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吧,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温辰玦关闭了影音设备,带温雪瑰去客厅,又给她洗了盘水果。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温辰玦语气严肃:“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温雪瑰摇摇头, 不回答, 只道:“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长本事了是不是。”

温辰玦蜷起中指关节, 敲了敲妹妹的额头。

“才见了几面都胳膊肘往外拐,连你亲哥都要防。我还能害你不成?”

温雪瑰也有点委屈:“可这是他的私事, 我总不好贸然就说出来了。这事对你又没多大意义, 但对他来说就很重要啊。”

见她这样,温辰玦挠了挠眉心。

然后叉了块菠萝, 递到她手边。

“我又没怪你,就觉得挺有意思。”

“二十多年都没怎么长过心眼,最近倒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垂下眼眸:“那我就直说了吧, 不过郁家把这些事藏得很深, 我也只是猜测,不保证对。”

“你说的那个‘另有其人’, 我见过一次。”

他回忆道:“六年前,我上大二, 刚开始接手公司业务那会儿, 有次在一个局上,看到个挺张狂的小子。”

“人长得勉强说得过去,但做事不太聪明。短视、急躁。”

他想起当时的情况,扯了扯唇。

“拿现在的词来说,好像还有点妈宝。”

温雪瑰觉得这些描述似曾相识,追问道:“这人是谁?”

“当时有人说, 那是我以后的妹夫。”

温辰玦眯起眼回忆着。

“我记得他的名字, 好像是叫郁殊。”

郁殊, 宋殊。

温雪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这就是郁墨淮那个不为人知的“兄弟”。

温辰玦想着当时的事儿,笑着摸了摸鼻尖。

“那天回来,我就跟爸生了场气。我说您怎么能把玫玫嫁给这种货色。”

“结果爸说,让我放心。只要他人还在,就绝不会让你嫁给这个玩意儿。”

他漫声道:“当时执掌郁氏的,还是上一代的三兄弟。”

“也就是郁墨淮他爸,还有他大伯和叔叔。”

“他们见爸爸对婚约避而不谈,觉得丢了面子,甚至在生意场上,刻意阻挠过咱们家。”

“当时爸爸也担了挺大的压力,但一直没让步。”

闻言,温雪瑰低下头。

她鼻尖有点发酸,眼圈也泛起红。

“我都不知道这些。”

愧疚感牵扯着心脏。

她几乎说不出话。

“……我还以为,爸爸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只想着等我成年就履行婚约,和郁家结亲。”

早知道的话,她也不会逃去佛罗伦萨。

泪水没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滴。

裙角被洇湿出大片暗色的花。

“傻里傻气的。”

温辰玦笑得有些无奈,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爸的性格是严厉一点,但肯定是最希望你好。”

温雪瑰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

温辰玦有点无措地挠了挠前额,连声道:“行了行了,别伤心。你看爸也没怪你。”

顿了顿,又给妹妹交了个底。

“其实你人跑了之后,爸私底下说起来,还挺欣赏你的。”

“……啊?”

这超出了温雪瑰的预料,她错愕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温辰玦低声:“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爸当时说,这才是他的女儿,有主见,有魄力,不会被人欺负。”

正说到这,楼下响起开门声。

温岩和姜宁甜甜蜜蜜地挽着手回来了。

以为家里没人,温岩便老婆长老婆短地说着话,语气温柔得简直有点腻歪。

结果刚在门口的小凳上坐好,给老婆提完拖鞋,不经意地抬起头时,便跟自家儿子女儿对上视线。

温岩:“……”

温辰玦和温雪瑰:“……”

少顷,温岩后知后觉地板起脸。

“你俩干什么呢?大晚上的还不睡,明天打算几点起?”

凶完人,却见人俩都不吃这套。

温辰玦淡然地叉起一块水果,面无表情地吃给他看。

温雪瑰则离开沙发,朝着玄关走了过来。

“怎么了?”

温岩还没回过神,女儿已经走到面前,张开纤细的双臂,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她的嗓音还带着些微沙哑的哭腔,却能从中听出温暖的笑意。

“爸,谢谢你。”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温雪瑰从不安稳的睡眠里醒过来。

她连灯都没开,就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郁墨淮发消息。

[手好点了吗?]

没想到对面也起得很早,过了几分钟,白色的对话气泡冒出来。

[本来就没什么事]

看着这句话,就能想到他此时无甚情绪的表情。

温雪瑰叹了口气,抱着手机,陷入纠结里。

昨天那个点太晚,她不好留宿,不然没法跟家里交代。

可是心里面,终归是想多陪陪他的。

思考了好一会,温雪瑰拐弯抹角发了句:[你今天去公司吗?]

[都行。]

过了半分钟,对面又道:[要是温老师还缺助手,我现在去画室签到]

看到这行字,温雪瑰轻笑出声。

怎么还搞得跟师生play似的。

轻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温雪瑰指尖飞扬,回复他的消息。

[温老师缺个厨子,给我做炒鸡蛋]

对面沉寂一瞬,很快地发来一句:[好]

然后又道:[你在家里?]

[嗯,不过不用你来。]

温雪瑰笑着按下发送键。

[我去找你。]

下过雨的街道上,泛着清新的潮气。地势低洼处还有积水,映出整座城市的倒影。

温雪瑰开着米白色的玛莎拉蒂,一路跟着导航走,来到寸土寸金的云玺湾。

进门时,保安看了一眼她的车牌号,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云玺湾内别墅寥寥,每户的面积都极辽阔。

区内绿化设计得精美绝伦,漫步其中,仿佛走入世外桃源。

以温雪瑰的财力,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感到肉疼,但云玺湾的地价能排在列表首位。

她行车进入最幽深处,见郁墨淮站在偌大的庭院门口等她。

庭院内绿意盎然,连廊曲径通幽。

既是在自己家里,他穿得便随意了几分。

一身灰色的休闲衣裤,愈发显得身量颀长,身材挺括高大。

树影婆娑,携花枝轻轻摇颤,中和了他身上的沉郁气质。

少了商务精英的凛冽感,多了几分沉稳运动系的味道。

温雪瑰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手,担心他自己把创可贴撕掉。

见创可贴还好端端贴着,她这才放下心。

“一直捂着也不好,中午我再给你换次药。”

闻言,郁墨淮眸光清亮地看着她:“好。”

走进屋内,陈设崭新如洗。鞋柜里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双鞋,桌子和柜台上也没什么杂物。

温雪瑰不由有些好奇。

“这是你经常住的地方吗?”

他名下肯定有不少房产,住哪儿全凭心情。

“算是吧,这离公司最近。”

郁墨淮陪着她在几个房间里随意走着,淡声道:“不过我最常住的还是公司。”

“啊?”

温雪瑰觉得经常住公司也太可怜了,给了他一个心疼的眼神。

郁墨淮没察觉,继续道:“就住办公室,反正里面什么也不缺。”

“你不是也去过?”

是不缺。温雪瑰回忆起上次的所见所闻,那里有衣柜,有浴室,还有健身房。

她默默感慨:“怪不得都说你是工作狂。”

在她家里不是这样的。爸爸和哥哥工作再忙,都一定会回家休息。

郁墨淮听到“工作狂”三个字,眉心稍稍动了下。

少顷,他不置可否地回了句:“公司里还有点人声。”

话音落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里,似乎激起星点看不见的涟漪。

少顷,涟漪消散,室内静得针落可闻。

莹白灯光有种孤清的意味,落在洁净的地面上,连两人的影子都淡得看不清。

一瞬间,一种庞然的孤独感迅猛袭来。

温雪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可郁墨淮却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扯了扯唇角,替她说话。

“我以前确实是,没日没夜地在工作。”

“一个人管那么多人,也挺忙,确实没有多少自己的时间。”

“……也是。”

温雪瑰附和了一句,便匆匆换了个话题:“那个,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回国之后买的。”

郁墨淮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园林,略带厌恶地蹙起眉。

“不想住郁长明留下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一段,温雪瑰看见一间紧闭的门。

所有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这间不同。

她也没多想,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郁墨淮。

“我带你进去看看。”

郁墨淮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钥匙,打开门锁。

门后面,藏着一个极为漂亮、清雅的空间。

和整屋简洁又冷淡,几乎没有一丝人味儿的风格不同,这个房间明亮又温馨。

清风入户,窗帘被吹动得鼓起来,帘布上绘制着婉约的图案。

墙壁的正中,则悬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片竹林。

竹叶翠绿,沾着清冽的露滴。

竹身有淡淡的紫斑。

再往下看,床铺旁边摆着两只很大的水晶柜,柜身晶莹剔透。

一只柜子里摆着满满的干花,另一只则陈列着各种型号的相机。

温雪瑰立刻认出了干花的品种。

是山茶和光叶白兰。

结合柜子里的照相机,她想起郁墨淮的微信头像,还想起他说,照片的拍摄者是他的母亲。

“这是你妈妈的房间吗?”

她轻声问。

郁墨淮眸色深沉,并未正面回答。

少顷,却带她又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张竹林的照片道:“你认识这种竹子吗?”

温雪瑰的目光落在竹身的紫斑上。

“湘妃竹?”

“嗯。”

郁墨淮轻轻颔首:“既然你认识,肯定也知道它的传说。”

传闻里,娥皇和女英死在舜帝的身旁时,泪水洒在竹林里,竹子上便生出了点点泪斑。

因此,这种竹子也叫作湘妃竹,或者泪竹。

温雪瑰还在思索“泪竹”这两个字,忽然听到一旁传来话音。

“我妈叫季汀竹。”

郁墨淮眉眼低垂,音色薄淡,听起来有种刻意为之的疏离。

“我小时候,有一次听我姥爷说,他给我妈起的名字不好,他很后悔。”

“后来没过多久,我妈就走了。”

“我那时不懂事,责怪了我姥爷很长时间。”

他苦涩地扯起唇角,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至亲被卷进不公正的命运里,人可能总是得责怪点什么。”

“……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姥爷真正后悔的,其实不是自己给女儿起的名字不好。”

“而是当年没能拗过女儿的脾气,最终还是松了口,同意她嫁进郁家。”

温雪瑰无声地聆听着。

这些不为人知的秘辛,痛苦的往事,他正在一点一滴、完全坦诚地讲给她听。

可才说到这里,郁墨淮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略带不耐地看了一眼手机,沉默了一阵,无奈道:“公司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又道:“你随意看,不用怕唐突,就当在自己家。”

说完话,郁墨淮便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温雪瑰来到玻璃柜前,仔细地打量着里面的相机。

这些相机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收藏了。有很古老、笨重的款式,也有当下流行的新款。

唯一的区别是,它们都十分崭新,干净得像从来没被使用过。

她又在这个房间的其他角落里转了转。

房间里的家具有种浓郁的复古感,化妆台是红木的,床铺上的图案也是十多年前时兴的样式。

也许这些都是他母亲用过的,便依原样布置在了这里。

温雪瑰心头晕开一阵苦涩。

根据这个房间的种种细节,她能想象到季汀竹生前的模样。

细腻而美好,温婉又有才情。

她是怎么离世的呢?

温雪瑰正在思索着这些事,屋里忽然响起一串尖锐的声响。

“叮铃铃——叮铃铃——”

她错愕片刻,才将目光投向书桌上的座机。

座机这种东西,实在太久没用过了。

可它出现在这个充满怀念气息的房间里,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看向窗外,郁墨淮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可座机却拼命响个不停。

也许是什么人急着找他,手机打不进去,所以才打座机?

温雪瑰决定帮他接起来,告知对方过会再打。

可刚接起听筒,还不等她开口,对面便急急地唤了声:“墨淮?”

这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诧。

顿了顿,又带点欣喜地道:“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看来是和郁墨淮关系不好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温雪瑰开始后悔,立刻就想挂掉这个电话。

可对方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墨淮,我知道你恨我。但错的人是我,不是你宋阿姨和小殊。”

“你现在掌管着郁氏的一切,就算从指头缝里漏下来一点渣滓,都能让他们娘俩衣食无忧了。”

“你又不缺这一点钱。就算我求你,能不能行行好?”

作者有话说:

郁长明这个人真的很无耻(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