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莫哭,我没事……”

顾枫费力的抬起手,给墨月擦拭泪水。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疼的他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

“师兄,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不辞而别,害你替我受过。”

墨月十分自责:“我来给你上药吧。你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说着,就要去撩顾枫的衣衫。

顾枫急忙抓住她的手:“不用,我很好。”

毕竟男女有别,虽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人,但也不能因为阿月对自己的不设防,而让她的名誉有一点点损伤。

顿了顿,顾枫小心翼翼的问:“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

墨月沉默片刻,然后勉强笑道:“我就是贪玩淘气,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还能做什么。对了师兄,我这次出门给你带了一些蜜饯,你尝尝好不好吃。”

她从衣袖取出一个纸包,层层打开,捏起片色泽金黄的蜜饯果子塞进顾枫嘴里,笑眯眯的问:“好吃吧?”

顾枫慢慢咀嚼,蜜饯明明酸甜爽口,吃在他嘴里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如果阿月长大的代价是同他疏远,那么他宁愿她还是那个只会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莫严罚墨月禁足半年。

墨月没有一点抱怨,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练功当中,比从前刻苦十倍有余。

以前她缠着顾枫都是要好吃的,现在她缠着顾枫只是为了练好剑。

不知因何,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练功之余便躲在屋子里哪都不去。那个活泼娇俏的少女,似乎正在一点点远去。

这天,顾枫和长老们一起拟定交换弟子名单。

云居峰同灵犀峰一贯交好,因此每过两年,就会选拔一批弟子到对方那里去进行观摩学习,以表示互相扶持之意。

顾枫忙完已经是深夜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路过师父莫严的院子,突然发现有个黑影在墙头一闪而逝。

顾枫立刻追上去,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黑影熟门熟路钻进莫严的书房,四下里翻找。

今晚月色昏暗,只照出那人模模糊糊的轮廓。即便如此,顾枫也能在心里轻易描摹出她的模样。

那是他含在舌尖捧在手心里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

顾枫的心如坠冰窟,冷的手脚麻木。

师傅下山访友,要几天才能回来。

究竟是何原因,竟然能让墨月背着所有人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举止?

有什么事情,不能和自己商量了再做决定?她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一个自己可以让她依靠。

还是……她从未曾相信过他……

然而无论他的内心怎样惊涛骇浪,守护墨月的本能,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对她最有利举动。

师傅的院子周围每过半个时辰,就会有峰内弟子过来巡逻一次。这些人个个耳聪目明,墨月的所作所为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私闯师傅的书房,被抓住是会要命的。

顾枫现在要做的,不是上前质问,而是保证墨月不会被人发现。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他警惕的守在院外,调动全部观感,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

没过多久,果然有两个弟子打着灯笼,无声无声的走过来。

顾枫立刻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紧不慢朝前走。两个弟子发现了他,追上来喝问:“什么人?鬼鬼祟祟!”

此时已经离莫严的院落已有一段距离,顾枫松了口气,笑而回头:“怎么,你们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原来是顾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两人笑着走上前和顾枫并肩而行。

顾枫性情温和,处事公道,又很照顾门下弟子,因此没有人不敬重他。

“我才处理完峰内事务,所以回的有些迟,惊扰了两位师弟,真是抱歉。”顾枫装作不在意的问:“二位师弟方才巡逻,有没有发现何处不妥?”

其中一人回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云居峰戒备森严,所有入口又都设有迷阵,一般人哪能那么轻易就上来。”

“辛苦二位师弟了。”

顾枫转身,看了看远处隐隐约约的模糊影子,心里只盼着墨月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明日,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墨月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然而世事永远都无常。

有一种东西叫做命运,身在其中的人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既定的宿命。

第二天,他才起身,就被长老叫去修补阵法。等他忙碌完毕,才知道墨月已经作为交换弟子,离开了云居峰,往灵犀峰而去。

顾枫惊愕不已,明明昨夜的弟子名单上并没有墨月,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混进去的?

她走的那样突然,甚至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眷恋。

顾枫登上峰顶,向下俯视。

一队人在山间的小道上忽隐忽现。即使看不清楚容貌,他也能立刻认出那个已经深深镌刻在心上的少女。

她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向前走,一直到走出他的视线之外,都不曾回头看了一眼。

顾枫捂着心口,唇角极缓极缓的勾起一个笑,原来她待他,当真一丝留恋也无。

中午,下起了倾盆大雨。

狂风携着疾雨猛烈拍打屋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放眼望去,雨幕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浸入一片水泽,要把人淹没。

院子里一株紫丁香被风雨吹打的枝叶零落,和着树下一大簇已经残乱的风铃花,一同辗转成泥。

水天一色中,少年坐在庑廊下,斜倚栏杆,静静的饮酒。

雨水不时被风带起,斜飘着溅落到少年素白衣袖上,把浅白晕染成天青色。他却浑不在意,只看着满庭花残柳乱,神情痛楚。

栏杆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空酒壶,可见他喝了不少,却依旧眼神清明。

两年的离别,并不算长。但对相思入骨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阿月,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东西……”

顾枫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那一声呢喃的叹息,轻的好像一阵风,瞬间便化进雨中。

两年的时间,足可以让很多东西渐渐湮灭于无,也可以让更多的东西慢慢滋长。

两年的时间,让一个原本天真娇俏的少女,变得成熟稳重。也让一个青葱少年倍受相思折磨。

栀子花树下,顾枫望着远归的少女,满心欢喜:“阿月,这两年你还好吗?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现在你就随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他伸手,像往常无数次那样,想要去握墨月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墨月嘴角挂着疏离的笑意:“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吃食也没什么兴趣。你还是叫别的师哥师姐们过来陪你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飘扬的发丝掠过顾枫指尖,冰冷而光滑。一如顾枫现在的心,仿佛跌入冰潭,冷的颤抖。

墨月的背影很快消失。

顾枫回到自己的小院,看着满满一桌琳琅菜色,垂下眼睛,笑的苦涩至极。

这些菜,花费了他三天的时间。想想自己围着灶台欢欢喜喜的样子,顾枫只觉得异常讽刺。

他走过去,将那些菜一碟一碟倒在盆里,端到后山供野兽啃食。

回到小院,顾枫呆呆坐了片刻,目光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全部扫视一遍。起身去池子边,仔仔细细清洗干净双手。找出把铜锁,将小厨房的门缓缓关闭,“咔嚓”上锁,而后背着剑一步步走远。

金黄色的夕阳把他的身影拖得又细又长,却再也没有另一道影子同它缠绵。

师傅早就让他搬去别的地方居住,他迟迟舍不得离开。如今,他最在乎的人早已将他抛诸脑后,他又何必强求?

那把锁,锁住的不只是一扇门,还有他的心。

秋季来临,莫严带着峰内的弟子下山历练,这是每年的必修课。

几天后,一行人来到处山脚下,因为莫严听附近的居民说,这座山上常有老虎出没,咬死了好几个猎户,他决定为民除害。

此时已是傍晚,莫严下令在附近的镇子上先住上一夜,明日再进山。

夜色浓重,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枫辗转难眠,索性推窗坐起。

冰冷的雨丝点点滴滴敲击着屋檐,绵绵密密,空洞又孤寂。

自从那日栀子花树下一别,他便再也不曾主动去找过墨月。就算见面,也不过是礼貌的点点头。陌生的好像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从前的一切相依相偎,全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唯有顾枫知道,那一段过往,早已被他深藏在心底,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细细品味。

“噼噼啪啪”的雨水中,隐隐约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顾枫吃了一惊,急忙从桌子上抓起长剑,身姿轻巧的从窗户飞掠出去。

莫严居住的院落,冲出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的人,直直朝顾枫扑过来。

那人身上应当是带了伤,殷红的血水混着雨水,在他身后蜿蜒成一道红线。

顾枫呆愣愣的看着这个刺客,甚至忘记了躲避,任那人手里锋利的剑尖朝自己肩头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