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
KTV,王彪同一群人飙歌,左拥右抱,偷牛的案子大获全胜,溺亡案也告一段落,值得庆祝。芮智突然闯了进来,灯光炫在他脸上。
“来啦,来,来,喝一杯吧。”王彪来抱芮智膀子,满脸醉意,“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你他妈不接电话!”芮智吼道。
“没啊,手机一直开着……”王彪找起手机,手机却在沙发缝隙里。拎起来,多个未接来电,“不好意思,太吵啦……这么晚了,有事儿明天说……”
芮智怒不可遏,他拎过一只酒瓶,砸在音响上,尾音缩了出去。
众人酒醒一半。
王彪察觉到不对劲,忙问:“难道有情况?”随后他便了解到事实。
芮智收到一条绑架短信。短信内容:苏岩在我手里,离开占里,否则苏岩会死!
灯光迷离中,这条短信绷紧了所有警察的神经,纵使他们怠惰工作,也不能不重视“失联”变“绑架”的转折。一两分钟之内,众人就从酒气和乐声中撤出,奔上街头,奔回局里。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办公室里,芮智凄惶地看王彪指挥部署,他无心力,更无体力,愤怒和焦躁难以排遣。他跑了出去,让雨浇头,透进骨髓,透彻心扉。
占里公安局的大院里,搜救队伍很快集合,他们将去往旅馆,去往郊外,去往一切绑匪可能藏身的地方。
“大家听候指挥,都别给我掉链子,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那家伙找出来,听清了吗?”
在王彪的喊话声中,突然夹杂了另一声:“别去救!”是芮智,他的意思是不要大张旗鼓,否则等于逼对方动手。
“那咱们也不能待着,什么也不能做啊!”王彪急于弥补此前的“懈怠”。
“没希望了,真没希望了……”芮智晃着空****的脑袋,不停喃喃自语。暴徒已杀掉一人,不,是两人,未尝不会再添一条人命。
苏岩变成暴徒的筹码,也可能是暴徒虚构,故意来搞乱他的调查,摧毁他的心智。那他现在能做的一件事,不是寻找绑架了苏岩的暴徒,而是找到让暴徒杀死的苏岩——那是一具尸体!
“兄弟,相信我,肯定不会有事。咱们都冷静冷静,商量下对策,你业务能力比我们强,你做指挥,看看下一步怎么行动……”
芮智只看到王彪的嘴在动。他失聪了,耳朵里发出尖利的嘶鸣。
怎么办?
逃?
可恶的逃,他已经在婚姻上逃过一次。正因为那次,才为这一次埋下伏笔。
救?
艰难的救,他必须要假设苏岩还好好地活着。
他懊悔拖延婚期,懊悔那晚没去见她。否则,事态绝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他甚至怨怒自己的猜忌、优柔寡断,还有可怕的男人尊严。毋宁说他在查案,不如说查的是他自己。
“……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终于听到了王彪的声音。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王彪正扶着他。他休克了。
“……小部分暗访,大部分待命,我的手机监听起来……”此时此刻,他必须作为一个警察,去说话,去行动!
布置完任务,他给肖荃打去电话,叙说了整个状况。
肖荃沉默,不做应答,良久才道:“至少给了个公平较量的机会。”
“麻烦你一件事,苏岩她妈要问起来……”
“知道。争取把苏岩救到,否则,别回来!”
电话挂在两头。案情紧迫,必须并驾齐驱。
他病得不轻,身体几乎崩溃,不得不又找家诊所挂点滴。醒来,已是半夜,王彪站在一旁。
“晚上去我家吧。”
此时的王彪已变得聪明起来,万一将来查明,万大福是死于谋杀,那现在的“积极”就是将功补过。
“不麻烦了。”他强撑着病体,肠胃里一阵翻腾。
王彪把行李推到他跟前,“酒店我帮你退了。”
这夜是如此漫长,听得到雨声淋漓,像一个人的抽泣。时间的惩罚在这夜发挥得淋漓尽致。
翌日傍晚,王彪回到占里局,披半身夕阳,抱一只漆桶,面容惨淡。
芮智斜倚在沙发上,大脑空洞,进行不了任何思考。望着王彪怀中的漆桶,再看他的表情,他准备好接受一些事实。
“来看看吧。”王彪把硬盘插进电脑,点开一段视频,是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显示在一个便利超市门口。门上的玻璃忽而一闪,一个女子走了出来。芮智辨认出,那是苏岩。
“这是十四日在洪口市拍摄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苏岩刚刚洪口车站下车……”
视频结束。王彪点开另一段视频。
“这是三点四十五分拍摄到的,苏岩在街边行走,注意后面这辆车,它在跟随她,或者说在找她……”
视频结束,接续另一段。
“这是另一个方向拍摄到的,三点四十七分钟,这辆车追上了苏岩……三点五十分,这辆车停在苏岩身旁,车窗压下来,苏岩停下来和司机对话,随后上车……”
芮智默然地看着。
“车和苏岩在这次出现后,后面的监控记录没再找到。沿着这辆车的大致行车方向,我们追查到一处废弃房子,发现这只漆桶……”
王彪点开了几张现场照片。照片里,漆桶、漆刷和废旧报纸散落一地。
“……这也就是说,嫌疑人很可能对车进行过颜色改造。至于有没有其他改造,咱还不能确定。总之,离开洪口的可能性很大。”
芮智失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等待王彪再抛给他更严重的结果。但王彪却在迟疑。
“接着说吧,我可以接受。”他道。
王彪掏了掏口袋,掏出一个心形挂坠。
芮智接过去,用指甲盖一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是他和苏岩的合影。那次,他们去武夷山,情侣挂坠,一人买一个,并塞了那种可笑的大头贴。
“还有别的遗留吗?”他问。
“有一缕头发,在证物袋。血迹,暂时没发现。”王彪说得小心翼翼。
“那就是把人带走了?”
“但愿是带走了。还有一个疑点——”
芮智把那枚挂坠塞进了怀里,金属链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如果那间屋子里发生过凶暴的事,那这件东西就是她搏命留下的。
王彪再次点开了其中一段视频。
“你再观察这段视频……苏岩停下脚步和司机说话……从她的动作看,她应该和司机认识……司机的手在苏岩胳膊上摸了一下……”那动作暴露了一切。
芮智立刻关掉了视频。
“你们去查好了,什么也不用告诉我。”
芮智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他推开王彪,迎着众人的目光,逃了出去。他盲目地乱走,七扭八拐,走出了占里局,走在了街上,走进了车流,最终困在了斑马线上。
他捏着那冰凉的信物,使劲一按,不是匕首,却比匕首更令他刺痛。他想抛掉,手指却死死地缠绕,欲去还留。
终于,他让咆哮的交警推出了斑马线。
王彪紧随其后。
他说,没事,你不用管我。
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摆,是垮塌了的悲伤作祟,是疯狂了的恨意造孽。
王彪说:“陪你喝酒去,发泄发泄。”
他说:“不去。”
但他还是去了,醉得一塌糊涂。
这西部小城,恐正是唆使他惩罚自己的地狱。很多天,手机铃声令他恐惧。他害怕接到父母的电话,害怕接到苏岩母亲的电话,更害怕接到苏岩的线索,那线索里有可能传达出死亡的讯息。他情愿就此失聪了,像某种精密的电子设备一样,将无线电波屏蔽。他情愿与世隔绝了,在佛道经典中找到一句真理,就此与凡俗世界别过。
可是,他是警察,这一社会角色要求他必须耳聪目明,循环往复地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找寻蛛丝马迹,告慰一些人,满足一些人,成全一些人。
但他是警察,亦是受害者。他的世界骤然分裂。
随后的一天,肖荃打来电话,说有一笔五十万的资金曾转入苏岩账户。五月十三号转入,五月十七号转出,与苏岩被绑架的时间基本吻合。猜测有人曾拿钱收买过她。
“是一个叫富通的物流公司,和新煤集团有点儿瓜葛。钱转出,转到另一个账户……”肖荃欲言又止,“刚刚打电话给洪口的银行,查证是苏岩自己操作,钱转进了她妈妈的账户……苏岩可能迫不得已收了这部分钱,又预见到会有人身危险,提前为她妈妈做考虑……一定有人试图说服她不要查这事儿,所以,得查查这人到底是谁。这人如果在保护苏岩,苏岩不见得会遇害。”
他沉默。如果去查,毫无疑问,是去揭伤疤。
他翻开那条绑架短信,那一行字,字字如刀。苏岩生死何处,他已不抱希望。
“苏岩在我手里,离开占里,否则苏岩会死!”
忽而,他觉出一丝不一样。这话像在威胁,又有一丝劝说警告,“会死”,谁会用这样的口吻?联想到苏岩最后的影像,车上的手触到她的身体。他该忽视这样的举动吗?如果他有勇气,早该承认这神秘人和苏岩的关系,很大的可能性,他就是那位影响他和苏岩关系的第三者。但在这些天里,他一直摇摆不定,拒绝承认。如果第三者和案件有牵连,苏岩没选择报警,是否正是顾虑这层关系?
他希望时光倒流,但上天只为每个人上了一次发条,快速向前、旋转、缓慢释放,走向一个确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