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触到的瞬间, 唇际传来静电般的酥麻。

心头立即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重逢以来,固然生他的气,感性却还是屡屡战胜理性, 渴望和他亲密接触。

只是, 如果在他清醒的时候这么做, 两人之间的许多问题,就会被掩盖过去。

而他熟睡的此刻, 似乎是一个作弊的好时机。

他的嘴唇有点凉。和第一次碰到他的掌心时, 温度差不多。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冷冰冰的?

一感觉到他冷,她就情不自禁想多渡过去一点暖意。

温雪瑰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又往他唇上压了压。

他似睡得很沉,呼吸的节奏丝毫不乱。

气息清冽,清沉古雅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令人有种身在幽谷的错觉。

夜色静谧, 他低垂的眼睫似疏影横斜的梅枝。

睫间浅痣染上浅浅清辉,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

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

又忽然觉得, 不太甘心。

意识变得混沌又轻飘,但给她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将舌尖探进去。

温雪瑰迷糊着权衡了一下, 最终樱唇稍张,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

齿尖毫无阻碍地陷入一片柔软里,软得一不留神就会咬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舌尖甚至晕开一层淡淡的清甜。

谁能想到望之薄情寡欲的郁墨淮,吻起来居然像颗草莓软糖。

她情难自禁地又凑过去半寸,愈发觉得不够。

天际月华淡白似刃, 女孩的耳根和脖颈却微微染上微醺的红意。

虽然没惊动本尊。

倒是把自己点着了。

温雪瑰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

怎么办, 好想推倒。

虽说这间画室一向是个清净高雅的地方, 客厅里也一派正经,角落处摆着淡泊禁欲的石膏像。

沙发上更是空空****,连个用以阻挡的毛毯甚至抱枕都没有。

而且正前方的墙上有巨幅挂画,乐园内的神祇正悲悯地俯视众生。

窗外几百米就是闹市区,霓虹灯火影影绰绰。

但是——

谁能说情.欲不是艺术的重要母题?

如果感情到了,难道这一屋子的裸.体绘画会跟自己见怪吗?

还是这些伟大艺术家的在天之灵会捂上眼睛?

别开玩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比自己野多了。

温雪瑰愈吻愈深入,愈吻愈忘情,已经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嗜甜还是嗜他。

抓着沙发扶手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心头的渴慕像打翻的红色颜料,大片大片地泼洒出来。

就在内心要完全沦陷的前一刻——

不知是否错觉,唇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上瘾的刺痛。

男人狭长眼睫微动,轻轻颤了颤,似玉枝落雪。

一瞬间,温雪瑰心里的贼胆,忽然像个被吹爆的泡泡糖一样,“砰”的一声,吓破了。

所有理智全部回笼,脑海里响起一声清明的尖叫——

快回去,他要醒了!

她手臂用力一撑,略带狼狈地往后退开两小步。

静谧至极的夜里,只能听见长发摩挲衣物时,发出的沙沙细响。

心脏扑通乱跳,简直直飙一百八。

但和刚才不同,不是玫瑰色的一百八,而是惊慌失措的一百八。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希望能在他睁眼前平复心跳。

好在郁墨淮似乎只是做了什么噩梦,俊朗的眉宇稍蹙了下,又云淡风轻地舒展开来。

双眼仍紧阖着,胸腔平缓起伏,仿佛从未被惊动。

温雪瑰不敢放松警惕,默默蹲在原地,观察了他好久。

却发现,直到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他也并没有要醒的意思。

她长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蹲麻的小腿,站起身,重重往他身旁一坐。

然后又伸出手,大力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醒醒醒醒。”

她晃着晃着,又想捉弄一下他,便继续道:“那什么,开饭了。”

房内晕开一声极轻极淡的气息,掩在衣料的摩挲声里,没被她听见。

少顷,郁墨淮才身形微动,下颌轻抬。

双眸启张的刹那,似沉睡的神祇终于苏醒过来。

漆眸将冷白玉石点染,晕开月色,好看得惊心动魄。

温雪瑰略带心虚地招呼道:“……你醒啦?”

郁墨淮抬眸望过来,清隽冷冽的眸底,难得有一线空****的茫然。

待视线聚焦,看清面前的温雪瑰,他扯唇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眼窗外天色。

嗓音磁沉,带着一丝尚未化尽的慵懒睡意。

“几点了?”

见状,温雪瑰一大半的心都放了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半。”

屋里黑蒙蒙的,仅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她将手伸向开关,没有立刻按,而是先问了句:“我开灯啦?”

“……开吧。”

郁墨淮垂下头,满身似仍带倦意,惫懒地揉了揉鼻梁。

温雪瑰摸索着开关,开了最暗的那一档。

少顷,昏黄光芒似萤火般,从天花板上流泻而下。

郁墨淮仰头看了眼:“怎么开这么暗?”

温雪瑰语调关切:“你不是很容易就会刺到眼睛?”

郁墨淮:“……”

怎么感觉她在暗示什么。

灯光亮起,温雪瑰这才看见,他腿上放着一张摊开的信纸。

这是一封字信,笔迹同样稚拙,也是出自孩子之手,是跟上午那批画一起寄过来的。

茶几上还有好几封。她上午看完,忘了收起来。

信上这样写:“玫gui姐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不能ji续读书了。”

“老帅说,你看到我们画的画会高兴。可我画了好几幅都不好看,后来老帅悄悄对我说,你要是真想让玫gui姐姐高兴,就还是写字吧。”

“姐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等我以后考了大学,找了好工作,一定买大房子报答你。”

温雪瑰羞愧地低下头。

姐姐对不起你。险些就让这张单纯的信纸,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郁墨淮将信放回桌上,垂头思忖了半晌,扯了扯唇,抬眼看她。

漆眸间亮光薄淡,却有种温沉的暖意。

顿了顿,一字一句,缓声开口。

“——玫瑰姐姐?”

温雪瑰:?

一个天真烂漫的称呼,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不正经。

她也不是没被叫过姐,时璟从小叫到大。

但“姐”和“姐姐”,好像确实是有微妙的差别。

再加上,他叫得低沉又缱绻,晕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齿间似碾磨花瓣,将柔嫩玫瑰研磨成酱。

温雪瑰心潮一漾,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渐渐觉醒。

她清了清嗓子,督促自己清醒点儿。

“做好事不留名,不行啊?”

郁墨淮沉沉地笑出声,眸间暖意愈发明亮,像两簇长夜里跳动的星火。

他语气纵容,拖长了音调道:“行。”

少顷,又轻声补了句。

“玫玫真善良。”

被他这么一夸,温雪瑰不太好意思。

其实知道她在做慈善的,也就只有吴岚,她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起过。

但听郁墨淮这么称赞,还是觉得很开心。

她双眼亮晶晶的,垂下眼睫也没能遮掩完全。

等将桌上的信又一封封收好,才忽然想起问他:“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郁墨淮转了转中指上的戒指,意思是: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但今天确实有事,这话便无法心安理得地说出口。

片刻后,他坐正身体:“这周末有空吗?”

“我姑姑想见见你。”

-

因为这个邀请,温雪瑰连着几天都有些心里没底。

约的日子在周日。周六这天,天刚蒙蒙亮,温雪瑰便睁开双眼。

她赤脚走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打开衣帽间大门,又细细确定了一遍之前挑的衣服跟首饰有没有问题。

至于当天的妆发,赵厘的造型室也早就预约下了。

确认完一圈,她仍不算释然,又打开社交软件,搜索:第一次见男方家长要注意什么。

但翻了好几页搜索结果,她发现这个话题聊着聊着就容易吵起来。

吵架的点很多,比如说去男方家里要不要洗碗,男方家长给红包要不要拿着,带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看了几页吵架,心都毛了,也没得到什么好建议。

这些讨论对她来说不太实用。郁家肯定不用她洗碗,而且两边都不缺钱,不会为红包礼物之类的闹矛盾。

她决定还是采纳一下长辈的意见。

趁姜宁还没进健身房做普拉提,温雪瑰来到主卧的阳台。

“妈。”

姜宁穿了身牛油果绿色的真丝睡袍,正在阳台上读书喝茶,闻言回眸:“怎么了玫玫?”

温雪瑰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又接过姜宁递过来的糖罐,多放了两颗。

“郁家姑姑请我这周日过去做客。”

“……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姜宁短暂怔忡片刻,才恢复了笑意,合上手里的英文小说。

“是这么个理,本来该咱们主动提的。既然墨淮来咱们家吃过饭了,你也该去郁家的长辈那露个面。”

“我知道的。”

温雪瑰将躺椅靠背放平,舒舒服服地靠在里面。

温宅地段极好,抬眼望去,辽阔无垠的海景尽收眼底。

她看着海面上细碎的光斑出了会神,才问:“您上次不是见过郁家姑姑一面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姜宁也朝海岸线望去。她坐得极为端正,分明才是大早上,但已经化了精致的淡妆,发型也打理得颇有气质,一丝不乱。

沉吟片刻,才笑着道:“一个挺自我的人。”

“郁清不常在圈子里露面,听说爱玩的都是些年轻人的东西,喜欢摩托、滑雪,好像还有脱口秀。”

姜宁顿了顿,面上掠过一线不自在,迟疑片刻,才语速很快地道:

“还有,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圈里很多人都知道,妈妈想让你心里有个底。”

“——她是不婚主义,不过身边的男友没断过,一个月换一个,还都挺年轻帅气的,听说大部分是……”

姜宁噤了声,只和温雪瑰对了个微妙的眼神。

温雪瑰大为震撼:“……阿姨这么野吗。”

姜宁笑道:“虽然是这样,不过依我看,她不是那种头脑糊涂的荒唐人,倒像是活明白了,不喜欢拿世俗拘束自己。”

温雪瑰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我担心我会跟她合不来……”

一个纯情一个野性,这怎么聊得到一起去。

“放心。”姜宁掩唇,“那个人大事儿上挺靠谱的,而且我瞧着挺重情义,肯定不会为难你。”

结束这场对话,温雪瑰觉得心情比来时更沉重了。

她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换掉,从成套的祖母绿首饰,换成一只六比一的典藏级哈雷摩托模型。

出发前,仍来到赵厘的工作室做造型。

“温小姐这次想要个什么模样的?”赵厘再次为她穿上披衣,“还是妖娆的?想让人敬而远之?”

“……不不不……”

温雪瑰弱弱道:“这次要端庄大方,温婉得体的,咳,就我妈上次说的那种。”

等造型做好,郁墨淮来接她的车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她坐进车里,等了好一阵,车子也没发动。

回过头,见郁墨淮将驾驶位坐得跟茶室蒲团似的,姿态闲散又随意。单手撑在中控台上,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今天确实极为明艳照人,骨子里的贵气娇艳被妆发完全衬托出来,一身华服优雅矜贵。

头上的珍珠发饰更是欧洲王室用过的老古董,美得不可方物。

温雪瑰又自矜地将身体转回去,目视前方道:“知道我好看了。开车吧。”

可少顷,郁墨淮将右手臂搭过来,虚虚搂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靠了过来。

同时,左手打开手机照相机,将两人框进镜头里。

“笑一笑。”

他语气温沉,带着不自知的珍视,像跟小孩说话似的。

温雪瑰才不让他得意:“迪士尼乐园去过吗?跟公主合照都是有场次的,不是你想拍就拍。”

“这样?”郁墨淮语气有一丝淡淡的落寞,“我不知道,我没去过。”

尽管明知一个大男人没去过迪士尼很正常,温雪瑰还是莫名地心一软,有点心疼。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镜头。

又将头稍稍往他那边靠了靠。

郁墨淮唇角轻扯,按下拍摄键。静谧的车内,响起极轻微的“咔嚓”一声。

-

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是郁清。家里的管家和保姆也站在她身后,对客人表示欢迎。

郁清穿着一身暗色,一头黑色卷发带点淡淡的蓝调。

她来时没拿烟,但身上还是弥漫着丝缕微凉的烟草气。

“小玫瑰来啦。”她亲热地招呼着,“路上堵不堵?”

温雪瑰十分守礼地应完,又将礼物交给管家,跟着郁清一起来到里间。

本以为郁清会住郁家的老宅,没想到她独自住在这栋顶楼的复式大平层里。

温雪瑰虽没问,但郁清看出她的疑惑,笑道:“我在这住了十多年了,清净。”

又垂下眉眼,轻飘飘道:“不稀得住祖宅,晦气。”

这解释反而让人更疑惑了。郁家真是个谜。

餐厅内已备下一桌好菜,郁清带温雪瑰坐下。过了一阵,郁墨淮才过来。

来时,怀里抱着一捧花束,极清淡的颜色,主花是山茶和光叶白兰。

和其他明灿温馨的花束不同,这一束有种出尘的冷冽。

郁墨淮拉开第四张座椅,将花束摆在椅子上。

温雪瑰忽然冒出一个猜想,这也许是他妈妈生前喜欢的花。

她坐正身体,对着那张空椅子,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大家开始动筷,郁墨淮坐她旁边,不怎么说话,给她夹菜剥虾。

郁清夸完温雪瑰好看,又问:“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乖,没穿上次那套?”

温雪瑰差点被米饭呛着,喝了口汤,小声道:“上次……上次是个误会。”

“我还挺喜欢的。”郁清笑得爽朗,“为什么都要女孩儿乖巧贤惠?我偏喜欢长点刺的。”

温雪瑰没接触过这样的女性长辈,觉得很新鲜。

吃了一阵,郁清发现温雪瑰吃一口辣点的菜就得喝好几口汤,且没怎么动几道重菜,反而连吃了好几颗汤里的樱桃。

她有点懊恼地道:“你喜欢吃甜的,对不对?”

吩咐完厨房加菜,才又道:”怪我招待不周,只知道小淮的忌口,菜里加一点糖他都不碰。”

“忌口?”

温雪瑰怔了下,看了郁墨淮一眼,又问:“姑姑,他不吃甜的?”

“从来不吃。”郁清斩钉截铁,“从小——”

“姑姑。”

郁墨淮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郁清笑着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可也已经晚了。

温雪瑰觉得心头一刺一刺的,不太舒服。

连这都瞒着我。

给你吃了那么多次甜的,你都不说。

她不由忿忿,脚从桌子底下摸索过去,悄悄甩掉拖鞋,踩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