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有些人故作高深,可一旦接触,发现其腹内空空,无道无术。闻其言,张口闭口皆是片面之词,夸夸其谈却皆是人云亦云,丝毫不见层次境界,令人倍感失望;
而有些人看似清纯懵懂或憨厚老实,可一旦深入,便可窥见内秀,尤在其擅长领域,更是感觉深不可测。
在某个领域,他们已突破此维世界的束缚,意境高远。
且不论这样人是否与自己思想契合,只是这种多层次多方面的见解,就让人觉得可以深入交流。
简单举例,这样人看到一件事,能从多角度多层次去分析。虽然限于个人的理解力、阅历等,未必能选出最正确的结果,但只要能这样去看待世界,他/她已经走向更高的维度。
如若不然,就会活得执着。
若是能掀起大风大浪的人,执着一些,倒也能精彩一生。若没有那样能力,还如此执着,那这辈子就活得纠结而痛苦。或仰人鼻息,或苦心钻研。哪怕生活好转,可依然不会满足,持续执着,终于痛苦不堪。
有的人甚至会精神抑郁,说到底都是自己折磨自己。
比如,每每见到老虎,就一定有人跳出来说狮子比老虎厉害;看狮子,也会有人说老虎比狮子厉害。两伙人各自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于是开始讨论,讨论无果变成争论,争论无果便互相指责谩骂。看他们相争,比看老虎狮子相争还有意思。
而这些人在孟子看来,其实都是一类人,这也是苏御和孟璨的看法。
苏御和孟璨这种人,绝不会参与这种争论,他们也不会被别人的说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就好像曹玉簪的种种美化自己的行为,在孟璨看来挺好玩,但不觉得曹玉簪真的很好。
直白一点说,各种毒鸡汤在孟璨这里无效。
而所有毒鸡汤、金句,无外乎都是别人的一些说法。诸如“钱是赚来的,不是攒来的”“女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等等。
看芸芸众生,人们真的很容易被各种“说法”所左右。曾经有人说,吃猪油堵塞血管,易诱发心脏病。随后铺天盖地的广告向世人展示各种专家的实验证明猪油的缺点,和植物油的优点。
可后来发现,吃了几十年植物油,血管和心脏疾病不降反升。再细细研究,发现以前的说法就是卖豆油的资本在制造舆论、控制舆论。
还曾经有人说,吃蚂蚁有神奇功效,喝鳖精有神奇功效,等等,这些都是资本的“说法”。
后来,资本经过多层试探,根据受众的不同,制造多层次的商品。最低一级的商品,在普通民众看来都是智商税,可即便如此,还是卖得出去。比如只要把水果改个名字,就可以高价大卖。
再后来,一个铁杆安装两个滚球,说在脸上滚一滚就能瘦脸,一个卖999元,竟然也能卖得出去。
群众的智商,决定资本的吃相,而资本是不要脸的。
夕阳西沉,苏御倒在逍遥椅上,单手枕在脑后,轻闭双目,单手摩挲肚皮,消化一下与贪官污吏们胡吃海塞的东西。
不久孟璨端来一盘枣泥馅山药糕,轻轻放到八仙桌上,随后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拄着下巴,笑嘻嘻看着苏御。
“尝尝,这是我做的。”
苏御睁开眼:“你还会做点心?”
“这有何难,只是食材所限,否则我会做许多种呢。”她把盘子向苏御手边推了推:“你尝尝呀。”
苏御拿起一块,故作高兴地吃了半块,言说口味妙极,可另外半块还是放了回去,只道腹内胀满,咽不下去了。
圆脸少女脸上的笑意消失大半,把盘子推到一边。想到什么,她又笑嘻嘻趴在桌沿上:“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跑到汉中来,你不想得罪人,对吗?”
苏御眉毛一挑。
孟璨一仰头:“不过我猜,你来汉中还有别的事。”她歪了一下头:“是不是与唐家有关?”
苏御看着她头顶歪下去的牛角髻,一笑问:“为什么这样说?”
孟璨晃了晃头:“若仅是因为躲避,你完全没必要来汉中。这是边境之地,而且没什么名山大川,也没有像样的大城市。”
苏御笑了笑:“可这不能说明,我就是在给唐家办事。”
“哼,你还狡辩。我已猜到你想办谁。”
“哦?说来听听。”苏御有些兴奋,笑着看她。
少女认真地道:“我在想,唐灵儿作为唐氏长老,若是办普通人,一句话就能解决,何必你亲自前来?那定是她搞不动的人,甚至连唐振也轻易动不得。这样的人物在汉中只有一个,七公子唐窎。”
“继续说下去。”
“可你来这里之后,成天就是吃吃喝喝。我算看明白了,你根本就是在骗唐灵儿,你不想冒险在这里搞人。而你此来,更不是为了推行新政。这一切都是掩人耳目,你的真实目的是……”
她所掌握的信息很有限,能判断出这些,已实属不易。虽然她的判断有些是错误的,但已经体现出她思维的方向感和层次感。
苏御之所以选凤州,而不是直接去梁州,是因为他担心梁州里有人会认识他。
汉中可是唐氏门阀的实际控制区域,很多官员的老家都是清化坊。谁知道哪个人曾经在清化坊见到过苏御呢?
而来凤州之前,苏御和唐灵儿曾调取汉中各州官员和家属档案,发现凤州这群官员最不可能见过苏御。万幸这是一个交通不便、信息不发达的年代。
苏御来到凤州之后,打算先跟这帮贪官污吏打成一片,过几天就会开始推行新政,但苏御不会很辛苦地去一线搞,他只是想看看这帮官员会通过什么手段贪污,而自己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贪。越是融入他们,越是看得透彻。
而关于唐窎的事,其实凭借苏御摄政王的身份,完全可以通过民御公车状书直接对唐窎发难。苏御之所以要过来走走,还真就是有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这个秘密,他连唐灵儿都没告诉。
熟悉苏御的人都知道,他办事总喜欢先找好退路。比如他一直坚定的背靠唐氏门阀,比如他经常搞“狡兔三窟”的小把戏。而现在,他也是有这样的考虑:如果大梁朝完了,唐家也完了,自己往哪跑。
本质上说,苏御是一名商人。看二熊战争就知道,一旦打仗,最先跑掉的就是大商人。不是说百姓不想跑,而是他们跑不掉,而且跑不起。其实这样的事在神州的古代也很常见,比如多次出现的衣冠南渡。
显而易见,苏御不是那种为了王朝能豁出命去的人,他不会像崇祯帝那样,明明有机会跑也不跑,却把家里老婆孩子都杀干净,然后再自己上吊。更不会像徽钦二帝那样,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敌人。苏御会考虑一切可能,先活下来,再考虑反击。而不是直接结束自己,或者当着敌人的面躺平。
苏御曾经在男贾国考察过,也在河东考察过,都觉得不行。而这次他就往汉中这边走。
“什么目的?”苏御半躺在逍遥椅上,单手支着下巴,盯着孟璨。
孟璨调皮地举起手,她的手就在她眼睛前面,眯着眼指向苏御:“你想逃跑,对不对?”
“啥?”
“像牧王那样,逃到蜀汉去。”
她的判断并不正确,但苏御还是在心里给她打高分。因为她的思路已经很接近苏御的想法。
苏御发现,孟璨的聪明与唐灵儿不一样。
唐灵儿是“耳聪目明型”的聪明,计算力好,记忆力好,盛怒之下头脑依然清楚,极少犯错。但唐灵儿缺乏创造性,又或者说她性格过于保守,固旧,不喜欢冒险。
这种性格限制了她,也成全了她。限制她,不能突破旧法;成全她,成为清化坊总裁。因为唐振经常在外面忙碌,无力顾家,唐振需要的就是家族稳定,而唐灵儿非常稳。
唐灵儿不像唐宽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激化矛盾;不像唐典那样一身怪癖授人以柄;不像唐剑那样遇难则退胆小怕事。
孟璨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远超常人,苏御认为她的创造力要超过自己和曹玉簪。她是那种典型的军师型人才,不愧是飞虎总参的女儿。可她也有毛病,照比唐灵儿缺少稳定性。
苏御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这小妮子好生培养,定是贤内助,比风风火火的西门婉婷更有前途。
但她还太年轻,还很调皮,而且严重缺乏社会阅历。
她还有一个比较严重的缺点,苏御发现她很喜欢让自己进入到某种角色当中,扮演各种不同性格的自己。
她演得非常投入,感觉她那不大的躯体里,藏着几个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