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七零八落地摆着画具和小零食, 之前给家人带的礼物塞在餐桌下。

椅背上挂着她的衣服,有外面穿的,也有松软的家居服。

很像在家里。

不知何时, 她把这间酒店当做了家。

温雪瑰懵懵地站起身, 从房间角落拖出行李箱, 打开,拿起架子上那五个盲盒娃娃, 放进去。

等摸到那只隐藏款, 鼻尖忽然一酸。

她拼命忍住泪意,就地一坐, 高高地仰起头。

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离开他。

其实她知道自己何时起把佛罗伦萨当作家。在认识艾伦以后。

爸爸在出差,妈妈一直没个动静。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一天滞留在这里的权利?

她吸了吸鼻子, 抓起手机拨号码。

对面很快接起来。

“雪瑰?”

他笑得和煦又自矜:“不是才回去不久, 这么快就想我了?”

“嗯。”

温雪瑰一点也不拐弯抹角,闷闷地应了声, 重复道:“我好想你。”

打完电话,她又叫客房的贵宾服务, 准备一些东西送上来。

艾伦进门时, 便闻到屋内的淡淡甜香。

她小跑着来开门,唯恐慢一秒似的。

小脸洗得素白,松松垮垮扎着个丸子头,柔软的碎发垂落耳边,脸颊上沾着点蛋液。

手里还拿着电动打蛋器。

看见他的刹那,一头栽进他怀里。

要不是手里有东西, 她肯定会像树袋熊那样, 紧紧抱住他的腰。

艾伦默默将手中甜点背到身后, 扔在不起眼的玄关。

“干什么呢?”

她仍把头埋在他胸前,沉默好一会才抬眼,眸间酸楚已被笑意掩饰得很好。

“你不是不喜欢吃蜂蜜吗?”

她摇摇手里的打蛋器:“我给你做巧克力蛋糕。”

-

几个盆凌乱地扔在柜台上。温雪瑰一会看手机菜谱,一会手忙脚乱地用食品秤。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正忙得火烧眉毛,忽然想起最重要的巧克力还没隔水加热,倒吸一口冷气。

艾伦忍住笑意。

果然是娇养长大的女孩,连做饭要戴围裙都能忘。

他在厨房门口找到一件簇新的,走过去半抱住她,给她系上。

女孩纤腰如柳,细细的带子长出来好大一截。

系完,他卷起袖子:“我来帮你。”

温雪瑰迟疑:“那就不是我给你做的了。”

“怎么不是。”他唇角轻扯,钻了个逻辑漏洞,“我们一起动手,既是你给我做的,也是我给你做的。”

“好有道理。”温雪瑰无法反驳。

艾伦一接手,立竿见影地拯救了厨房的兵荒马乱。温雪瑰到最后才有上场机会,她光速学会了裱花。

拍完十几张照,终于舍得切蛋糕。她一垂眼,险些又要掉眼泪。

艾伦怎么这么好。

这样她不就更舍不得走了吗?

回去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她是想反抗婚约,但若家里人不向着她,又该怎么办?

怕被看出异状,她清清嗓子,糯声道:“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眸底似有淡淡阴鸷,并未多说,只道:“熟能生巧。”

她忽然想起一句热播剧台词,随口学道:“你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问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艾伦动作一顿,钢刀险些从手里滑落。

可少顷,他藏起沉郁目光,轻车熟路地扬起唇。

“昨晚才刚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么快就忘了?”

他是在指那句“我爱你”?还是在指那个用行动表明的,“想吻你”?

温雪瑰一下心跳砰砰,不再追问,埋头猛吃蛋糕。

艾伦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极劣质的棉料,走线凌乱,纽扣也轻微不齐。

手机从裤袋里漏出一角,不是他在国内用的款式,朴实无华,时常卡顿。

它们都是假的。

那么,被它们武装起来的自己呢?

他想起自己真正意义上,和温雪瑰的初遇。

那日路过市中心,竟见到一座极为奢侈的花园画室,多瞥了一眼。

少顷才想起,这里属于他那位金枝玉叶的未婚妻。

也未多想,便走进去。见她在工作,不便打扰,只在暗处看了一阵。

可就这短短须臾,如今仍历历在目。

那座画室似古典的宫殿,而执画笔的女孩,仿若一位年幼的神明。

没想到神明大人看似娇柔,行动却果决,当天就翘掉了订婚宴。温家只剩温岩与姜宁出席。

不过,其实郁家加上他,也只去了两个人。

“都是我们把女儿宠坏了,还请见谅。”

温岩嘴上道歉,神色却极为从容不迫,言辞间饱含对爱女的骄傲。

“小女一向深居简出,闭门画画。想来是最近心情实在不好,这才回了母校。”

没在意那位便宜姑姑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抿了口茶,淡哂一声。

这位温父也过于护犊。

还能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不愿见他罢了。

按理来说,云城没人能给他摆这样的脸色。

可等他慢慢地喝完一杯茶,却久违地想起,一些暖色调的往事。

一念之间,他缓声道:“可以理解。”

言毕,连那位最注重礼节的大家闺秀姜宁,都惊诧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佯作未觉,甚至还极为少见地,给出了另行方案。

“等令媛不再抵触,我们可择日另约。”

-

宾馆内,李钟打完最后一个电话,长长松了口气。

他挖空心思想说辞,总算让全集团上下的人都接受了“郁总今天不工作”这个事实。

只有陈斯对此感到欣慰:“他终于肯睡觉了!”

但杨副总也在旁边,当时就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淡笑。

李钟瘫在**,感慨世事无常。

郁总接手集团这两年,从未见他把私事摆在工作之前。

结果就这个月,人先是唐突地飞来了意大利,开始曾经最为不齿的异地办公,今天竟还彻底失了联。

回想郁总决定飞来意大利的那日,阳光明媚得像个夏天,却驱不散顶层办公室的阴寒。

他极少见地合上看了一半的文件,换了副拳套,走进私人健身房。

少顷,门内便传出暴烈的击打声。

出来后,也没吃午餐,就在公司一直待到傍晚。

李钟实在心惊胆战。

他脑内过了一遍日程,估摸跟温家小姐没出席订婚宴的事有关。

这种少女心事并不难猜。既然不满意家里定下的婚约对象,还跑出了国,可不就是想在无人管束的地方,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

李钟很能体谅老板的心情,轻声道:“要实在心烦意乱,不如亲自过去看看?”

笔尖一顿,郁墨淮目光剜过来。

“你说谁心烦意乱?”

“我,我心烦意乱。”

李钟像个日本艺伎一样躬下身,尊尊敬敬道:“分部也在那边,负责人一直说想见您一面。”

其实意大利不止是分部的所在地,还是郁墨淮的第二故乡。但就算给李钟一百个胆子,这事他也不敢提。

全集团上下没一个人敢提。

这是郁墨淮不可碰触的绝对逆鳞。

良久,李钟鞠躬鞠得腰酸,悄悄吸了口凉气。

直到此时,郁墨淮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闭上眼,揉了揉染上倦意的眉心。

“出去吧。”

李钟扶着腰转过身,关门的前一瞬,听见里面那位若有似无地开了口。

“去批航线。”

-

温雪瑰住的是全佛罗伦萨最好的酒店,阳台视野极好,遍地古迹如积木般散落。

暮色四合,晚风拂乱长发。

她靠在艾伦怀里,低声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你符合我对伴侣的一切想象。”

艾伦在她身后,笑意带着自嘲。

果然如此,他想。世人都希望身边人清澈见底。真实的他只会令人避而远之。

不过能得她此言,也不枉他手机里那些荒谬的搜索记录。

“无攻击性”、“没有城府”。

然后算法便得寸进尺,顺势联想出一串令人迷惑的词语。

“奶狗”、“纯情男高”、“笨蛋美人”……

他脸色黑了黑,打算回去就把这只手机丢了。

温雪瑰继续柔声道:“你给我带夜宵,带我看烟花,那么温柔。给了我一场,我从没机会体验的大学恋爱。”

“要不是后来看到你防住金思铖,我根本猜不到你会打架。”

她笑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怎么会。”

我只觉得羡慕。

艾伦眉眼低垂,吻了吻她的发旋。

少顷,他忽然没来由地开口。

“雪瑰,如果哪天,我做了很让你生气的事——”

“别生我气太久,好不好?”

半晌没听到回答。

他俯首去看,却对上女孩泪汪汪的双眼。

温雪瑰眼圈红红,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抱住他脖颈。

然后——

踮起足尖,吻了上来。

才初识滋味不久,她的技巧生疏又稚拙,舌尖像迷了路,齿列也发着颤。

却愈吻愈深,莹白十指从他身后绕到身前,抚上他心口,想在掌心烙印他的心跳。

这个吻绵长又热烈,带着不自知的挑逗。

似无心播种,却星火燎原。

艾伦眸底晦暗,折角分明的喉结,幅度极大地上下滑动了下。

晚霞似令人微醺的葡萄酒,将冷玉染上一抹浅红。

压抑的欲.念在血管里沸腾。

女孩呼吸凌乱,泪水坠落如珠串。

舌尖也似品尝到一丝苦涩。

他抬起略带薄茧的手指,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清泪。

她被这抹温柔烫得浑身一颤,立刻滋生出更多,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慕。

于是轻声开口,嗓音朦胧又无助。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模糊的视野里,他容颜愈发清绝好看。

狭长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睫毛又密又长。

还有眼睫深处那颗很浅的痣,琥珀色的一点,像太阳还未下山时,就悄然升起的淡色月亮。

晚风浸染了玫瑰气息,遍布彤云的紫色天幕像一片海上花园,浪漫得令人昏昏欲醉。

他左手与她十指相扣,右手搂住她的腰。轻埋下头,啄吻她的泪痕,动作极尽温柔。

薄唇从湿漉漉的眼尾向下,缱绻碾磨,一路延伸至脖颈。

从未有过如此触感。

她身体稍稍轻颤,不知是因为怕痒还是别的什么,喉间不慎逸出一丝声音。

立时便感到,他呼吸声愈发凌乱,搂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也毫无预兆地,收得更紧。

抬眸望去,见男人的黑眸晦暝不定,似是已经忍到极限。

他哑声道:“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酸楚感涌上心头。她不说话,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可仅这一眼,便击碎了他的全部理智。

窗外盛景无限,却不及他眸间风月万一。

她依偎在他怀中,快要站不稳。

而他嗓音愈发低哑,沉沉响在耳边,像引人沉沦的晚钟。

“还想要,再更亲密一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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