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下第一楼。
我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那日安葬了家人之后,楼凤,便是那个救我的女子,见我无处可去,便带我来了这里。天下第一楼是一处花楼,是这世间所有想寻花问柳的男人最想来的地方。她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是留在这里,还是另寻活法。
一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嫁人都还嫌早,又是身无分文,唯一还剩下的东西只有十岁生日时,父亲送我的一支短笛。白玉做的短笛,也算是少有的精品,若是拿去当铺少说也能换个百十两银子,可是我不舍得,这是我仅剩的念想了。生活是残酷的,问我清楚的明白,若是我离开这里,便只剩卖身做奴做婢这一条路了。
我不想失去人身的自由,楼凤说过,若是我想留在这里,可以做一个清倌,并且不必签卖身契,随时可以离开。不过,在这里的所有一切用度都算是我借她的,我,日后若是要离开,必须要还清。
我同意了她的要求,于是,训练开始了。我需要学的很多,琴棋书画,样样都需精通。幸好,我对这些都略懂一些,总算还能撑过那紧凑而冗重的课程。上课的老师要求都很高,稍有差错,便会有惩罚。一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是每天都是趴着睡觉的,因为老师说,我是靠手和脸蛋吃饭的。
时光如梭,一转眼,两年已经过去。当新年的炮竹声响过,我已是十五岁了。而今年,我要学习的是,如何让男人开心。
她说了,清倌虽说不卖身,却并不等于不卖笑。我知道,这是免不了的,因为这是一座花楼,这是一个糜烂的世界。
一年时间,在麻木中,迅速的流逝……很快,三月十八便在了眼前。
三月十七的晚上,明月依然如盘。楼凤带着我来到了第一楼的第五层。第五层只有六个房间,有三间是空的,还有三间住着的都是第一楼中最红的姐妹。她带着我走到了名叫醉月的房间,推开门,然后告诉我:
“从明天开始,这间房间就是你的了!“
我转头看向她,不明白这是何意。我不过是一个新人,哪里能住在这个房间里。她读得懂我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说:“我相信你!“
她走了进去,我跟在她的身后。醉月房中,有着一个很大的露台,稍稍抬头便可看见如盘的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光滑的地板上,折射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我很喜欢这个房间,就因为这个露台。
“月歌,你以后就叫月歌!“她忽然说道。我明白,改名这是免不了的,还好,月歌这名字,挺不错,我挺喜欢。
三月十八,是一年一度竞选花魁的日子,也是我正式我成为清倌的第一天。而我作为清倌的第一战,便是拿下花魁之名。
我很有压力,楼凤却胸有成竹。
花魁之选上,美女如云。我一身白衣,带着吹着面纱的斗笠,站在观看的人群中,心中忐忑不已。终于,轮到我了。我抱着怀中的瑶琴,挤开人群,踏上了舞台的台阶。
台上早已有人放置好了琴台。我在琴台前坐下,将瑶琴放好后,目光透过薄薄的面纱,不由自主地向着舞台对面的天下第一楼望去。
即使隔着面纱,我依然看到了她那火红的身影在第五层的醉月房露台站着。
忐忑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
双手轻轻地放上,指尖轻拨,叮咚的声音随机响起,我听到了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的心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风徐徐的吹着,琴音缓缓的流淌着,我微闭着眼,周围众人已然不在心中。一曲弹罢,睁开眼,透过被风撩起的面纱的间隙,我看见观众陶醉的神情。
莫名的喜悦忽然涌上心头,我从不觉得自己在琴技上有过出色的表现,因为教我琴技的老师从不会夸我一句,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免了惩罚。
可是,忽然间如雷般的掌声,终于让我知道,为什么楼凤会有那么强烈的信心。
我再次抬起头,她的身影还在,我似乎瞧见了她在笑。
表演结束,我遵循着楼凤的交代,摘下了斗笠,我听到了周围一阵吸气的声音。是的,我长得还算漂亮,白皙的皮肤,端正的五官,还有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高贵气质,这要归功于以前父亲还在时给予我的教育。
花魁,毫无疑问地落到了我头上。这对于天下第一楼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荣耀。仅仅一日之间,我便从籍籍无名成了名满全城,而,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名满天下。
当晚,来第一楼洒下重金只求见我一面,听我一曲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而楼凤只让我给其中一个人弹了一曲,便不再让我表演。
那个人,一身银袍,器宇不凡,腰间更是系着一块有巴掌大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什么,并未瞧清,只知价值不菲。此人非富即贵,可是,我并不想认识他。
楼凤说过,他们都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逢场作戏足矣。
时光荏苒,一晃三年已过。这三年里,那个腰间缀着巴掌大玉佩的男人,经常会出现在第一楼。他也不寻其他女子,就让我为他弹奏一曲,也不会和其他的客人一般,胡搅蛮缠着一定要我陪他们喝酒,或者要为我赎身,纳我做妾。他就是那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人自斟自饮,偶尔会露出一丝疲惫。我也曾好奇过他的身份,却从未问过。或许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从未认可过这地方,也从未认可过这个身份。
今夜,他又出现了,已经半年都不曾楼面的楼凤也露面了。我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事情,神色很是严肃。见我进来,两人立即止了话语。
我在琴台上坐定,正准备开始的时候,他却摆摆手,道:“今夜不听曲,只想请月歌陪吾一醉!“我看向楼凤,我虽酒量不错,却甚少会喝酒。因为喝酒会伤嗓子,而我还需要一副好嗓子为我的琴曲伴唱。
楼凤点头,示意我走过去陪他喝上几杯。既然楼凤都已下了令,我又如何能拒绝。酒是这第一楼最好的酒,我喝过几次,很醇,带着一种花香,后劲很足。
楼凤在我们开始喝酒后,便退了出去,关上门前,她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的意味,我不敢探寻。
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往常喝上一壶都很清醒的他,今日才三杯酒,便已是醉眼朦胧了。我见他快醉了,便拦住了他想继续斟酒的手,岂料,他却趁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劲很大,手上有老茧,捏的我有些疼。我皱了眉刚想说话,却听到他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月歌手巧歌美,人更美,真是让人无法自拔啊!“
我一听,心中一跳,慌忙将手抽了回来,脸却红了起来。往日里,虽也有时候会被客人占些便宜,今日却特别的慌张。我别开了目光,不敢看他,说:“月歌不过是花楼女子一名,哪里称得上爷如此的夸赞!”
他忽然肃了神色,道:“吾说称得上就是称得上!“
我震了一下,他忽然的严肃,让我有些害怕。他似乎是瞧出了我的害怕,神色一变,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趁我不注意,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忽然说道:“月歌喜欢此处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这里锦衣玉食,一切吃穿用度虽说不是世上顶尖,但也是属于上层,但这一切看似光鲜,其实却是日,日煎熬。这其中的苦,只有亲自经历才能体会,在此间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因为喜欢才来的,都不过是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我也不例外。
“那吾带你离开如何?”
我惊诧地看向他,他的眼中,有着真诚,还有满满的自信。我惊诧的同时,还有一丝失望。本以为他与其他的客人有所不同,却也不过是含蓄了一丝而已。我摇摇头,笑容中带上了一丝疏离。
“多谢爷的抬爱。只不过楼主对月歌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楼主,月歌只怕早已成了白骨一副。此恩,月歌无以为报,只能如此略尽绵薄之力,还望爷成全!“
他听完,眼底闪过了失望,似乎还有一丝怒色。我看得不太真切,因为,很快他就变得如同往日一般,安静,还有高高在上,就连那双醉意朦胧的眼都清明了起来。
难道,那丝醉意是装的吗?我想。
很快,他就离开了。他走后,楼凤来到了我的房间,也就是那间醉月。
她很生气,她从未对我生气过。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只告诉她:“我不想再与任何权势有关系。我只希望有一天我离开这里后,能回到那个山谷,守着家人,过平凡的日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抛开当年她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些年,她对我不错。我不想亏欠她,所以努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创造着最多的财富,但我并不想因此失了自己的本心,失了自由。在这里,我看尽人世浮华,我不希望自己再入官宦之家,接触那些尔虞我诈,只想平淡过完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