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折弥终究不知道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内殿里格外静悄。床幔从一边挽上去,她从垂落的发丝间看到立在窗边的夭华。夭华只是把宫袍披在身上,一边往下滑落,露出瘦削的肩。折弥的视线越过她,窗外是漫天飞雪,天地间皆是银装素裹美如幻境。

折弥把手指凑到眼前,上面的灼伤已经全好了,没有留下一丝曾受过伤的痕迹。只是她才一动,夭华便警觉地回过头,见是她醒来,弯眉问道:“睡的好不好?”

折弥坐起身,看到尾指上的红丝带,脸颊上的红晕就妨如绉纸上晕染开的胭脂,浓了好一阵,才慢慢淡下。夭华走近她,勾着她的下颔侧头温柔地吻了上去。

她吻地细致而深情,折弥扯住她的袍袖,夭华轻笑着把她压向床铺。床幔才落下不多久,外面就传来蝠儿的声音。

“主人……”

夭华有些不悦地偏过头:“什么事?”她说着这话,手指却探进折弥衣服下,贴着温热的皮肤爬行。

折弥抓住她的手,夭华另一手比在唇上“嘘”了声,就听蝠儿道:“绿萼在殿外求见。”

闻言夭华不耐烦地蹙起眉:“她又是为的什么?”

“……依然是册立右殿的事。”

夭华“哦”了声,把目光投到折弥脸上。折弥眉目不动,夭华从她身上起来,挑起床幔下了地,蝠儿低头过来为她更衣。

夭华背对着折弥,折弥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她轻声说算了,取消这个决定吧。

夭华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拖着长及地的宫袍出了殿。蝠儿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处,折弥扬眉,她又一声不吭出去了。

等到正午夭华都没有回来。折弥推了午膳,说要等夭华回来一起吃。宫婢说宫主上午去过清响殿,其他人都散了她也没有出来,怕是在里面处理事务,大约是不回来吃的。

折弥听完就让宫婢挑几样夭华平素吃的比较多的菜色装盘给她送去。她看着她们灵巧地把盘子放进盒子里,正要走,又站起道:“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守在殿外的侍卫进去通传了,折弥提着盒子独自走进了清响殿。有人把她引到偏殿,挑起帘子示意她进去。

她一眼便见到站在案前的夭华,挥笔在纸上不断画着什么。她无声地走过去,夭华笔下不停,目光却飘向折弥,嘴角含笑道:“别过来,就在那站着。”

折弥要看过去,夭华却竖起衣袖挡住了,依旧笑道:“等我一会。”

折弥便站在原处,夭华垂头凝神,她看到她眉心的桃花,衬地她整张脸越发姿色姣娇。折弥并没有等多久,夭华搁下笔,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盒子,牵着她在窗前坐下。

有零星的雪花溢进来,夭华见折弥鼻尖微红,便曲着手指刮上去:“怎么想到来给我送吃的?”

折弥把菜一样样摆出来,夭华不待她全部摆放好便取了筷子夹住往嘴里送去。她吃了几口,抬头就见折弥正定定看着自己。

折弥的眼睛很黑,晶亮剔透,因为刚从外面进来,嘴里还不断呵出白气。夭华放下筷子,折弥见她又不吃了,低头看看菜,疑心是宫婢弄成了夭华不爱吃的,正要站起重新换过就被夭华揪住了袖子压在桌上。夭华从上看着她笑:“你更可口……”以下的话都被她吃进嘴里,折弥身上带着雪气,清新冷冽,夭华入迷地嗅几下,停在她颈边,十指拨开高高的领口,张口咬住她的锁骨。

折弥的衣袍落进菜碟里,夭华索性把她剥了个精光。折弥瑟缩着捧住自己的肩:“冷……”夭华却将上方的窗子开到最大,转身朝折弥展开空空的五指,手心波涛一般起伏数次,一点荧光升出,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夭华将荧光抛向地面,光芒暴涨,变做一个硕大的圆球,夭华拉着折弥飞入其中,温暖如春。可是这样一个透明的球体,她不安地拽紧自己的衣裳,夭华凑到她耳边道:“我们可以看出去,旁人却看不进来……”

球壁温暖柔软,折弥**着躺在上面,夭华眯眼抬起她的腿,顺着内侧一路吻进腿根处。折弥紧紧握着拳,夭华却掰开与她十指相扣。她的唇碰到折弥身下的**时,圆球缓缓漂浮到半空,然后倏地飞出窗外。

折弥吓了一跳,夭华的舌头在她的体内肆虐,她们在清响殿外盘旋,底下是无数的侍卫,天空里还有雪花飘下来,她羞耻地收拢双腿,却适得其反把夭华夹地更紧。害怕被人看见的恐惧攀升到一个顶点,夭华安抚般不停揉弄她的脚尖,折弥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她的身体在夭华的挑弄下蠢蠢欲动,眼泪却怎样都停不住。夭华沿着她的身体往上爬,吻尽了她的泪,手指试探着慢慢插进了折弥的身体内部。

高远的天际,空隙却都被无穷无尽的雪花塞满,四壁都是一样的,折弥分不清方向,夭华重重刺入,气息不稳道:“要不要再深一些?”

她用指尖勾划她的甬道,折弥咬唇看着顶上的球壁。她可以看到晶莹的雪白落下来,她每次都疑心那会落入自己的眼里,她眨着眼睛,试图将它们都挤出来,却发现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只有夭华身上的冷香,萦绕住她,包裹着她,一直一直消散不去。

夭华睡着了,即使在睡着了也紧紧抱住折弥不肯松手。折弥小心地脱离她的怀抱,捡起散在圆球里的衣裳,仔细穿好。

她从圆球里出来,夭华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却终究没有醒。

折弥走到她刚进来时夭华所在的桌案前,她这才看清夭华先前画的是什么。白纸上淡淡勾勒着的人形,是一个穿连帽披风的女子。只是画着侧影,帽子翻带在头上,伸出手,露出指尖长长的带子。

折弥发了会呆,然后取笔,蘸着墨水不假思索写下八个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夭华的睡脸近在眼前,轮廓柔和缠绵,折弥放下笔不再看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出了殿。

时间过地极快,折弥还是怔忪着,宫婢已经恭顺地捧来了右殿的袍子。她这才想起明天就是夭华定下的册立之日。

晚上睡觉的时候夭华从后抱着她,将折弥的手指圈进手里,一根根把玩过去。折弥听到她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过了很久,夭华的动作停下来了。

她喊她“夭华”,夭华拉着尾音懒懒地应了声,怕是快要睡过去了。折弥仰躺着,夭华动着身子配合她,折弥又沉默许久,才道:“明天我就是上灵宫的右殿了……”

“嗯……”

“让我见见归迟。”

黑暗中夭华许久未语,折弥又道:“让我见见她,不要给她吃药,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夭华侧身背对向她,折弥见状轻叹一声:“让我见她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以后我再也不会去见她,她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夭华支起上身,良久才转向折弥,道:“你是什么意思?”

“人不能活在过去,正如我放弃了寻求以前的记忆。”

折弥看不清夭华的表情,黑暗里只有她那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夭华的语速变地很急切,她说你是要和我一起好好过么?

折弥抬手触上她的脸,竟摸到一脸湿凉。夭华哭了。

她用指腹擦去她的泪,仰头主动吻了上去。

夭华连眨眼都不敢,生怕一眨,眼前的一切又化做泡影。折弥温柔地亲吻着她,直到抱住她,感受到怀里软热的身体,夭华才哽咽道:“那好……我放她离开上灵宫。”

那一晚她们彼此都很疯狂,疯狂到仿佛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般没有停顿地索取着对方。那是折弥第一次亲吻夭华的身体,她感受着夭华在自己指下怒放的战栗,直到外面的天色隐隐泛出青灰。

没有睡多久便要起床准备册立事宜,那之前还要抽空去见一次归迟。夭华没有蒙折弥的眼睛,往归迟处去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雪。很小的雪,时断时续,却一直没有停。

她们都是华服盛妆,锦衣雍容,并肩而行的时候,所有人皆跪立于地,大呼“宫主”、“右殿”。

夭华笑靥如花,执紧了折弥的手。

她们款款而来,归迟所待的屋子显得那样寒酸与狭小。折弥从门缝外看到归迟,她披着过短的毯子坐在地上搅拌柴火上方倒挂的汤罐。手指高高肿起,布满化脓的冻疮。她朝下对着火堆吹气,火星摇曳着变大些许,却很快又小下去。脚掌的形状很奇怪,歪扭着侧倒在地面上。

后来她团着脏兮兮的衣角抓住罐子的边沿,把里面的汤往地上的破碗里倒。正倒到一半,她就捶胸大声咳嗽起来,身体颤动着,手指再也抓不牢罐子,汤汁洒出来好些。她心疼地边咳边用手指在地面上揩,不管脏不脏,直接把手指往干裂的嘴巴里塞,却仿佛吃到了什么美味般,舒展着眉心咂嘴。

折弥呆呆看着,就在这时,夭华推开了门。

归迟先是看到夭华,吓地一哆嗦,破碗登时在地上摔地四分五裂。她再顾不得心疼,害怕地闷头缩起肩膀。

她瘦地厉害,两颊深陷,脸色蜡黄。折弥掐着手心走过去,停在她脚边。

“我很听话……很听话很听话……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折弥低头看到归迟的手,狰狞的伤疤横埂在手心手背,也许是用过她留下的药石,只是虽然痊愈了,却仿佛还是不太灵活。

她道:“归迟,是我。”

这时她才看清她先前熬的是什么,浑浊的水底下沉了一根森森白骨,没有任何血肉与经络,只是赤条条的白骨,却可能已经被她这样反复煮过许多次了。

房间里极冷,折弥顺着寒风吹来的方向看到接近屋顶的小窗上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那底下叠了所有屋里能叠的物事,歪歪扭扭地立在那儿……她是这样取雪化水的么?

折弥侧头看向夭华,夭华漫不经心地转移视线。

好在还有火可以来取暖……折弥正想着,那火苗“突”的一下,熄了。

归迟闻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眼前天人般的折弥,一下子傻掉了。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折弥俯下身,归迟“哇”地哭了出来:“折……折弥……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归迟胡乱擦掉眼泪,贪婪地盯着折弥的脸看,可是泪水很快又涌出来。她想要去拉一拉折弥,可是一看到自己肮脏的裂着口子的手与折弥看上去干净高贵的装束,立时把手尴尬地缩回来藏到背后,只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折弥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便是上灵宫的右殿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的语气很淡,好像是对着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人随口说出的话。归迟仿佛听不懂,目光定在折弥身上,又畏缩地看了眼夭华。折弥侧头道:“宫主已经答应放你出去了,离开以后,不管东西南北,你都自己保重。”

归迟很缓慢地“啊”了声,她不再看折弥了,她把目光定在罐子里的骨头上,喃喃的,说了句右殿……右殿是什么?

折弥没有回答她,夭华却走过去。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走过去,用力捏住归迟的两颊。归迟又惊又疼又怕,她看到夭华漂亮的脸上笑容很好看,她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她说折弥从今往后与你再没有任何瓜葛,你是死是活,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归迟的鼻尖酸涩难耐,酸气冲进眼眶里,眼泪就决了堤。她拼命摇头,不再管自己是不是会弄脏折弥的衣服,伸手竭尽全力想要揪到她的衣角。折弥没有动,她却始终差那么一寸,她始终碰触不到她。

“折弥……折弥她在骗人对不对?我们还没有回归迟林啊,我们说好要为小诤报仇……为小诤——”

“是真的。”

归迟一下停住所有动作。

她们曾经生活在一起,她从来就是仰望着她,她也从来不去想付出与回报是否相同。也许在外人来看自己蠢笨的可笑,可是折弥也曾经和她那样亲近地说过话,还有小诤……小诤……归迟想到小诤心里就更痛了,她痛哭着想,以前折弥可以与自己和小诤一起谈笑,可是现在以及以后就再也不可以了吗?小诤也死了,从今往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吗?可是为什么呢……之前明明,折弥之前明明还说等给小诤报了仇,就一起回归迟林的……折弥怎么会骗自己呢……她怎么突然就不要自己了呢……

她浑身都痛,可是她还抱着希望的,希望还能见到折弥,希望还能和她重新回到归迟林里去……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吗?也对……也对,折弥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也许在这里才是适合她的……右殿,听上去就光鲜体面……自己对她再怎么尽心,也比不上上灵宫主能给她的一丝一毫……

“折弥说,你曾经待她很好。”夭华松开手,颇有些嫌弃地扯住绢布擦干净手指,随手扔在熄灭的柴火上。

折弥看着那条绢布,有白烟自下方升腾而起,小簇的火花吞噬掉边角,很快朝中央燃去。夭华继续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折弥好,便也是对我好,所以我又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