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酒吧

夏璎随乐正劭来到食堂,不大,却干净明亮。

此时饭点已过,食堂工作人员正在休息,带着白帽和口罩的食堂大姐一见到乐正劭,从椅子里起身,热情迎上来,笑眯眯地望着夏璎,用当地话问他几句。

开之后,他大庭广众当着大家面揽着她肩膀,拉开了食堂正中央的小餐桌边的塑料凳子,请她坐下。

夏璎刚刚还害羞,这会儿乐正劭端正地坐到她对面,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怎么了?”

“没什么,乐正先生,你好绅士。不知道还以为你带我来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

乐正劭也笑,摊摊手。

说笑的工夫,夏璎不经意发现,自己被围观的“稀有动物”,众人纷纷假借干活,目光揶揄地探向她。

再看对面,乐正劭也若有所思地盯她。

夏璎垂头:“别人好奇就算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乐正劭顿了顿:“昨晚,其实我有些话没来得及对你说,你睡着了……”

夏璎的笑容顷刻凝固,低下头,使劲抠着手指,就算经过昨晚的倾诉,这仍是她的禁忌话题,她恐惧、无措,本能地想躲避。

乐正劭却倾身抓住她的手,推开她的五指,指尖相触,夏璎微微放松下来。

“现在如果觉得不合适,以后再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夏璎一愣,他向来随性,从未向她提过要求。

“什么事?”

乐正劭沉眉:“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自杀,要活着。”

话语简单不过,夏璎本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抬眸间逢了他的眼,便被那恳挚的目光牢牢地擭住。

她的记忆里,那件事过后,除了母亲在她第一次自杀后的病床边痛哭着求她不要做傻事时,再没有人这样看过她。

是同情?是被需要?

夏璎不知道,她只是将震撼小心地藏好,然后鬼使神差地用力点头。

在她确定自己被莫名其妙绑架的时候,她就肯定,她不想死了。

两人在食堂简单吃了点早餐,隐隐听见外面有争吵声,情景和夏璎早晨下楼时遇到的很相似。

乐正劭用纸巾擦嘴,起身正要出去,见夏璎神情紧张,解释说:“是工人的家属,因为前几天暴雨,有两个施工现场坍塌,遇难者被困矿山没有救援措施,解决不了问题。”

在矿上时夏璎就有所耳闻,都两天了还没救出来吗。

夏璎不敢耽误时间,推他说:“你赶快去吧。”

乐正劭犹豫了下,拉起她的手:“和我一起?”

夏璎愣了一瞬,轻轻将手拿出来,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

“好。”乐正劭勾过她的后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一边转身走出食堂,一边拨通电话。

夏璎将剩下的粥都喝光,在食堂里安静坐了会,心却始终吊着,不知道乐正劭那边解决的怎么样了,她想找个人问问,手边又没有手机,四下望望,也没有熟悉的人,索性,还是回房间里待着的好。

工会的办公区就在住宿房间的楼下,她想回去休息,一定会路过。

没禁得住好奇,夏璎在人群聚集的外圈停留了一会儿。

来求助的家属几乎都操着和尤塌相似的云省口音,挤在办公区的小门厅里,有的低声啜泣,哭诉着亲人定是活不了了,有的懊恼大骂佤政,办事不利,骂着骂着也哭了起来,有的则是靠在墙边发呆,似乎还不相信事实……

办公区最里面,临时放了张桌子,有两个年轻人在给家属登记,还有三五个负责安抚家属情绪。

人间百态,浓缩一隅。

夏璎作为旁观者,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忍不住过去想要帮忙,一个消瘦的男人挡在她面前。

“尤塌?”夏璎讶异,“你……”

尤塌不出所料的样子,二话不说拽她手臂穿过人群,夏璎左顾右盼,整个人是懵的,若不是他是尤塌,她恐怕早就大声呼救了。

夏璎就这么被拽离现场,直奔前面的酒吧,才感觉到他放缓脚步。

上午酒吧是歇业时间,黑暗中绚烂的不夜场变得冷冷清清,灰灰暗暗,和此时喧闹的后院形成强烈对比。

“什么事啊?尤塌!你先放手吧。”夏璎无谓地扯了扯胳膊。

尤塌赶忙松手,举在头两侧,笑得十分尴尬。

他这投降的姿势,惹得夏璎一阵笑,下意识看眼手掌的伤,尤塌抱歉说:“对不起……着急了,你还好吧?”

“我没事。”夏璎背过手,质问地看他,“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该和乐正劭他们在一起吗?”

尤塌放下手,苦笑说:“他们联系军队去了,我这身上还有案子,不能去。”

她差点忘记,尤塌现在身份敏感,能够回来已是不易。

“所以……”夏璎试探地看着他,“乐正劭让你来看着我?”

尤塌呲牙笑:“也不能这么说。保护,保护你。现在的情况,你就算参与进去也帮不了什么,我们工会的人处理这些事务更有经验,有水平,你还是专心休息的好,正哥说了,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可以帮前台数数钱什么的……”

尤塌一口气说完乐正劭交代的话,挠挠后脑勺,再配上一个傻笑,夏璎刚刚那点脾气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傍晚降至,酒吧准备营业,夏璎听话地在吧台前待了大半天,据尤塌说平时是姗在这个位置,因为山难的特殊情况,姗和张大全需要守着工会,没时间拢账,她便代替姗来做。

不过是数钱,夏璎完成的不错,可随着夜幕降临,不知谁开启了酒吧内频闪的光,一阵阵眩晕袭来,夏璎无法说服自己在酒吧里多待一分钟,像窒息的鱼,挣扎着急匆匆推开门。

眼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被赶来的尤塌接住几乎瘫倒的身体。

夏璎回过来神,坐在了酒吧旁边巷子的石阶上,尤塌拿着矿泉水紧张地眨着眼睛。

“你好些了吗?喝口水吧。”

夏璎抹了把头上的汗,长呼口气,接过水瓶,小口小口地喝。

她这算什么?创伤后遗症?就算过了心理这关,想去克服,这具身体竟不听使唤……

转头望向巷子深处,夏璎剧烈的呼吸渐渐平复,仿佛在看电影,眼前出现了一个绝望的女人,在诡秘的夜色中释放疯狂,明知是深渊,还要自寻死路,要喝下那杯递在她面前加了料的酒……

“夏璎!夏璎!”

尤塌唤回了她这个“看客”,脸上满是担忧,夏璎努力挤出一个笑,再回首望,危险的黑夜褪去,是夕阳西落,绝美无比。

“我扶你回去休息?”尤塌递给她一只胳膊。

夏璎伸出手,搭在上面,勉力站起身,问:“有后门吗?”

“当然有。我们走后门?”

“嗯。”

尤塌不多话,带着她沿着巷子边的石阶走,夏璎侧头看了看他,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刚才的样子?”

尤塌耸耸肩:“正哥会问你的。”

夏璎无奈,在乐正劭面前,她真的快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那我来问你吧。”

尤塌一愣,没有理由拒绝,只得点头。

“你们表面经营酒吧,其实是工会联盟的大本营,为什么……为什么酒吧会有人卖那些东西?”夏璎一直有这个疑问,既然酒吧是他们的地盘,以乐正劭的性格一定不会纵容酒保贩毒,她又怎么会被送上加了毒品的酒水?

尤塌立刻停下脚步,愤慨地解释道:“这事说起来复杂……简单来说,是尼仑一直想控制我们的地盘!没地方下手!军械我们有,人我们也有,我们就弱在不如他们卑鄙!你说的对,酒吧里确实有人做那个……有个成语,大全哥常用——防不胜防!我们防了,也知道是尼仑的人,抓住先揍一顿,过几天那边就会来找茬、要人!再把所有地界搅一搅!我们十几天都做不好生意……没办法,尼仑的势力太大,而且正哥,已经离开联合军五年了……我们要生存,就只能忍!”

夏璎一路听下来,心惊胆战,这里颠覆了她过去的所有认知,在矿上的时候还常常感叹和国内没什么不一样,而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却是完全另一个社会,自然矛盾也是另一种长期共存又难以打破的矛盾。

“但是现在……”尤塌目光沉重下来,认真看向她,“变了。”

夏璎皱眉,不解地重复:“变了?”

尤塌叹气,转身慢慢地走,步履沉重:“嗯。因为也那……因为我……所以变了,要和尼仑硬碰硬,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有多少胜算……”

这几个月,夏璎已经多次面临枪林弹雨,几乎每次都能安然躲在乐正劭的羽翼下脱险,就像那些枪战大片,主角总能带着光环活到最后,可现在听来,饶是他身边的尤塌,都支支吾吾,她的心被一把吊了起来,悬在了嗓子眼。

恍惚间,后门到了,两人都沉默下来,尤塌想要收回手臂,夏璎蓦然抓住:“我会跟你们在一起的……我……我是公派的工程师,被他们绑架,差点撕票……中国在佤邦的影响力不小,我……我总会有点儿用吧!”

尤塌震惊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哈哈大笑起来,将她的手放下:“夏璎,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