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到了知青所门口,昭颜又让他留下名字。

高个男支支吾吾,一见她抬起手,本能地挡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嚷道:“吴向东,我叫吴向东。”

昭颜瞥了他一眼,“你挡道了。”

吴向东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正好站在了门口的位置,原来不是打他啊。

他对自己说,他怎么可能怕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娘们。不过话说回来,这娘们的劲那是真的大。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刚被扯得还真有点疼。

全程,赶车的吴大爷都笑眯眯地看着这姑娘,瞧着这群偷鸡摸狗的混子吃瘪,真是通身舒畅。

别看天那么黑,事实上,还没到下工的时间。今个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似是要下场大雨,村里的人都赶着在抢收粮食,村长也不例外。这不,才没去接她。

没多会,村长吴建国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知青所。

又是个长得贼好看的姑娘家!

村长打心底有点嫌弃,说好听些,这些知青来了一批又一批,是来支援乡村建设的,说不好听些,他们能干啥?

男娃还好些,女娃各个都娇气的很,只有周清兰一个例外。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天能做满五个工分就顶天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村里接济。

这还不算,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长相格外打眼。这不,搞得村里的后生小伙们各个都起了心思,成天地围着知青所转悠。害得他赶牛的鞭子都打断好几根了。

这不,又来了个娇娇女!

但这个还是和以往的有些区别的,县政府可是通知他了,这小姑娘的生母是位烈士,人小姑娘刚到咱黑山县,就破了一起团伙盗窃案,为此还受伤了,在医院躺了几天,这才导致没和同一批的几个知青一起到。

这事,据说都上了报纸,影响极大。

如今下放到他上阳村,倒是给上阳村争光了。但搁他这,又难办了,怎么安排是个问题。

索性,昭颜也没让他多费心,开门见山就提出了想去学校教书,见他面有难色,她又提出不需要为她开后门,她可以通过参加考试竞争这个名额。

谁知村长吴建国根本不是担心这个,他苦笑道:“哪有谁竞争啊,大家巴不得都不去呢。”

别的地方的老师可能是个轻松活,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割猪草、清理猪圈什么的,不费什么力气,斯斯文文的,工分照拿。知青所里又不缺高中毕业的知青,这活指定是块香馍馍。

但他们村是个例外。

村长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个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十里八乡的穷村,三面环山,种不上水稻麦子啥的。这两年还好一些了,前两年,真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那工夫把半个劳动力送学校啊。”

“这七八岁的女娃可以在家看弟弟妹妹,还能洗衣做饭,八九岁的男娃已经可以割猪草了,干得好的都养的活自己了。”

“以前啊,向阳小学的周清兰周老师还在的时候,她不仅不收学费,还把她自己的工分,父母给的补贴都贴进了学校,给孩子们买铅笔和书本。但就这样,村里人还是不愿意把娃送过去。后来,她就一家家地去敲门,求爷爷告奶奶的,苦口婆心地劝村里的人把娃送学校去。”

村长吴建国也算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好歹在镇上读到初中辍学的,他能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可村里实在是穷啊!人都养不起了,还怎么读书?

村长回忆道:“周老师那姑娘,如果还活着,也不过才28岁。她是65年下乡来我们这里的,那会儿,她也跟你差不多年纪,又是赶上村里最穷的时候。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耗子都不敢来我们村。但周老师不嫌苦、不嫌累,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头两年,连续被评为优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问她能不能去向阳小学做老师啊?我们的村子实在太穷了,可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啊!我们的孩子没有文化、没有知识,那就只能一代代、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里,看天吃饭,哪还有什么希望。”吴建国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烟竿,没有烟丝,就着一些干草叶,也抽得滋滋的,他心中苦闷。

才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愁得他生了不少白发。

如果当年,他没有这提议,兴许周清兰那倔姑娘压根不会踏上那条路。

她在向阳小学一干就是八年,期间受了多少委屈,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已经竭尽全力帮着她了,可他又帮的了多少?村里实在没钱。

他好不容易为学校争取到点经费,给学校添了几套半旧不新的桌椅。一转身,学校就让村民们给围堵上了,桌椅也被扛回了家自用。还口口声声,这是村里的钱买的,那就有他们的份!

“她原本是有机会回城的,1970年那年,整个青市闹饥荒,黑山县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到了我们上阳村,那是草根都拔出来吃了,谁还想着送孩子去学校?也是那一年,南市那边传来消息说,父母给她找了关系,她可以返城了。”

“她为什么没走?”

“张校长死了。向阳小学的张校长终是积劳成疾,没挨过那年冬天。张校长死后不久,学校仅存的高老师托了关系离开了我们村。要是周老师再一走,学校就没老师了。”

“那天,周老师都坐上了牛车,最后还是在孩子们一双双泪目中跑了回来。”村长噗嗤噗嗤地抽着旱烟。白雾袅袅里,隐约看见他眉间的川字纹越发深刻了。

“她这一待,又是五年。这期间,她和村民们抢孩子,谁家说需要孩子干农活,上不了学,她就放学后替村民家干活,把孩子的活都干了,保证第二天孩子能来上学。她阻止村民们给家里十五六岁的女娃定亲,极力劝说她们继续去镇上读初中、高中。有的人家都收了彩礼了,彩礼拿来给自家的男丁换了自行车,用也用了,退也退不了了,周老师就自个攒钱替她退彩礼,也要把那女娃留下。就这样,惹得村里的对她意见很大。”

“周老师才28啊,就得了那种病,那是活活累出来的毛病。是我们村对不住她,是我这个村长无能。”村长难得在一个小辈面前**心声,可能是这女孩有着和周老师一样的执拗。

他一直都觉得愧对周老师,当初要不是他提议周清兰做向阳小学的老师,也不会害得她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临到死,还是他带着那些学生,亲手挖坑,将她下葬的,就埋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

如今,这女娃提出要去学校任教,兴许是不知道他们村的特殊情况,他不能让她重蹈周老师的覆辙。

虽然他迫切地希望改变村子里的现状,但也不能害了人家女娃。

别的村,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在他上阳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村子贫穷,村民思想落后,根本不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只顾着眼前的既得利益,压根不支持他们开办学校。更别提将孩子送进学校,使得家里少了劳动力。

“听叔的话,叔给你安排其他工作,能吃饱饭就行。”

昭颜看了眼半蹲着的村长,人倒还行,就是软弱了些。

“学校现在已经关了?”

“关了。上个月末学校唯一的老师——周老师没了之后,就关了。”

“那就再开起来,现成的老师就站在你面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慧敏,南市人,高中毕业,我热衷教学。”

“这……”村长一下子愣住了。是他刚才没说明白么?还是这女娃子的理解有问题?

他们这片的老师可不是好做的!她以为这是在城里作老师呢!他都把周老师的例子摆在明面上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我们村不单单贫穷,还是个文盲村,村民们思想落后,可不听你讲那些大道理。”男人抖了抖烟灰,站起身道。

“他们思想落后是正常的,因为原始的观念在他们心底扎根,形成了固有思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张校长在这片土地上坚持了二十几年,周老师坚持了十年,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我身体素质也比他们好,我可以坚持更长时间。”

“我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坚定选择支援边疆,就等于选择了奉献。我耐的住寂寞,城市的繁华喧嚣与我无关,我只想站在自己的三尺讲台上,做出成绩,实现自己的价值,无愧于求学的孩子们,也对得起自己的宝贵年华。”

别说不了解昭颜的村长吴建国了,就连熟知她的系统1105都惊呆了:这套冠冕堂皇的小词给整的。论口才和不要脸,它墙都不扶,就服昭昭。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蜡烛,无私的燃烧自己,奉献他人——闪闪发光、呕心沥血的人民教师形象啊!

系统1105欢快的声音响起:【昭昭,我给你想到一个好外号,你看“蜡烛”怎么样?要不蜡蜡、烛烛也行。】

昭颜忍无可忍——真是影响她发挥的存在,这系统还能要么?要不是它偶尔能给她送温暖——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好想手动销毁它。

反手一个小黑屋,上锁,不谢!

村长吴建国已经被眼前女娃的一番话给震惊到了,他收回一开始的抱怨!这群女知青中,除了周清兰周老师外,还是有好的苗子的,不全是偷奸耍滑的女娃子。你看看,这位徐同志也是位顶顶好的同志!这思想境界,不是一般人可比。

“徐,徐同志,你真要去向阳小学任教?”

“嗯,听村长你刚才的意思。周老师是上个月末走的。这都月中了,学生们已经停学半个多月了,学业可不能耽搁。麻烦校长,尽快向村民们宣布我为向阳小学的校长兼老师吧?还有,下阳村那边,是否有什么意见?需要我考试证明下自己的能力么?”

村长连连摆手,神情激动:“不需要,不需要,下阳村和我们村是兄弟村,都是有名的贫困村,有老师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意见。更何况,徐同志,不,现在该叫徐校长了,徐校长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能力——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回头,我让臻哥儿去下阳村村长家跑一趟,知会声就行,让下阳村村长通知下村民,咱们向阳小学又开起来了,可以让孩子们来上学了。”

“不过……”村长又为难了,“现在农忙时段,家家都忙着收割……”

言下之意她懂,不就是家里不放人么?

“村长,你只管通知下去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那行。”村长应完才发现,他怎么有种被指使着干活的感觉,到底谁才是村长?算了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上阳村的学校又有老师了。

“啊,对了,刚才在门口遇上赶牛车的吴大爷,他说你们回来的时候遇上村里头的混子了?以后他们要是敢来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我让臻哥儿收拾他们。”

“回头给你介绍下我那外甥贺臻,我平日要是不在村里头,有什么紧要的事,找他也行。”

昭颜:“没事,我能搞定。我教书育人,从不挑人,他们爱来就来,我连他们一起教育教育。年纪大是大了点,但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如何做人,思想品德课和体育课可以安排上。”

村长瞅了瞅那丫头,思想品德课确实需要,村里的名声都让这伙混子给败光了。

但这体育课是咋回事?

他也没敢多问,万一是城里上课的规矩,他问了反而显得自己浅薄了。

“还有,徐老师,你要是去向阳小学任教的话,也可以住在学校后面的土坯房里,简陋是简陋了些,但胜在是单间,不用在知青所和大家挤在一起睡大通铺。就是这吃食,顿顿都得自己做了。平日里,知青所的这些知青们是轮流安排做饭的,倒是省事些。你看——”

“我住学校。”

“好的,那你今晚先在这将就一晚,明早上工前,我找两人把学校打扫下,周老师留下的那间房间也去去灰尘,你就可以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