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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颜和村长吴建国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里面还有其他人。
男的一身军服,肩膀上的官衔还不低,面容严肃,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女的落落大方,虽然上了点年纪了,但是气质很好。
昭颜在打量他的时候,贺元英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不等他开口,村长吴建国已经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手上的行李被他当成了赶人的武器,就往眼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招呼。
“滚你的,贺元英,你来干嘛?臻哥儿压根不想看到你!带着你那不要脸的姘头,滚!”
“胡闹!”贺元英眉头紧锁,伸手一把拦住吴建国的进攻,将身旁的女人护到了身后。
相比较两个男人之间的针锋相对,那女人倒是一点不生气,还柔声细语地安抚起贺元英,“元英,你别生气了,别气坏了身体。这些天,你为了臻哥儿的事,操碎了心,到处奔波——”..
转而看向吴建国,不卑不亢道:“吴村长,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初那事……谁也不想的,我们都没想过伤害臻哥儿他娘,只能说造化弄人。如今,我和元英也成婚了,不是什么姘头。而我们是在臻哥儿他娘死后才在一起的,根本不是你说的那般不堪,希望你以后说话注意些,不要再往我和元英身上泼脏水了。”
昭颜听这话里的意思,大概了解眼前人的身份了——可不就是当初那个配合贺元英演戏,气跑贺臻他娘的小护士么。
昭颜挑眉,这不终归是爬上了那个位置。
这话听着是没错,但怎么这么憋屈!吴建国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些文化人,说话一套套的,明里暗里的挤兑,他险些自个把自个给气着了。
“吴村长,元英看在臻哥儿和臻哥儿他娘的面子上,这么些年,对你处处忍让,要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别看那女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但说话又句句夹枪带棒,没瞧见,村长都快被气得背过气去了么?昭颜还是很护短的。
“村长有跟你说话么?贺部长是没长嘴么,需要你多什么嘴。”
轻轻一句话,呛得一旁的穆清直皱眉头,目光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不过二十岁光景的模样,但站在元英面前,周身的气势一点没被压下。
瞥了眼面色不善的贺元英,昭颜的话却是对着穆清说的,“儿子昏迷不醒,他担忧操心,难道不应该?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要不要给贺部长发一面奖旗,表扬下这做爹的尽责,担心儿子安危?”
昭颜冷嘲道:“贺大部长,果然高高在上惯了。时间久了,就连人世间最平凡的父子亲情都不适应了。”
“要我说,既然当不起这个爹,就别当,也别来看,真没必要把自己整得这么委屈。”
一番话,将贺元英挤兑得面色一阵青白。
“你是什么人?”穆清忌惮地看向她。
昭颜嗤笑一声,置若罔闻,只看向吴建国道,“村长,我们去问下贺臻的主治医生,他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好,好的。”吴建国心里爽极了,就以他见过贺元英这两人的寥寥几次来说,每次都被这对狗男女气得够呛,可他嘴笨的很,说又说不过那女人,反倒把自己气得半死。
这会儿,总算有人替他报仇了。吴建国看向徐老师的眼神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站住,我在跟你说话,你懂不懂礼数?你是贺臻什么人?”
“给不给礼数也要分人的。”昭颜停住脚步反问,“你又是贺臻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问我?”
“我是他继母。”穆清理直气壮道。
“你哪来的脸?他连他亲爹都不想承认,还会承认你这个不知道哪条野路子来的后娘?”
吴建国在一旁拼命点头,就是野路子来的!说什么是他妹子死后才在一起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什么演戏,最后还不是在一起了,当初是不是早就已经勾搭在一起,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够了,这位女同志,请你说话注意些!你说我没有关系,确实因为我的疏忽……我对不住贺臻和他娘,但这位是我的爱人——穆清,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是个好女人。”
“她没错?就凭你们还活着、还能厚颜无耻地生活在一起,而贺臻他娘却早早的死了,就是最大的错。”昭颜毫不客气道。
贺元英身居高位,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狠很顶撞和嘲讽过了,当即冷了声音,提高嗓门道,“同志,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我好声好气和你说话,是看在贺臻的面子上。你说话太过分了,请你立刻向我和我的爱人道歉。”
之前,听村长吴建国说起贺臻父母那段往事的时候,昭颜听了心里就怪不得劲的。现在见贺臻他亲爹这个态度,怼他没商量。
“道什么歉,徐老师哪句话说错了?贺元英你要点脸行不?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辜负臻哥儿他娘,还想咋滴,还想欺负臻哥儿他对象?”吴建国护小鸡仔似的将徐老师护在身后。
昭颜:……
谁对象?村长,你是个有本事的。
贺元英闻言,目光一滞,再看向昭颜的时候,带着诸多审视和挑剔,“你是老师?在哪里任教?你和臻哥是怎么认识的。”
“干你屁事。”吴村长十分给力,破口大骂。
贺元英实在没法和吴建国这种大老粗心平气和地沟通,贺臻也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对他充满了恨意。他俩每次见面都这样,吵得不可开交。虽然他自认理亏,对不住臻哥儿他娘,但他愿意用一辈子去弥补,他愿意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贺臻身上。
可惜,人家不要……
“你也觉得自己没错?是贺臻他娘倒霉?”昭颜问道。
“什么叫没时间写信?入伍三年,一封信都没空写?”
“说什么瘫痪了,不想耽误人家,你问过当事人了么?人家儿子替你生了,给公公养老送终,好些年都等了。连瘫痪的公公,她都可以毫无怨言地照顾,她会嫌弃你瘫痪?”
“你既然那么‘伤心难过’,竟然有心情拉着别的女人一起演戏,一起去伤害那个苦苦等你,想照顾你一辈子的傻女人。”
“你有心情拉着别的女人演戏,却没有担心过:她一介女流,没出过远门,只身一人从你那道门跑出去,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她的人身会不会有危险,她会不会因为你不要她而寻短见!还有你不要她了,你们的儿子怎么办?这些你都没想过,你当时心里自私的只有你自己。”
“是我的错,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愧对她,不想再耽误她了……”贺元英神情有些痛苦。
“不想耽误她?!你的结发妻子,你不想耽误,但你却可以安心地享受这位穆护士的贴身照顾!真是可笑,贺部长,你可真是亲疏有别!思路异于常人。”昭颜一口气说完,语气讽刺又狠厉,用词极其精准,听得门外围观的医患们都议论纷纷。
“好女人?你后娶的这位是个好女人,那你的原配算什么?”
“替你照顾瘫痪在床的亲爹,没有功劳;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担心你的安安危,千里迢迢去部队找你,没有功劳;被你气走是活该,她疯了是她自己用情太深太认真,她掉进河里淹死算她倒霉……你俩都没错,你身边的是好女人,原配的遭遇都可以用一句“造化弄人”全部掩盖过去!”
这番话简直说出了吴建国心中最深处的痛!他无数次想反驳这两人的话,无奈词穷得很,难得像今天这样,这般直白,痛痛快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那可怜的妹子找回公道。
“还爱人?呵……”昭颜冷笑一声,“明知道贺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和这个女人,偏要带着她来看他,你是看他昏迷着,没办法起身赶人是么?你们到底在恶心谁?”
“作为儿子,亲爹瘫痪在床的时候,你不管不问,也没有为他养老送终,你为子不孝;作为丈夫,你不信她对你的一片真心,和别人一起欺辱她,间接造成她的死亡,你为夫不忠;作为父亲,你从没有养育教导过贺臻一天,你为父不仁!所以,试问下:你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辈——”
“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贺部长,麻烦你,带着你所谓的‘爱人’从这扇门里滚出去!”
吴建国简直惊呆了,徐老师气场两米八,能言善辩,十分了得!贺元英好歹是个部长,大官儿,在徐老师面前,都快被骂进尘埃里去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对待他上阳村的刁民们如春风细雨般温暖的徐老师么?
不过,就真TM的爽!完全说出了他的心声。
“元……元英……”穆清已经吓傻了,这姑娘看着文静,怎么这么厉害,那嘴不是嘴,是机关枪,说一句回十句,让人完全没有招架能力。眼下,门口站了那么多围观的人群,这让她这个部长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最关键是贺元英的神情,他完全不像是被人骂了的恼羞成怒,反而脸上出现了愧色,穆清抓着他的手臂渐渐收紧,心底开始有些害怕,害怕他真的被她说服了去,对她心存芥蒂。
门口围观的人群中,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们,有的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谁说不是呢,做军人家属已经很不容易了,遇上像这家这样的,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做牛做马的,到头来,享福的却是别人。
“走,我们走!”贺元英羞愧难当,她说的他何尝不知。只是身边的人不停地劝慰他,久而久之,让他有了种错觉——他和臻哥儿他娘之间,就是一场阴错阳差的故事,她的运气确实差了些,他着实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可如今,内心被人直白地剖开,他竟没有勇气去面对它。
但凡,当时他稍微替她想一下,哪怕一点点,也不至于是这种最坏的结果。是他对不起那人,最无辜的那个人也是她。
等贺元英和穆清走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昭颜刚想叫上村长一起去找下主任医生,没想到下一秒,身后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还是那么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