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二人缓缓朝渔村走去。

临近渔村，二人将马随意拴在草坪间，任它们欢快啃食青草。

张远并不担心马会不会丢失的问题，以追云的灵性，有所异动，它必会嘶鸣。再者，他现在的灵识探查范围极广，一旦有人靠近，必定被他提前发现。

其实只要没有盗匪，这些地方还是很安全的。

百姓虽然贫苦，但也很老实，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做那些有违国法、有违伦理之事。

他们所求的，只是一个好好活着。

所以，在达官显贵眼里、在高高在上的皇室眼里，贫苦大众就是愚民。

国家法度、伦理纲常，束缚的也正是他们。

如若说国家法度、伦理纲常，对那些地方诸侯、对那些世家大族有用，天下何至于此？

刚进村口，就遇上一位老奶奶，六十来岁模样，身形消瘦，头发凌乱花白。

老奶奶左手上挂着个筐，藤条编的，已有些破旧。筐里装着些水果，还有点酒水，上面还沾着不少纸灰。右手拄着个木棍，吃力地朝村里走着。

战乱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都不大。

打仗战死的、饥荒饿死的、生病没钱医治病死的……

能活到这般年纪，实属不易。

不过看老奶奶的身体，便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又是孤身一人，亲人都不在身边，或许都已经逝去。不但生活没有保障，衣食堪忧，清明还得去祭扫，精神上也倍受折磨。也不知道对如此年纪的她来说，是幸事还是不幸。

“老人家，我们兄妹二人赶路至此，有些口渴了，可以讨口水喝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老奶奶见张远两人气度不凡，还拿着武器，显得有些惶恐，“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二位请跟我来。”

张远上前去接过筐，刘婷也过去搀扶着老人前行。

老人也是久历世事，看得出来张远两人不像坏人，便安心了许多。

“老人家这是在祭扫，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唉，就剩老太婆我一个人了，还能有谁出来啊。”

刘婷却有些不合适宜地追问道：“清明节，家里孩子都没回来吗？”

张远听得有些无语，你傻丫头，这不是在老人伤口上撒盐吗。

果然，老人身体都轻颤了一下，“回来？回不来啦，现在也只有我去看看他们。”

张远马上岔开了话题：“渔村之人，都是靠打鱼为生吗？”

张远急着转移话题，便没有多想地问了出来，然后就感觉到了不对。

渔村，不靠打鱼为生，那为什么要叫渔村呢？

这问得好像有点降智。

就连刘婷都疑惑地看了过来，搞得张远有些尴尬。

不过老奶奶却是毫不奇怪，慢慢说道：

“靠打鱼可活不下去。

以前有些壮年劳力，这个季节倒能捕到鱼，去镇子上换些米粮也能生活。

现在外面到处打仗，三天两头征兵。前两日，官府又来征兵，可村里哪里还有人呢？

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孤寡，也没法捕鱼，江边下些网子，也只能看运气。

再过两月洪水到来，虽然这里江面宽，水面上涨不高，但急流之下，哪还有鱼？

开荒种地，年成好也能收点，不过各种税赋都交不齐，哪里还留得下口粮。

老头子就是活活饿死的。

家里孩子刚成年，便被征去军中，身体瘦弱的他们，没两场仗便战死了。

这些年，靠着乡邻接济，靠着挖点野菜、摘点野果勉强度日。

现在腿脚越来越不行了，也快要去下面和他们团聚了。

……”

老人好像很久没和人讲话了，一路都在念叨，也不知道是说给我们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便是天下战乱的祸患。

战火一起，要人要粮，这些都得盘剥百姓，偌大天下，都难有容身之处。

江东还算富庶之地，尚且如此，可想西边北边那些苦寒之地，又当如何。

来到老人家里，张远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家徒四壁，这仅有的四壁还十分破漏。

这让张远想起了刚下山遇上的那位老人，不禁有些感慨。

相隔着数百公里，不同的地方，却有着相同遭遇的老人。

这可恶的世道。

刘婷看着这些，情绪又低落起来。

她虽然从小流落在外，吃过些苦，但与这些比起来，就太幸运了

张远能预料到百姓的困苦，但还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本来就是打算带着刘婷来看看这些穷苦，感受一下他们的苦楚，让她转变一些看法，说不定以后能跟随自己，为天下百姓做点事。

有皇家血脉的她，又学得一身高强武艺，若不是从根本转变观念，说不定她还会觉得，某天帮刘协兴复汉室，才是大义之举。

张远要让她知道，这天下不是刘家的天下，也不是各方诸侯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

张角当年也算是为民做主，趁机发起黄巾起义，所以才能得到无数人的拥护。

但是他却忽略了，打仗，并不能只靠人多。

各方起义的农民，没有统一的军备，没有可靠的后勤补给，没有训练有素的阵型等等，打起仗来拼人多，嗷嗷往前冲。斗斗地方官府、世家权贵还行，真和正规军打起来，除了人多，毫无优势可言。

所以张远才想着暗中组建势力，秘密训练。只有通过不断打磨，才能拥有强大的战力。

当老奶奶从后院端着水出来时，已不见张远二人的身影，只看见破旧的桌面上，放着一堆银子，足有数百两，让她呆呆地愣在原地。

张远并不图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甚至都不向她传扬道法，只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就行。

道法自然，遇上就是一种缘分。

大概了解到这里的情况，心情有些沉重，也没了留下来的打算。

“为什么只给她留下那么多银子？”刘婷有些不解地问道。

“她会分给村民的。”张远淡淡地回答道。

刘婷可能还是不会理解，张远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从小见到的，都是相互争斗、自私自利之人，包括出来游历天下，遇到的世家大族再有钱，也不会接济任何人。

她实在想不明白，穷苦一世的老人，突然收获这么大一笔财富，怎么可能会分给村民。

所以，百姓就是这么老实，这么简单，这么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