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子谓公冶长:“可妻(qì)也。虽在缧绁(léixiè)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谈到公冶长时说:“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虽然曾有牢狱之灾,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罪过。”于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孔子谈到南容时说:“如果政治上轨道,他不会没有官位;如果政治不上轨道,他可以避免刑罚与杀戮。”于是把哥哥的女儿嫁给了他。
【注解】
缧绁:原指捆绑犯人的绳索。本文指监狱。
妻:以女嫁人。
子:指婴儿。泛指儿子或女儿。本文指女儿。
废:放弃、停止。本文引申为废黜。如《管子·明法解》:“不胜其任者废免。”
邦有道:指国家政治清明,行仁义之道。
邦无道:指国家无德政,不行仁义之道。
刑戮:对犯罪者施以刑罚或处死。
其兄:指孔子同父异母的兄长孟皮。
【导读】
公冶长,姓公冶,名长,字子长。孔子弟子,生卒年不详。一说齐国人,或说鲁国人。历史上关于他的记载主要有:一、《孔子家语·弟子解》中说他“为人能忍耻”。二、皇侃《论语义疏》中说他能通鸟语。三、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说,曾有虎负羊于山,有鸟告之,使其取之,丧羊者以为偷窃并告发了他,当然这只是个故事而已。根据本文的说法,公冶长曾经深陷囹圄,但那是被他人连累的,并非他自己的罪过,不影响孔子认定他是一位贤人,所以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孔子此举对后世尤其是那些蒙受冤屈的士大夫影响很大。如唐代诗人沈佺期曾遭遇冤屈而被贬流放,他的《枉系》诗云:“昔日公冶长,非罪遇缧绁。圣人降其子,古来叹独绝。我无毫发瑕,苦心怀冰雪。今代多秀士,谁能继明辙。”希望有孔子这样的圣人明白他的冤屈。
南容,姓南宫,名适(kuò),字子容,故亦称南容。鲁国人,孔子弟子,生卒年不详。《论语》中有三次提及他。一是本文,称赞他有处世智慧,可以善处“有道”之邦和“无道”之邦。二是《论语·先进》记载:“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白圭出自《诗经·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白玉有瑕疵,还可以磨掉;说话有瑕疵,就没有办法补救了。”孔子据此认为南容深度关注言语修养,是个君子式的人物,于是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可见孔子为晚辈择婿的标准是看重内在的品德与修养,值得今人深思与效仿。三是《论语·宪问》记载: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孔子听了南宫适的话而没有回答是因为他知道南宫适心中已经有了“尚德”不“尚力”的答案,所以在南宫适退出后称赞他是个崇尚德行的君子。
【5.2】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孔子谈到子贱时说:“这个人是君子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从哪里学习这样的品行呢?又有谁能够帮助他成就这样的德行呢?”
【注解】
子贱:姓宓(fú),名不齐,字子贱。鲁国人,孔子弟子。
斯焉取斯:第一个“斯”指子贱,第二个“斯”指子贱的君子之德。
【导读】
据历史记载,子贱仕为单父宰时,能够仁民、举贤、提倡孝悌。他身不下堂,鸣琴而治,并常以贤者为师为友,敬业乐群,终成君子之德。朱熹《论语集注》云:“子贱盖能尊贤取友以成其德者。故夫子既叹其贤,而又言若鲁无君子,则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因以见鲁之多贤也。”子贱居于鲁,而鲁国又多贤人君子,这为子贱成为君子式的人物提供了客观条件,而能够“见贤思齐”(4.17)、从善如流则是他成为君子的主观因素。孔子说:“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既是称赞子贱有君子之德之风,也是称赞鲁国多仁人君子。
【5.3】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rǔ),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子贡请教说:“我的表现如何呢?”孔子说:“你呀,堪称器具。”子贡问:“什么器具呢?”孔子说:“就是宗庙里面贵重的瑚琏。”
【注解】
瑚琏:瑚、琏皆为宗庙里盛黍稷的玉饰礼器,因其贵重而华美,故常用来比喻堪当大任的宝贵人才。
器:陶器。本文指具有特定用途的器具。如老子说:“大器免成。”(《老子·四十一章》)孔子说:“君子不器。”(2.11)
【导读】
子贡是孔子学生中的重要人物,才华横溢,多有成就,孔子对他的赞誉颇多。尽管如此,子贡也和常人一样,难免有犯错误的时候。如《论语·宪问》记载:子贡方人。孔子说:“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14.29)他希望子贡能够在细节上完善自己,成就大器。孔子评价子贡说:“女,器也。”“瑚琏也。”意在肯定子贡是个颇有专业能力的人才,但言外之意是希望他在德行上也能日臻完善,有朝一日像他的才华一样表现不凡。
【5.4】或曰:“雍也,仁而不佞(nìng)。”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jǐ),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有人说:“雍这个人,可以行仁但是口才不够善巧。”孔子说:“何必口才善巧?靠伶俐口才与人争论,常会引起别人的厌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行仁,但是何必要口才善巧呢?”
【注解】
雍:即冉雍,字仲弓,鲁国人,孔子弟子。孔子评价他说:“雍也,可使南面。”(6.1)“犁牛为之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6.6)可供本文参考。
佞:本文指能说会道,强嘴利舌。古人常以“不佞”为谦辞。孔子的时代,逞口舌之能的“佞”已然成风,“佞”与“不佞”成为臧否人物的标准之一。自从孔子提出“焉用佞?”和“远佞人……佞人殆”(15.11)以后,世人就多以“佞”为贬义词了。
御:抵挡,抵抗。本文引申为辩驳对方,与人顶嘴。
口给:指口才敏捷,善于答辩。给:足,言辞不穷。
【导读】
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说:“说话和谐悦耳,并非男子汉的荣耀。”一般而言,在专业能力之外,只有培养德行是光明大道,口才太好反而容易招来别人的厌恶。所以,有人评价冉雍口才不够善巧时,孔子说:“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他认为,为人没有必要非得口才善巧,除非工作需要。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口才,主要是指出色的语言交际能力和论辩演讲的能力,而不是指与人争辩时的伶牙俐齿和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
【5.5】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启斯之未能信。”子说。
孔子安排漆雕开做官。漆雕开说:“我对于做官还没有什么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注解】
漆雕开:姓漆雕,名开,字子开。鲁国人或蔡国人,孔子弟子。或说他原来名启,因《史记》避汉景帝刘启之讳而改为“开”。《孔子家语·弟子解》评价他“习《尚书》,不乐仕。”康有为《论语注》解释说:“漆雕子以未敢自信、不愿遽仕,则其学道极深,立志极大,不安于小成、不欲为速就。”可供本文参考。
【导读】
孔子说:“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8.12)漆雕开师从孔子,学业有成。孔子认为他可以从政做官,但他却谦虚地推辞了。也许是因为他另有志向,不愿为官;抑或是他觉得自己尚未明了出仕之道,还需继续进德修业,以图上进。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自知之明都是孔子所乐见的,所以很开心。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我们必须认识自己”,否则就会使生活陷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盲目之中。可供本文参考。
【5.6】子曰:“道不行,乘桴(fú)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孔子说:“我的理想没有机会实行,还不如乘着木筏到海边去。跟随我的,大概就是由吧!”子路听了喜形于色。孔子又说:“由啊,你爱好勇敢超过了我,但是没有地方可以找到适用的木材啊!”
【注解】
桴:小竹筏。大者称筏,小者称桴。
海:海洋,海滨。古人认为我国疆土四面滨海,因此称全国为四海或海内。
材:关于“材”的解释,一直以来争议颇多,但是我认为可能的解释有两种:第一,同“哉”,属于古字借用。按照这种解释,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应该是:“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哉。”意思是,孔子肯定子路勇敢但却反对他争强好胜,行事鲁莽。综观孔子对子路的评价,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于情理上不通,也不符合当时谈话的氛围。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听后当然会随声附和并喜形于色。此情此景之下,作为老师,孔子不可能先肯定子路勇敢却转而立刻批评他有勇无谋,无可取之处。而且这样解释的结果是,孔子并没有明确表达出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而是以批评子路有勇无谋来结束这场推心置腹的对话。按照正常的逻辑,这是不太可能的,何况孔子还是颇受学生敬仰的老师,果真如此语焉不详,反复无常,这件事也就不值得被学生记录下来了。第二,指木材。按照这种解释,孔子说:“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其用意在于委婉地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抱怨之辞,表达了本来就不可成行、不过说说而已的意思。这样的解释于情于理都可以说得通,而且整个对话的情境也是完整的、合乎逻辑的。相较而言,第二种解释更为可取。
【导读】
孔子精通五经六艺,是当之无愧的人才,但却怀才不遇,无法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所以会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抱怨,希望有子路这样勇敢的学生能与自己同行。子路信以为真,而孔子却自知不会成行,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所以他转而对子路说:“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这里也许有幽默的成分,用“无所取材”一语委婉地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抱怨之辞,这样解释比较符合孔子说话的风格和当时师生随意谈话的氛围。如果是在正式的场合,孔子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沮丧之辞的,他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充其量也只是私下里和关系不错的学生发发牢骚而已,一旦察觉自己失言,就调侃一下,敷衍过去了。
【5.7】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请教说:“子路达到仁的标准了吗?”孔子说:“不知道。”他再次请教时,孔子说:“由啊,诸侯之国可以派他管理兵赋和军队,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行仁。”孟武伯又问:“冉求怎么样?”孔子说:“冉求啊,卿大夫可以派他担任家臣,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行仁。”“赤怎么样?”孔子说:“赤啊,朝廷可以派他与贵宾谈话,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行仁。”
【注解】
孟武伯:鲁国大夫。详见(2.6)注解。
赋:古代的兵赋,即国家征收的兵车、武器、衣甲或马匹钱粮等。本文可引申为兵、军队。朱熹《论语集注》:“赋,兵也。古者以田赋出兵,故谓兵为赋。”
室:家,家庭。柳宗元《捕蛇者说》:“今其室十无一焉。”
邑:指民众聚居的地方。引申为城镇、县城。
家:本文指卿大夫的封地。
宰:古代称县长为“宰”,即邑宰,是城邑的长官。有时也指卿大夫的家臣,即负责管理卿大夫采邑的人。本文兼有两种意义。
赤:即公西华,姓公西,名赤,字子华。鲁国人,孔子弟子。据说他擅长外交,“闲宾主之仪。”(《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
【导读】
曾参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8.7)每个人都可能因为学有所长而成为某方面的专业人才,但行仁却是“任重而道远”的考验,因为仁既是人生的理想和原则,又代表整体生命的最后目的,需要持之以恒地修养和坚持。所以,孔子从来不轻易断定某个人是否已经成就了仁德,也不敢以仁者自居。他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而已矣。”(7.34)面对孟武伯的请教,孔子也只是回答某个学生的才干如何,至于他们能否成仁则不愿意多谈。
【5.8】子谓子贡曰:“女(rǔ)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对子贡说:“你与颜回谁比较优秀一些呢?”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相比呢?颜回听到一个道理可以领悟十个相关的道理;赐听到一个道理只能领悟两个相关的道理。”孔子说:“是比不上,我与你都比不上也。”
【注解】
愈:贤,胜过。《孟子·告子下》:“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望:通“方”,比量,相比。
【导读】
唐代文学家韩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事实也应该如此。如果学生比老师差,一代不如一代,那么人类社会的发展还有什么希望呢?身为老师,孔子非常乐见自己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荀子·劝学》)他甚至自叹“弗如”,敢于承认自己的领悟能力不如颜渊,而且还不失时机地给予赞赏和鼓励,这实在是难得的修养啊!子贡和颜回都是孔子的高足,由子贡对颜回的评价,可见其为人不但有自知之明,而且不嫉贤妒能,令人尊敬,值得效仿。
【5.9】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wū)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予白天睡觉。孔子说:“腐朽的木头是没有办法用来雕刻的,废土砌成的墙壁是没有办法涂抹平滑的。我对宰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他又说:“过去我对待别人,听到他说的话就相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对待别人,听到他的言谈,还要观察他的行为。我是因为宰予才改变为这种态度的。”
【注解】
宰予:姓宰,名予,字子我。鲁国人,孔子弟子。他口齿伶俐,能言善辩,遇事有主见,被列为孔门四科十哲之一。后任齐国临淄大夫,因参与陈桓弑君事件而被杀。
杇:涂墙的工具,抹子。本文用作动词,涂抹,粉刷。
诛:责问、谴责。
与:语助词,用于句中舒缓语气,表停顿。如“于予与何诛?”“于予与改是。”
【导读】
宰予的口才很好,因此他谈论的事情很容易言之成理,但是行动需要过程,最后难免言过其实或者言行不一,孔子对他有不满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宰予昼寝而遭到孔子如此严厉的批评,是因为古代的习惯是一日两餐,第一顿饭在早晨九点左右,第二顿饭在下午四点左右。“昼寝”是指在两餐之间睡觉。古人没有电灯,晚上做事多有不便,更不用说读书了,因此白天的时间就显得非常宝贵。宰予昼寝,说明他比较懒惰或者缺乏年轻人的生气,这样的状态令孔子很难接受,所以才如此严厉地批评他。孔子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无非是希望宰予能够改邪归正,珍惜时间也珍视自己。
【5.10】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chéng)。”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孔子说:“我不曾见过刚强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就是一位。”孔子说:“申枨有不少欲望,怎么可能刚强呢?”
【注解】
申枨:姓申,名枨,字周,鲁国人,孔子弟子。
【导读】
人生在世,欲望总是难免的。我们可以把人的欲望分为自我中心的欲望和非自我中心的欲望。如果每个人都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那么就会天下大乱了。孔子认为,如果一个人能够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没有过度的或者不该有的欲望,就不会受制于特定的人和事,所谓“无欲则刚”正是此意。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下》)可供本文参考。老子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老子·四十六章)亦可供本文参考。
【5.11】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子贡说:“我不愿意别人加在我身上的,也希望自己不要加在别人身上。”孔子说:“赐啊,这还不是你能够做得到的。”
【注解】
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孔子弟子。
尔:第二人称代词,你(们),你(们)的。
【导读】
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5.24)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12.2)可见孔子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修养原则的高度重视,其基本思想是强调在人际互动中要推己及人,将心比心,相互理解和体谅。子贡也想以此作为自己修养的原则,但在人际互动中真正做到这一点却并非易事,所以孔子提醒他说:“赐也,非尔所及也。”孔子还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6.30)可供本文参考。
【5.12】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子贡说:“老师在文献与修养方面的成就,我们有机会听得到;老师关于人性和天道的说法,我们就没有机会听到了。”
【注解】
文:本文指文献、典籍。
章:规章、章程、章术法式。
性:指人的本性。
天道:指自然的客观存在及其规律性。
【导读】
《论语》中没有孔子直接谈论“天道”的篇章,他谈的比较多的是“天命”。天道是指自然的客观存在及其规律性;天命则是指天道对于人间吉凶祸福的效应,侧重于人对天道的主观理解与实践,但实践“天命”是以相信“天道”的存在为前提的。孔子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他还说:“获罪于天,无可祷也。”(3.13)他坚信人生的道路在根本上是以天道即一个人所处的客观条件作为基础的,人的主观能动性必须遵循事物的客观规律性,不可恣意妄为;他开创的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学说也是基于他对人性本身的认识而提出的。孔子相信人性向善,他认为经由内在自觉而选择的仁义之道可以使人不断地改善品行,以期达成至善的理想和目的,从而完成上天赋予人类的职责和使命。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说明他对这两个问题都有所思考,并希望能够聆听老师的见解,遗憾的是孔子并未直接谈及。或许是因为觉得过于玄虚而不谈,抑或是因为一般人不能理解而不谈。总之,人性多变,天道无常,孔子对此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少谈、慎谈、甚至是不谈。虽然子贡也没有明确谈论人性与天道的内涵,但是他提出这样深刻的问题还是难能可贵的,直接启发了人们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思考。
【5.13】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子路听了做人处事的道理后,在没能身体力行之前,就只怕自己又听到新的道理。
【注解】
子路:即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鲁国人,小孔子九岁,是孔子弟子中最年长的。据史书记载,子路性情耿介好勇,有豪侠气度,视诺言如生命,丝毫不回避责任与艰难,是个可以倚重的人。
【导读】
孔子多次强调好学的重要性,但一个人若要改善自己,关键还在于身体力行地实践,只有通过实践并进而改善言行的学习才是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学习。子路原本好勇斗狠,曾经向孔子挑衅,后被孔子的人格所折服而成为孔门弟子。《论语》中记载了很多孔子批评子路的话,大概与子路不怎么用心学习、好勇却少谋有关。本文记述的则是子路努力身体力行的一面。《礼记·杂记下》云:“君子有三患:未闻之,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意思是:“君子有三件担忧的事情: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担心没有听说它;听说了,又担心没法学会它;学会了,又担心不能践行它。”可供本文参考。
【5.14】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子贡请教说:“孔文子凭什么得到‘文’的谥号呢?”孔子说:“他既聪明又爱好学习,并且不以放下身段向人请教为可耻,所以得到了‘文’的谥号。”
【注解】
孔文子:卫国大夫孔圉,卫灵公的执政上卿。“文”是其谥号。《左传》载其私德有秽,子贡疑其何以得谥为“文”,故问之。
敏:勤勉、努力。《国语·齐语》:“尽其四支之敏,以从事于田野。”
不耻下问:《诗经·大雅·板》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意思是“古人说过,可以向樵夫询问。”《淮南子·主术训》云:“文王智而好问,故圣;武王勇而好问,故胜。”韩愈则在《师说》中对这种不耻下问的精神作了进一步的阐述,他说:“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可供本文参考。
【导读】
在古代,人们会根据一个人生前的表现给他一个名号或尊号,通常是取其优点来表彰的,譬如文、勇、德、孝等均为谥号。其中“文”有六个等级。《逸周书·谥法解》说:“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厚博曰文,勤学好问曰文,慈爱惠民曰文,愍(mǐn)民惠礼曰文,锡民爵位曰文。”由本文可知,孔文子是因为勤学好问而得到“文”的谥号的。
【5.15】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孔子评价子产说:“他有四种合乎君子之风的行为:容貌态度保持恭谨,服事君上出于敬意,照顾百姓广施恩惠,役使百姓合乎分寸。”
【注解】
恭:恭谨。指谦逊有礼,谨慎守职。
敬:恭敬、尊重。
惠:恩惠,给人以好处。
义:宜,合宜。本文指行事恰到好处。
【导读】
子产原名公孙侨,名侨,字子产。他是郑穆公之孙,子国之子。公之孙称公孙,故名公孙侨;以父字为氏,故又称国侨。他执掌郑国国政22年,是当时著名的政治家和思想家。据说孔子曾经向他请教,二人亲如兄弟,是孔子非常尊敬的人。孔子认为子产敬上爱民、为人恭谨,有君子之德之风,称得上是“仁人”“惠人”。《左传》记载:子产过世时,孔子曾为他痛哭流泪,说:“古之遗爱也。”可谓惺惺相惜。
【5.16】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孔子说:“晏平仲很懂得人际交往的道理,与人交往越久,别人就愈敬重他。”
【注解】
晏平仲:齐国大夫,姓晏,名婴,字仲。齐国上大夫晏弱之子,齐灵公二十六年即公元前556年,其父病死,他继任上大夫,是春秋后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外交家。其谥号“平”,故也称“晏平仲”。
【导读】
人与人之间产生好感并不难,但能以适当的方式长期相处就不容易了。据说晏婴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身为相国却以谦恭下士、生活节俭著称,如此能力超群而又德行高尚的人长期受到人们的敬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如果能遇到一个让你不愿意离开的人,那就是你的幸运。也许晏婴就是那个让人不舍得离开的智者,因为拥有了一颗伟大的心灵,直到今天还被人们津津乐道,难以忘怀,就如同生活在我们身边一样。
【5.17】子曰:“臧(zāng)文仲居蔡,山节藻棁(zhuō),何如其知(zhì)也!”
孔子说:“臧文仲供养大龟的屋子里,柱头刻成山的形状,梁上短柱则画着海藻,这怎么算得上明智呢?”
【注解】
臧文仲:即臧孙辰,姓臧孙,名辰,字仲。谥号“文”,故也称“臧文仲”。
居:动词的使动用法,使……居。本文指盖房子。
蔡:占卜用的大龟。
节:通“楶”,柱头的斗拱。山节就是把斗拱雕成山的形状。
棁:梁上短柱。藻棁是指在短柱上画花草图案。
【导读】
臧文仲即鲁国守蔡大夫臧孙辰,他遇事明断,以聪颖著称。据《礼记·明堂位》记载:“山节,藻棁”为“天子之庙饰也。”可见只有天子才能把占卜用的大乌龟供养在如此豪华的房屋里。孔子认为臧文仲用“山节,藻棁”来装饰龟室有违礼之嫌,当然是不明智的举动。其实,孔子历来提倡以人为本、以德治国,主张“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6.22),所以对占卜拜神之类的事情总是保持着理性的看法和冷静的态度。在他看来,臧文仲此举是把聪明用错了地方,未免让人觉得惋惜。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对事物的科学认识,这些有迷信色彩的行为就逐渐被废止了。
【5.18】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shì)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子张请教说:“楚国宰相子文,三次出任宰相,没有得意的神色,三次从宰相之位离职,也没有不悦的神色。离职时,一定把过去的政务告诉新宰相。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尽忠职守。”再问:“他达到仁的标准了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可以算是行仁呢?”子张又问:“崔杼以下犯上,杀了齐庄公。陈文子有马四十匹,全部放弃了,他离开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后不久,就说,‘这里的执政者与我们齐国的大夫崔子差不多’,于是就离开了。到了另一个国家,不久又说,‘这里的执政者和我们的大夫崔子差不多’,然后又离开了。这个人怎么样呢?”孔子说:“洁身自爱。”再问:“他达到仁的标准了吗?”孔子说:“不知道。这怎么可以算是行仁呢?”
【注解】
令尹: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最高官职,相当于宰相。当时楚国的令尹主要由贵族中的贤能担任,且多为芈姓(熊氏、若敖氏、薳氏、屈氏、昭氏、景氏、彭氏)之族,亦有少数外姓之人,如吴起、黄歇、李园。
崔子:即崔杼,又称崔武子。春秋时齐国大夫,后为执政。他以弱冠之年有宠于齐惠公,时为正卿。惠公死,为高氏、国氏所逐,出奔卫国。他后来返齐,于灵公之时率军攻伐郑、秦、鲁、莒等国。灵公病危,他迎立故太子吕光(庄公),杀太傅高厚。公元前548年,因庄公与其妻棠姜私通,他联合棠无咎杀庄公,立庄公弟杵臼(景公)为君,自己为右相。两年后,其子崔成等互相争权,家族发生内讧,左相庆封乘机攻灭崔氏,他上吊自杀,尸体为景公戮曝。他在齐国执政23年,当国秉政,骄横异常,先后立庄公、景公,大肆杀戮,致使齐国政局动**。
陈文子:春秋时齐国大夫,名须无,谥号“文”。
弑:古代指子杀父,臣杀君。
违:离别,离开。
【导读】
面对别人的赞誉,孔子谦虚地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7.34)在孔子看来,仁是为人处世的道德准则,也是人性所要成就的理想。他从不以仁者自居,也不轻易说哪一个人合乎行仁的要求,因为行仁是由内在自觉产生的力量使人们愿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需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一般人容易半途而废。所以,面对子张的提问,孔子只愿意如实地评价楚国宰相子文尽忠职守、齐国大夫陈文子洁身自好,至于他们能否称得上是仁者,则不愿意多谈。
【5.19】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做每件事之前都要考虑许多次。孔子听到这种描述后评价说:“考虑两次也就可以了。”
【注解】
季文子:即季孙行父,鲁桓公少子季友的孙子,谥号“文”,史称“季文子”,曾为鲁国正卿。他一心为国,家无私积,可谓是鲁国的社稷之臣。孔子出生时,季文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思:本文指多次或多方面、多层次的思考。
再:原意为两次,第二次。本文指再思。关于“再思”,明代政治家张居正解释说:“盖天下之事,虽万变不齐,而其当然之理,则一定不易,惟在义理上体察,则再思而已精,若用私意去揣摩,则多思而反惑。中庸教人以慎思者,意正如此。善应天下之事者,谓当以穷理为主,而济之以果断焉,则无所处而不当矣!”现代哲学家张岱年则解释说:“再思,即先从正面思之,再从反面思之,兼顾两端,即尽思之能事了。如三思,则又回到正面,虽多而无益了。”二者所言“再思”均指两个途径或两个层次的思考,不能单纯地理解为两次。
【导读】
据历史记载,季文子忠贞守节,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历仕鲁文公、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四代君主。他以行事谨小慎微著称,平生精于祸福利害之算计,凡事总要三思而后行,连孔子都认为他世故太深,且过于小心谨慎,所以评论他说:“再,斯可矣。”需要指出的是,孔子此语有讥讽季文子过于小心谨慎之意,并不是真的反对人们做事时要三思而后行,希望大家不要误解。
【5.20】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孔子说:“国家上轨道时宁武子就显得很明智;国家不上轨道时他就显得很愚笨。他的明智别人赶得上;他的愚笨却是别人赶不上的。”
【注解】
宁武子:春秋时卫国的大夫宁俞,谥号“武”,曾侍奉卫文公、卫成公两位君主。亦称宁子、宁生、宁武。
【导读】
朱熹《论语集注》说:“按《春秋传》,武子仕卫,当文公、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无道,至于失国,而武子周旋其间,尽心竭力,不避艰险。凡其所处,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济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卫文公有道,而宁武子无所建树,似乎才能平平,无过人之处,因此孔子评价他说“其知可及也。”卫文公之后,卫成公接位,宁武子仍然作卫国大夫。据《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晋文公准备攻打曹国,向卫国借道,卫成公不答应。晋军从南河渡过黄河,入侵曹国,攻打卫国。卫成公想亲附楚国,国内的人不愿意,就赶走了成公以讨好晋国。在成公失国期间,宁武子敢于挺身而出跟随成公,并且为了国家尽心竭力,到处周旋而不避艰险。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是不懂得明哲保身的愚笨之举,但在孔子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奋不顾身的担当,只不过一般人很难做到而已。因此他称赞宁武子说:“其愚不可及也。”也正是这样的担当,使宁武子具有了一种深沉感人的魅力。
【5.21】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在陈国时,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们家乡的学生们志向高远,奋发进取,基本修养已经颇为可观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裁夺任用这些人才而已。”
【注解】
小子:子弟,晚辈。本文泛指年轻人,亦用于长辈对晚辈的称呼。此种用法在《论语》中还见于(8.3)(11.17)(17.9)(17.19)(19.12)等篇章。后来普遍称男孩儿为小子。
简:通“谏”,言词正直无畏。
狂:指狗发疯,可引申为失却常态,疯癫。本文指**、不受拘束。
狂简:有大志而少谋略。
斐然:有文采,文质彬彬。
章:章术、法式。
裁:通“材”,材质、材器、材料。
【导读】
孔子周游列国时,曾经在陈国居住三年多的时间。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社会理想终究难以实现,让孔子有了不如归去的感慨,希望回到鲁国继续培养下一代,通过学生把自己的理想传承下去。《孟子·尽心下》记载:万章问孟子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意思是:万章请教孟子:“孔子在陈国说:‘为什么不回鲁国去呢?我家乡的弟子们有狂放的也有狷介的,但都奋发进取而不忘原有的志向。’孔子在陈国时,为什么思念鲁国的狂放之士呢?”孟子说:“孔子说过:‘找不到行为适中的人来交往,就一定要找到狂者与狷者了!狂者奋发上进,狷者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结交行为适中的人吗?既然不是一定找得到,就找次一等的。”可供本文参考。
【5.22】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孔子说:“伯夷和叔齐不愿记着别人过去的恶行,所以别人对他们的怨恨也就很少了。”
【注解】
是:放置在前置宾语和动词之间,复指前置宾语。也有人将“是用”理解为“因此”。
不念旧恶:忘记别人以前的不好。如《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汉四年即公元前203年,韩信被立为齐王。“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者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与此。’”韩信在成功之后不但没有杀死当年侮辱自己的少年,而且封他为中尉。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目的,韩信如此的“不念旧恶”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可供本文参考。
【导读】
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是长子庶出,叔齐是次子嫡出。相传其父孤竹君的遗命是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其父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于是他们先后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时,二人叩马谏阻,未果。武王灭商以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在封建社会,他们是抱节守志的典范,其言行事迹对儒家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孔子称赞他们说:“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5.22)“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7.15)“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18.8)可供本文参考。孟子说:“伯夷,圣之清者也。”(《孟子·万章下》)亦可供本文参考。
【5.23】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xī)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直爽?有人向他要一点儿醋,他就向邻居要来一点儿给人。”
【注解】
微生高:姓微生,名高,鲁国人。《庄子》和《战国策》中有一“尾生高”,鲁国人,以直爽、守信著称。传说他与一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那个女子没有按时来,尾生高就一直在约定的地方等候。后来河水暴涨,尾生高不愿离开桥下,抱住桥柱子死守,最终被洪水淹死。有人认为,这个尾生高,可能就是微生高。
直:心意真诚,行为正直。
醯:醋。
【导读】
《说文》解释:直即“正见也。”《易·坤卦·文言》说:“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在此,直是指君子内心真诚,品性纯正。《诗经·郑风·羔裘》说:“彼其之子,邦之司直。”意思是:“他那个人呀,是国中主持正义的官吏。”上述的直字都含有正直、正义的意思。《论语》中也多次提到“直”,除了本文以外,还有下列几种说法:第一,“人之生也直。”(6.19)第二,“好直不好学,其弊也绞。”(17.8)第三,“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12.20)第四,“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13.18)从孔子所用的直字来看,其含义已经非常丰富了,诸如正直、刚直、耿直、率直、直爽、坦诚以及不矫饰、不虚伪、不邪曲、合乎正义、公平无私等义均在其列。此外,还有矫枉、矫正等义,也有执着、一往无前、不屈不挠等意义。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含义基本可以用“真诚而正直”来概括。或许是微生高以直率著称,然而孔子却以质朴之心明察事理,通过“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这件小事,认为他“不直”,大概是因为其行为太过矫饰和勉强的缘故吧。
【5.24】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孔子说:“说话美妙动听,表情讨好热络,态度极其恭顺;左丘明认为这样的行为可耻,我也认为这样是可耻的。内心怨恨一个人,表面上却与他继续交往;左丘明认为这样的行为可耻,我也认为这样是可耻的。”
【注解】
足:脚。钱穆《论语新解》指出,此处“巧言”是以言语悦人、“令色”是以颜色容貌悦人、“足恭”是从两足的行动上悦人,并举出史籍中多有将言、色、足三者相提并论的说法。如《礼记·表记》云:“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论语·乡党篇》描述孔子时说:“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这是从色、足、言三个方面强调对国君的尊重。
左丘明:春秋末期史学家,鲁国人。姓丘,名明,因其父任左史官,故称左丘明。一说复姓左丘,名明,曾任鲁国太史,与孔子同时或略早于孔子,因双目失明,后人称之为盲左。相传他著有《春秋左氏传》即《左传》一书,所述事迹起自鲁隐公元年即公元前722年,迄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即公元前468年,以记事为主,兼载言论。其文字详明而又生动简洁,全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历史面貌,既是重要的儒家经典,又是我国第一部完整的编年体史书,在文学上也有很高的成就。另著有《国语》一书,记载了西周末年至春秋时期周王室及鲁、齐、晋、郑、楚、吴、越等国的史实。内容偏重君臣言论,是我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
【导读】
孔子说:“巧言乱德。”(15.27)“巧言令色,鲜以仁!”(1.3),他主张为人处世要尽量避免花言巧语、装腔作势,这样更容易达到互相期许的目标。孔子认为,如果言行太过矫饰或刻意而为,不但不利于行仁,也容易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烦恼甚至是伤害。据历史记载,左丘明知识渊博,品德高尚,曾担任鲁国太史,孔子很推崇他。孔子说自己与左丘明同耻,讨厌“巧言、令色、足恭”“匿怨而友其人”的人,其意在于强调:真诚恳切是人际交往的基本原则。
【5.25】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颜渊与季路侍立在孔子身边。孔子说:“你们谈谈自己的人生志向吧。”子路说:“我的志向是:把自己的车子、马匹、衣服、皮袍,与朋友一起用坏了也不会觉得遗憾。”颜渊说:“我的志向是:不夸耀自己的优点,也不宣扬自己的功劳。”子路说:“希望听听老师的志向。”孔子说:“我的志向是:使老年人都得到安养,使朋友们都互相信赖,使青少年都得到照顾。”
【注解】
侍:站在尊长身边陪伴侍奉。侍坐:坐尊长身边陪伴侍奉。
伐:夸耀。《孔子家语·五仪解》:“所谓君子者……仁义在身而色无伐。”
施:夸耀,宣扬,表白。刘宝楠《论语正义》曰:“施劳与伐善对文,《礼记·祭统》注‘施,犹著也。’《淮南子·诠言训》:‘功盖天下,不施其美。’为不夸大其美也。善言德,劳言功。”可供参考。
季路:即子路,姓仲,名由,又字季路,鲁国人。他性格爽直率真,有勇力才艺,敢于批评孔子。据说他做事果断,信守诺言,勇于进取,曾任卫蒲邑大夫、季氏家宰,是孔子“堕三都”的主要合作者之一。后为卫大夫孔悝家宰,在内讧中被杀。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老年人得到安养,使朋友能互相信赖,使青少年得到照顾。《礼记·礼运》中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可供本文参考。
【导读】
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9.26)人生不能缺少理想,所以孔子特别重视对学生的励志教育,经常引导他们谈论志向希望能够以此加深学生对自身的认识和理解,同时也可以相互切磋和勉励。本文涉及师生三人的志向,总体来看,都涉及了如何行仁以期至善的理想。子路重视友情,仗义脱俗;颜渊内敛自重,谦逊无私,但是格局都比较小,而孔子的理想则是:使“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先进》记载: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11.26)明确表达了师生五人的志向和理想,可供本文参考。
【5.26】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孔子说:“算了吧,我不曾见过看到自己有过失就在内心自我批评的人。”
【注解】
讼:责备、检讨。
【导读】
孔子说“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意在强调自我反省的重要性。为人不可能没有过失,所以能够自我反省、改过迁善是最为宝贵的成长经验。孔子称赞颜渊“不迁怒,不贰过”,(6.3)孟子称赞子路“闻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孟子·公孙丑上》),其意义皆在于此。需要指出的是,“吾未见”这种说法在《论语》里出现过多次,如“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9.18)“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16.11)“吾未见刚者。”(5.10)“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4.6)这是孔子出于表达上的需要,是为了强调和突出所要说明的问题本身,并不是他真的没见过有如此修养的人。
【5.27】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孔子说:“即使是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一定有像我这样做事尽责而讲求信用的人,只是不像我这么好学罢了。”
【导读】
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7.20)他坚信好学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经由学习可以开发人类的理性潜能,并进而在德行上逐渐走向完美。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孔子知道后对他说:“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7.19)孔子说自己发愤忘食、刻苦好学,表面上是一种自我肯定,其实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而采取的补救措施,实在是虚心的表现。也正是靠着这种谦虚好学的精神,孔子克服了人生中的各种艰难险阻,成就了理想的人格和超凡的人生价值,最终成为人类最伟大的精神领袖之一。他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而已矣。”(7.34)可供本文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