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芸芸把淋浴喷头开到最大,让细碎滚热的水珠从头顶喷溅而下。她捂住脸紧闭双眼,听那哗啦啦的水响。冲吧,她对自己说,冲吧,憋了好几天的烦恼就该这样冲洗。她的脸与身体开始发热了,睁开眼睛,一片水雾把眼前的一切罩得混混沌沌。她叹口气,心里轻松些了。
泡在焦胖子的那口汉斯格雅浴缸内是什么味道?她心里冒出句,又哧地笑了。她不明白这几天一冲澡,就想着焦胖子的那口浴缸,怎么冲洗都洗不掉,焦胖子耳根肯定会发烧的。
水哗啦哗啦地淋着,她油亮的头发成了湿漉漉的一绺,像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盖住了半张脸。她又把头发推到了背后。水关小些了,水珠却大粒大粒地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滚动。
这么多年了,她都快把那个馋嘴猫焦心辛忘掉了。他们在一个报社,就和那些见面笑一笑,又各干各的公事的同事们一个样,把什么都忘在了脑后。她看着焦心辛结婚又离婚,就像看着废纸篼装满又让清洁员清空了一样普通又自然,没有动过丝毫心思。焦心辛看着她结婚又离婚,见面笑一笑,看不出他心内有没有鬼。他的那孔常常闪着偷窥镜头光亮的窗户,只能让她觉得这是种心理的不正常,从没想过其他。
这几天,焦胖子的那口浴缸真的把她的脑袋搅昏了,甩也甩不掉。
过去,在学校里的那些事,却像沉在水底的老杂物一般,呼呼呼地浮上了水面。她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了焦心辛很久以前的那张圆胖脸,很白很嫩,像经常涂脂抹粉的女人。眼睛很小,眯成一条细缝透出一丝鬼气,在女人身上扫来扫去。有一次,他贼似的跟在马芸芸和罗盈盈的背后,走了好几条街,又回到了学校。罗盈盈悄悄地说:“那小子怎么老跟着我们?”马芸芸叫她别吱声,有意朝体育场走去。她俩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跑,好像没看见背后跟的那个人。太阳很烈,水泥地皮都烤出了一股焦臭味儿,她俩也快坚持不下去了,便突然回头,盯着那个脸皮真厚的小子。他不自然地笑笑,衬衫早让汗水湿透了,身子晃晃便坐在了地上。
马芸芸说:“你小子有病?跟着我们干什么?”
他仍眯着双眼,鼻头涌起一团红色,说:“我正构思一首诗,西边的诺日朗,好大的瀑布。我没去过那里,便在你们飘逸柔软的长发上找灵感。”
罗盈盈抚着自己的长发,脸有些红了。马芸芸却把自己扎成一团的马尾巴扯开来,让浓黑的哗地散开,在焦辛心眼前甩动,说:“看够没有?看够了就给我滚!不然,我叫保安来告你调戏良家妇女!”
马芸芸朝场边的公用电话亭走去。焦胖子想笑又不敢笑,一脸的尴尬,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逃进了树林。马芸芸拉着罗盈盈也躲进了阴凉处。再这样下去,她俩也要中暑了。
后来,焦心辛总是找借口来与她套,帮她提水打饭,去图书馆还书借书,她像找了个仆人似的,大事小事都使唤他,他一点怨言都没有。再后来,刘大为闯进了她的生活,焦胖子就躲远了,消失了。再见面也像陌生人一般,好像他们都忘了过去的那些事。
马芸芸穿上浴衣,回到卧室。她又找出那本《海边的卡夫卡》,却想不起上次看到哪一页了。随便翻翻,又扔到了一边。
空****的屋子骤然冷寂下来,灯光也白得刺眼。她倒了杯水,却是冰冷的。几天了,开水机也忘了开。她取出安定,倒了两粒在手心,就着冷水咽了下去。最近,她天天靠安定睡眠,可孤寂仍然包围着她。她常常感到身子很冷,像**行走在冰天雪地,压着厚厚的几床被子,也感觉不到暖和。她就蜷缩起身子,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一晚上一晚上地等待。可睡眠却像泥地上缓慢爬行的蜗牛,从遥远处向她爬来。
迷蒙中,电话铃尖声响了,很着急的样子。她无力地爬起来,抓起话筒,还没问是谁,那边喘着粗气的“喂”声便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