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 “刘姐”的哭哭啼啼,一瞬便断在喉咙里。

像是被吸进黑洞,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十分惊讶地看了温雪瑰几秒。

而后, 明艳五官舒展开来, 唇角轻挑, 绽出一抹笑。

见状,温雪瑰立刻明白, 自己猜对了。

面前的女人, 其实是宋殊的母亲。

也是多年前,介入郁长明家庭的第三者。

来者不善。

温雪瑰警惕地交握双手, 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一个锋利的女人。

此刻,她才显露出真实面目。一身市井气**然无存,双眸凌厉, 藏不住野心和狠毒。

宋玉霜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特调, 幽幽喝了一口,摇着头道:“传闻还是不可信呐。”

“还说什么, 温家的女儿单纯没心眼,善良得连蚂蚁都不踩。全靠父亲和哥哥保护。”

“我看啊, 明明挺聪明的。”

温雪瑰一点儿都不想接受她的夸奖, 身体朝后靠,不去与她对视。

偏偏宋玉霜见她这样,愈发凑近了些。

她话音轻柔妩媚,低声道:“挺好的孩子,可惜没能嫁给我的小殊。”

“……”

这人真懂怎么激怒别人。

温雪瑰呼吸一窒,感觉火气直往头顶上涌。

她深吸一口气, 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 这才将愤怒强压下来。

她很想转身就走, 可不确定宋玉霜还有没有后手,不得不再观察一会儿。

为了确保万一,她暗暗将手机握在手里,随时就可以按下紧急报警键。

宋玉霜见她对这句话也没反应,心里暗暗又高看了这小姑娘几分,面上倒没表现出来。

她将坐姿翘了个二郎腿,托着脑袋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居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总不可能,是我那个继子告诉你的吧?”

宋玉霜说完,仍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摇了摇头。

在她的概念里,商业联姻哪有那么多感情。

她淡笑着,输人不输阵,竟还有几分游刃有余。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那小子城府最深,手段最狠。”

“怎么会对你一个小姑娘,吐露这些,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温雪瑰冷冷地看着她。

她这人没说过什么特别伤人的话,但面对宋玉霜,一想到她给郁墨淮造成的伤害,温雪瑰就忍不住牙关紧咬。

“你是为了谋利,他是为了自保。”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手段狠?”

温雪瑰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冷沉低哑,锋利得像刀刃一样。

她逼视着宋玉霜,一字一句道:

“至于你走到今天,与其恨别人,不如还是多恨一恨自己年老色衰,三观扭曲,拿个禽兽不如的老男人当宝贝。”

宋玉霜脸色一变。

显然只是听了一句难听话,就已经快受不了了。

那年少时的郁墨淮呢?当年见到处心积虑挤走自己母亲的她,又是个什么心情?

饶是从不揭人短处的温雪瑰,此刻也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还十分畅快。

她咬着牙冷笑一声,再接再厉道:“伺候郁长明那种货色,不容易吧?”

“他能抛弃发妻,怎么就不能抛弃你?”

“阿姨,其实你还是挺可怜的。”

“葬送青春,葬送尊严,末了还被人当成穿烂了的鞋子,说扔就扔。”

“够了!”

这话实在太戳心戳肺,宋玉霜强作镇定的面具终于被完全撕碎。

她整张脸都在颤抖,几年豪门生活养出的虚假外壳濒临崩溃,又露出市井泼妇的神情来。

尖尖五指攥紧,恨不得上去撕温雪瑰的嘴。

可温郁两家的地位放在那里,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动一下温雪瑰。

大颗眼泪从宋玉霜的眼眶里砸下来,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最憋屈的是,宋玉霜明白:既然已经跟郁墨淮不共戴天,就不能再跟温家结仇。

不然清州园那套房子,就真是没有一点儿到手的可能了。

她哽了哽,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阵儿,才带着几分真情实感,哽咽着开口。

“姑娘,就算我跟郁墨淮有仇,可我跟你也才是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不起他,就是对不起我。”

温雪瑰立刻打断她的话。

“更何况——”

她冷冷垂下双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伏在桌上痛哭的宋玉霜。

“你今天,不也是来算计我的么?”

宋玉霜恍惚了一瞬。

最后的老底也被揭开,她在无地自容的同时,更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

温雪瑰无暇顾及她的情绪,直接拿起桌上那只牛皮纸袋,扔到了宋玉霜身上。

“这份合同,是关于清州园那套房子的吧?”

宋玉霜惶惶地瞪大了眼。

“……你连那套房子都知道?”

面前的女孩,竟能让那个郁墨淮,**心扉到如此地步?

“我不光知道那套房子。”

她淡声回答。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明知他不会签字,还非要哄我收下这份合同,回去给他看。”

温雪瑰抬眸,目光凛冽。

“你想离间我们。不是么?”

如果宋玉霜的计谋得逞,郁墨淮将会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替毁灭自己家庭的第三者,亲手递来一份索要房子的合同。

他该有多寒心。

一想到这个场面,温雪瑰便恨恨地咬紧了嘴唇。

看到自己的谋划被她一一猜中,宋玉霜浑身瘫软,心想,全完了。

她毫无主心骨地贴在桌上,仿佛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

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喘不上一丝一缕的新鲜空气。

见她这么泄气,温雪瑰已然确定,对方再无后手。

她也不愿多在这里浪费一分一秒,便唰地站起身。

最后只扔下一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凭这份手段,才拆散了郁长明和季伯母。”

“但在我这儿,你休想。”

她不是只靠郁墨淮和爸爸哥哥保护的小女孩。

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珍惜的所有人。

温雪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张桌子。

侍应生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递来账单。

温雪瑰垂眸,瞥了一眼宋玉霜所点的,那杯极为昂贵的特调价格。

然后弯起唇。

“您好,我跟她AA制。谢谢。”

-

温雪瑰驱车回家,闷闷不乐地睡了一晚。

一直到第二天早起,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她才见了宋玉霜一个小时,就被恶心成这样。

可郁墨淮过去十多年的人生,都被这个女人毁了。

她翻身下床,直奔郁氏大楼。

不同于上次李钟带她走的那个通道,这次她从正门进,却被刷脸系统挡在了外面。

于是便从包里翻找手机,打算给郁墨淮打个电话。

结果就在门口站着这一会儿功夫,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大家**吃瓜,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八卦模样。

也有少数女员工,紧了紧背上的办公包带,哀怨地看她一眼,立刻扭开头。

几个自来熟的员工特友善地过来打招呼道:“您是来找郁总的吧?您稍等啊,我马上去帮您联系李总助……”

一扭脸便道:“快快快,去问问咱们部的经理,有没有李总助的联系方式啊?”

温雪瑰见这还得惊动一个部门,便摆手道:“不用了,我直接给他打电话吧。”

结果也不知哪个词戳中了大家的神经,周围又是一阵疯狂起哄。

温雪瑰寻了个安静地方拨电话,等了好一阵,对方却迟迟没接听。

难道是在忙?

她抬头看向郁氏大楼的顶层。

晨光刺眼,玻璃幕墙上闪烁着耀眼的光线。

既然他没空,不如改天再来。

温雪瑰转身走下楼梯。

没走几步,忽然听见李钟的声音:“温小姐!等一下!”

回过身,见他似赶得匆忙,前额一层细汗,金丝眼镜也直往鼻梁底下滑。

他推了推眼镜,才道:“真不好意思,温小姐,郁总今天不来公司。每年今天他都不来的。”

温雪瑰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信息:“每年今天?”

李钟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只道:“我也不确定他在哪儿,但比较有可能在这个地址。”

他递来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说完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

“如果不是在这儿,那可能就是,在城北的墓园吧。”

-

温雪瑰照着纸条上的字样,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导航。

最终七拐八拐,才来到一栋破旧的花园洋房。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位置也算不上好。

她一路开过来都是荒路,别说医院和学校,连个好一点儿的连锁超市都没有。

尽管是夏天,花园里的植物却东倒西歪,杂草丛生,看起来许久无人打理了。

飞尘似蜉蝣般向上升腾。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这里仿佛,早已被时光所遗忘。

郁墨淮真的会在这种地方?

温雪瑰胆子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最怕那种荒宅闹鬼的题材。

此时犹豫再三,才有点儿胆怯地按下了门铃。

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门竟然真的开了。

她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退后几步。

打开的门扉刮过她怀里抱着的一大束光叶白兰,包装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心脏狂跳,紧紧盯着门后出现的人影。

万一不是郁墨淮,她一定拔腿就跑。

颀长清朗的身形浮现在门后。

门扉轻动,先将一片暗影落在了他的身上,却又慢慢地离开了他,躲进门框角落。

郁墨淮黑衣黑裤,发丝稍乱,连薄白的眼睑下方,也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

可饶是如此,仍遮不住满身矜贵气质。

冷白皮肤似玉石生光,眸色漆深如点墨。轮廓深邃凌厉,不带情绪时,有种雪山孤月般的冷冽和倨傲。

看到门外是温雪瑰,他长眉轻挑,似是极为惊讶。

默然地看了她好一阵儿,才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玫玫?”

他轻轻眨动双眼。

连眼睫深处那颗浅痣,也因眉眼稍弯的笑意,微微变了形状。

“你怎么来了?”

“……李钟告诉我的。”

温雪瑰抿了抿唇,不忍心多问,只是将怀里的花捧到他面前。

这是她一大早跑遍周围的花店,才买到的光叶白兰。

她记得,这是季汀竹最喜欢的花。

郁墨淮垂下眼睑。

花朵极为新鲜,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

花瓣饱满鲜活,依稀可见纤细的经络,充盈着安静却旺盛的生命力。

他浅浅勾了下唇。

“谢谢玫玫。”

温雪瑰跟他走入洋房。

洋房内的面积和陈设也十分符合这块地皮的价格,朴素又实用,一点儿花里胡哨的设计都没有。

由于地方狭小,动线不算太合理,有些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头顶的吊灯轻轻摇晃,里面用的还是老式灯泡。

桌子的材料是十分廉价的木头,由于上面压满了东西,竟已轻微地浮现一丝裂痕。

沙发很硬,但上面铺着红白相间的格纹布,十分好看。

温雪瑰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房子。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熟练地穿梭其间,为她烧水、找杯子的郁墨淮。

说来奇怪,这栋外观最破败的房子,反而是他居住的所有地方里,最有生活气息的。

少顷,郁墨淮才回到沙发前,将水杯端给她。

“这屋子里空调太老,不太凉快。”

他垂眸看着温雪瑰,温声问:“和我去卧室?”

这话放在平时,她肯定得多想几层。

但今天毕竟特殊。

温雪瑰点点头:“走。”

老地板有了裂隙,踩起来吱呀作响。

转过拐角,一个少年的房间映入眼帘。

书桌干净整洁,有一只缺了几块零件的航模,孤零零地立在早已停止的闹钟旁边。

书架上摆着密密匝匝的习题册和辅导书。

温雪瑰看一看就觉得眼晕:“这么多卷子,你全做完了?”

她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是素质学识两手抓,从来不搞题海战术。

郁墨淮淡淡笑了下,言简意赅道:“离开家之后,我从当时就读的私立退了学。”

“转到了这附近的初中。”

只可惜,即使是在云珀最荒郊野岭的地方读书,也有人容不下他。

想到此处,他眸间又涌上一阵淡淡的狠戾。

耳畔忽然有纸张的声音轻动,紧接着便是女孩惊讶又明亮的声音。

“怎么全是满分?”

“我的天,这种鬼题你也做得出来——五条辅助线?怎么想的?”

戾气褪去,化为温柔。

郁墨淮走到她身后,略带几分叹息似的,温声开口。

“玫玫啊,这可是初中题。”

温雪瑰听出他在调侃,愤愤不平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一通看下来,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这人没有一门不优秀的。

有本辅导书里,还夹了张班级合照。

照片轻飘飘地落在桌上,几十个初中生站成方阵,前面坐着校长和一众老师。

她都不用找,一眼就认出后排最出挑的那个少年。

他竟在十四岁这种大家都还没长开的年纪,就已经拥有了十分妖孽的皮相。

眼眸狭长,眉骨深邃,高鼻薄唇。

且即使穿着校服,也掩不住一身的冷厉气质。

温雪瑰看了半天,目光又落在前排的女孩们身上。

这个班级,女生仿佛格外多。

她欲言又止了一阵,还是开口道:

“是不是有很多女生都暗恋你。”

由于太确信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甚至都没用疑问语气。

闻言,郁墨淮挑起唇角。眸光细碎微亮,垂下来时,像一场淡色的晨曦将她笼罩。

他漫声道:“不知道。”

对上温雪瑰意外的目光,他才继续道:“你都说是‘暗’恋了,怎么会让我知道。”

“……”温雪瑰不得不换个措辞,“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明恋?”

看着她略带一丝酸意的目光,以及不太服气地紧绷着的唇角。郁墨淮愈发肯定,面前的女孩儿是吃醋了。

还挺少见。

毕竟自从两人相识,仿佛是他比较多地落入这个局面里。

金思铖、谢宴,还有苏城那个送桂花糕的。

想想这几个倒霉玩意儿,他就心情不好。

念及此,郁墨淮便照实道:“大概吧。”

“总之每天上学,桌箱里都一堆情书。”

“情人节会换成巧克力。”

“平常的话,就是各种零食、面包、饮料。”

“老师不让我坐靠窗的座位,因为课间会有很多人,朝窗户围过来。”

他语调淡泊,温雪瑰却听得愈发酸溜溜。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

便佯作大度地问道:“那你怎么应付的?”

“不怎么应付。”

郁墨淮扯起唇。

“给我什么我都原样放着,不拆也不看。”

“啊?”

温雪瑰想了想那个场面,又道:“那她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有几个不甘心的。”

郁墨淮回忆着褪色的往事。

“比如说,她们人在走廊里走着,忽然滑了一下。”

“打算连人带东西,塞我怀里。”

温雪瑰深吸一口气,一边告诫自己那只是小打小闹,不能当真。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成功了吗?”

郁墨淮答得很快:“我会躲开。”

心情一下变得很轻盈。

她不自觉地抿唇笑了下,又问:“没有一个成功的?”

“目前还没有。”

郁墨淮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一起在床铺上坐下。

他温声道:“除了你。”

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如同旷远处传来的钟声,有它陪伴,就不再觉得漂泊无依。

浅淡而温厚的檀木香,安宁地沁入鼻息。

温雪瑰闭上眼,觉得愈发安心。

她柔声道:“这是你和你妈妈以前住的地方吗?”

“嗯。”

“听说你每年都来这儿。”

温雪瑰说着说着,忽然有点鼻酸。

尾音也泛起一层低哑。

“怎么不告诉我?告诉我的话,我就能早点来陪你了。”

郁墨淮沉默许久,手臂一动,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如薄雪化在初阳里,带着片缕萧索的温意。

“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想让你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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