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认一个人,除了他的样貌,再有的便是他的气度。

若不是周清脸上的那张面皮是扎扎实实长在脸上的,姜圆圆真的会疑心这是楚景假扮的人,但这世上会有人将一副不是自己的脸皮戴在脸上,还不露出一点儿破绽吗?

姜圆圆没见过太大的世面,这种奇异的事情对她来说,只在话本子里出现过,但这是现实,不是别人编纂的话本。

楚景弯腰将儿子抱起来,见小楚霖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方才小胖子那股热络劲儿一下子就没了,不由得失笑,用自己的声音低声道:“傻子,不认得我了?”

小楚霖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伸手要来摸眼前人的脸,却被制止,只好眨巴眨巴眼睛,也学着爹爹的样子小声道:“爹爹,细你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楚景不好和儿子太亲近,朝他眨了下眼睛,没再回话。

小楚霖却认出了爹爹来,抱着楚景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险些将楚景的‘脸皮’蹭掉。

姜圆圆现在也反应了过来,将扫帚放下,笑着来迎,“周公子,你怎么来了?”

楚景将自己准备的贺礼给她,语气稀疏而又平常,“姜姑娘,开业大吉。”

“周公子太客气了,用晚饭了吗?不如一起吃一点?”姜圆圆与周清客气。

“好,”楚景才不和她客气,“那就多谢姜姑娘了。”

姜圆圆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看得出来还是看不出来,读书人不应该都是很内向斯文的吗,不过多一张嘴吃饭也不打紧,她伸手要把儿子接过来,结果小楚霖抱着周清的脖子猛猛摇头,表示拒绝。

好吧,姜圆圆正好也累了,既然周清蹭饭,那让他抱一下孩子好像也没事。

今天铺子开张,除了姜圆圆和吉祥以外,霍朗和小刀师徒也来帮忙了,不过他们两个男人干不了介绍产品的活,就帮着收钱和迎客。

小刀是个开朗的孩子,又年纪小,见谁都笑吟吟的,一口一个姐姐嫂子,叫得那些客人心花怒放,只差也给他两个铜板的赏钱才好。

见差不多快收拾完了,姜圆圆把地上的垃圾扫到簸箕里,然后洗了手,就近到了隔壁的饭馆子里吃。

饭馆老板见她来,笑道:“今日铺子生意好啊?我媳妇都说等明天闲下来了要去你那儿看看呢。”

姜圆圆来京城不久,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意到底是怎么样,不过按照饭馆老板的这个说法,应该相比来说还是不错的。

既然以后都是邻居,她笑道:“嫂子别客气,喜欢什么只管来,我保证招待妥当!”

她好相与,饭馆老板也不吝啬,给几人炒的菜每盘子都快堆出来才好,还送了在冰里浸过的**茶,请他们喝。

楚景发现姜圆圆无论是对谁都永远是一副笑脸模样,唯独对自己除外,也不对,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姜圆圆也是这样对他的,温软可亲。

两人之间存在的那些隔阂阻碍,楚景一定要找个时间一一铲掉,无论是哪一种。

他看着姜圆圆白净的脸庞,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另一边的霍朗暗地里观察着他。

霍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这个叫周清的男人身上不对劲的地方,还有他的身形,和之前暗算过他的男人一模一样。

种种巧合,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只要这个男人对姜圆圆没有坏心,他就不会管,男女之间的情爱是复杂的,只要他们彼此愿意,旁人的插手终究是不妥当。

姜圆圆发现小楚霖格外黏周清,就连吃饭也要挨着周清坐,还很殷勤地给周清夹菜,当然,他夹不好,是姜圆圆夹给他,他再用勺子舀过去的,有些太殷勤过头了。

反观周清,举止得当,还很贴心地照顾小楚霖吃饭,一副君子模样,弄得姜圆圆都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这么喜欢亲近他。

瞥见姜圆圆的目光,周清笑道:“我自小招孩子喜欢,霖儿或许也是愿意亲近我的。”

是这样吗?姜圆圆看了眼有些狗腿的儿子,选择默认了这个说法。

饭吃完后,天已经黑下来了,姜圆圆一行人打算带着孩子回去,楚景在饭馆门口,突然道:“霖儿多大了?”

“一岁多三个月,”姜圆圆以为他觉得小楚霖太胖了,解释道,“他自小胃口好,也比同龄人长得壮实一些,不过实际上年龄不大。”

楚景自然知道自己儿子胃口多么好,但此时,他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一岁三个月,怎么说话还这么慢,是平常家里没有人和霖儿说话吗?”

一旦涉及到孩子的问题,姜圆圆都会格外慎重,她之前不觉得小楚霖说话慢,现在一看,好像是有一些,开口也开得比别的孩子晚,现在说话也还说不清楚,“这……要紧么?”

扮成周清的楚景立刻露出一个谦逊而又带着一丝惶恐与歉意的表情,“自然是不要紧的,是我多嘴了,姜姑娘不要见怪。”

一边的霍朗和小刀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周公子,你只管说吧,霖儿他是不是比别的孩子笨一些?”姜圆圆有些忧愁,“应该不会的,他爹是一个聪明人,总不能像我吧……”

她也不笨啊,姜圆圆想。

听见她夸自己,楚景嘴角的笑意险些没按住,他清了清嗓子,“倒也不是,只是我周围的那些孩子都启蒙早,许多像霖儿这么大的孩子都能读诗了,霖儿……”

他对小楚霖道:“你跟着我读一句,春眠不觉晓。”

小楚霖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还是乖乖听爹的话,念道:“蠢猫不觉饺。”

一听完,姜圆圆有些紧张起来,“周公子,真的在京城里霖儿这么大的孩子都会读诗了吗?”

“当然。”楚景在背后招了招手,一位有名的神童便被抱着路过,嘴里还念着李白的《将近酒》。

姜圆圆睁大了些,那孩子和小霖儿一般大,怎么、怎么还念起词来了!

在她怀里,小楚霖一脸懵懂,还没意识到亲爹为了接近娘亲将自己编排成了小笨蛋。

此时,吉祥在一边弱弱开口,“小姐,我家的弟弟妹妹好像都是小少爷这么大才会说话的呀,依我看小少爷已经很聪明了……”

话落,又一个小有名气的神童路过,嘴里的三字经已经读到姜圆圆没听过的部分了!

京城的孩子当真都这么聪明?姜圆圆忽然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楚景开口道:“不过也不打紧,霖儿只是平时听得少了,要是有人时时在他耳边念书,耳濡目染之下,他也会将书里的词句挤在脑子里的。”

念书……姜圆圆不会呀……

楚景看着姜圆圆小脸上的纠结,将手往背后一背,有些可惜地道:“要是姜姑娘住在福禄巷子里的话倒是可以将霖儿送到我这里来,我是读书人,平日读书多,让霖儿旁听也是可以的,只可惜姑娘住得太远了一些。”

这的确是有些难,孩子还这么小,请夫子回来也太夸张,姜圆圆不想等到去学堂的时候,别的孩子都能背这个诗那个词,结果自己的孩子只会吃,成绩怎么样不重要,就怕孩子遭人笑。

“不过……”楚景继续道,“在下的表弟也是一位秀才,平日里专门教孩子读书识字,若姜姑娘愿意,可以让他每三日来一次,霖儿听,姜姑娘你也听,等到他不在的时候,姜姑娘再读给霖儿听也是一样的。”

“那就麻烦周公子你帮忙介绍了,”姜圆圆想要给钱他,又觉得有些折辱人,于是道,“等改日一定答谢周公子。”

楚景笑笑,“姜姑娘不必客气,只是我表弟有些忙,我与他说,他也只能在后日下午有时间过来,到时候姜姑娘亲自试过他的水平,再考虑要不要用他。”

“如此甚好,”姜圆圆道,“多谢周公子了。”

“不必客气。”

见几人走远,成功哄完人的楚景心情格外不错,然后顺着密道回宫,他慢悠悠走着,问暗卫,“面皮备好了?”

空气中传来一道男子低哑的声音,“回主子,已经都准备妥当。”

楚景微微颔了颔首,没再多说什么。

·

回去后,吉祥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京城的孩子那么聪明,难道是风水好些?一岁就能读诗,那是神童吧!

姜圆圆还在不死心,她对儿子道:“娘念一句你跟着读一句。”

小楚霖不喜欢读书,瘪了瘪小嘴,还是道:“好叭。”

“人之初。”

“银蜘蛛。”

“性本善。”

“静本站。”

“……”

算了,还是让儿子多受受书本的熏陶吧。

·

铺子开业后,生意很不错,姜圆圆每天在铺子里带带孩子做做绢花,生活平静而又简单,只偶尔会想一些以后的事情。

一晃到了周清表弟要来的那天,因为是第一次见夫子,虽说也没那么正式,姜圆圆还是给小楚霖换了一身新衣裳,仔细擦干净手和脸,等夫子来。

一直等到下午,铺子快关门的时候,才有一个长相方正、衣着简朴的书生出现在铺子门口。

姜圆圆立刻站起来,“您可是周公子的表弟。”

依旧是楚景扮演的男人,现在叫李旬,朝着姜圆圆微微拱手,“在下李旬,见过夫人。”

读书人就是客气,姜圆圆不好将人请到绣品铺子来坐,于是叫吉祥看店,将人带回家泡壶茶喝。

家里因为有霍朗和小刀在,她倒是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而且据她观察,这个李夫子很木讷,不像是那种不怀好意之人。

到家门口,李旬便不肯再进去,说什么会影响姜圆圆的名节,还是姜圆圆将院子门大打开,又让霍朗和小刀也坐在院子里,他才勉为其难进来,只是进来后头低垂着,不敢多看。

霍朗又看出来了这个人的不对劲,收到楚景威胁的目光,于是默默别过了眼,怎么又是他……

楚景按照普通夫子见学生的流程,简单问了小楚霖一些问题,当然,小楚霖一个都答不上来,然后定好了之后每三日来一次的时间以及收费,便要起身告辞。

姜圆圆刚泡好茶,忙给他倒上一杯,“李夫子,喝口茶再走吧。”

她有些话想要说,楚景看了出来,于是演出一个死板书生该有的样子,拘谨、庄重地坐下,“多谢。”

姜圆圆坐到他的对面,尽量委婉,“李夫子,我家霖儿尚小,您来讲书时他大概听不懂什么,还请夫子稍微宽容些,他胆子小,怕会哭。”

想起来之前来隔壁孙秀才家读书的孩子被打手板后,手掌高高肿起来的样子,姜圆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要是霖儿也被那样打,还不如不学了更好。

“这个夫人大可放心,”只见李旬义正言辞地道,“李某绝不是那种会无端责打学生之人,且霖儿年纪小,打他只会让他害怕读书,李某自会温和教导。”

这一番话听起来格外舒心,看来这个李夫子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子,姜圆圆立刻放了心,况且以后孩子听书她也在一边听,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楚景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他的儿子当然他自己来教,谁想打他儿子都没门。

说完,李旬便起身要走,姜圆圆又让吉祥将早备好的拜师礼拿过来,然后出门送他。

姜圆圆准备地还算充足,红枣桂圆红豆莲子肉干芹菜这六样都买了,放在一个篮子里,递给李旬。

李旬——也就是楚景,假意推脱。

姜圆圆见他不收,只好劝道:“夫子就收下吧,您是我们霖儿的第一个夫子,霖儿之后就劳烦您了。”

她说得恳切,楚景做出一副动容的样子,又警惕地抬眼环顾四周,做足了木讷死板书生的模样,这才伸手去接。

姜圆圆递给他,松手时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