挖不出点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夏新雨走过去坐到沙发扶手上,把一根烟递到何枫嘴边,何枫撩起眼皮看他,烟又进了进,几乎贴上他的嘴唇。

这是种难以明状的压迫感,特别是出现在一个温和的人身上。

何枫咽了咽喉咙,咬上了。

“何医生,车轱辘话来回说没意思,”啪地一下火苗燃起,夏新雨从容地为何枫点烟:“你不想听我也不想再说,他睡不睡得着关乎你这小诊所的‘钱’途,你理应比我着急。”

夏新雨着重在那个‘钱’字上:“他这样你也很头疼才对,那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利用我呢?”弯曲臂肘俯下身,在耳边压低声说:“是不是……那个梦魇有我啊?”

医生眼睛一瞬放大,扭脸看他。

“我想了很久,什么事你知他知就是不让我知,那就只可能……与我有关。”

莫名其妙地钟情于他,诸如樱桃一类的诡异细节,多次跟他说的那些猜不透的话,这就是夏新雨的结论。

等了半天,烟灰都长得摇摇欲坠,何枫也没张嘴。

“行吧,我明天还来,你等着。”

夏新雨从沙发起身,旁边说话了:“十年前你跟他共同经历过一段事。”

对方回头,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医生。

“这段经历到底是什么我真不知道,而你……”何枫顿了顿,说:“应该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