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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敏,你怎么说话呢,谁才是家里最多余的那个?你自己心里没点数?”钟甜甜冷嘲道。

她徐慧敏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那短命的妈早死了,要不是她亲妈嫁给了爸,照顾她,她早就饿死了。

还有,她那个被下放的外祖家,成分不清不楚的,说不定是通敌叛国的重要分子呢。

蔡淑芬心中暗自着急,甜甜的脾气到底随了谁,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在来上阳村的路上,她怎么叮嘱她的?徐慧敏那死丫头好哄骗的很,只要在她面前卖卖惨,多说说她爸的难处,兴许都不用她们开口,她就把话头接过去了,那求她那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敏敏,甜甜是因为临行前,还跟你姐夫吵了一架,心里有气,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蔡淑芬面上堆着笑解释道。

蔡淑芬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不也不能把她那个便宜渣爹哄得服服帖帖。

眼见钟甜甜被她拉住,昭颜生怕火候不够,嗤笑道:“心里没数的人是你。你妈伺候我爸,还给我爸生了个儿子,也算在徐家站稳脚跟了。但——你算什么东西?”

语气尖酸刻薄,“你是钟家的种,又不是他徐直的种,这道理,就是村口没读过一天书的大妈都知道,你还沾沾自喜了,以为他疼你!他疼你什么?”

“我能考上医院实习生名额,你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医学知识都不懂,还不是因为他没有教你。也是……本来就是个拖油瓶,表面上对你好,敷衍下你妈,让你妈死心塌地地伺候他也就算了,还要上心教你?美得你。这亲生的,和拖油瓶到底是不一样的。”

“同意你嫁进院长家,就是看重你,为你好了?你不想想,他在主任医师那个位子上那么久了,他徐直就不想往上再爬爬?促成这桩婚事,也不过就是双赢,卖了你,你还帮着他数钱,你到底得有多蠢。”

郑曼玲等人简直惊掉下巴,这神情、这语气、这语言表达能力,简直了……文化人吵架,都不用说脏话的。

就连蔡淑芬都被说得有点动摇了,要不是她和徐直是年少时的真爱,她还真就信了她的鬼话了!

果然,就见原本被亲妈安抚了情绪,已经渐渐平复的钟甜甜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一把甩开身旁蔡淑芬挽着的胳膊,所有的怒火都冲着徐慧敏而去,“徐慧敏,你在做梦!”

“你做梦吧你!你爸疼你?我妈才是他初恋情人,你妈还在世的时候,他俩就已经在一起了,你爸还经常给我买糕点吃,带我出去玩!”

昭颜挑眉,这不就说了嘛。

蔡淑芬滑不溜丢的,不好抓把柄。不过,幸好她生了个蠢的。

来,多说点,大家都作个人证。

钟甜甜怒极反笑,“我妈是自作主张换了你医院实习的名额,让你代替我下乡,但爸爸其实早就知道了。他完全可以改过来的,可他默认了。就因为妈妈说,我身体没你好,也没你有耐心,吃不得苦,既然家里非要有一个下乡插队的,还是让你去吧。”

“而且那个本应该给你下乡的钱,后来爸爸做主,给我买了一块手表,作为我去医院实习的鼓励。”

“哈哈……只有你这个傻瓜相信,爸爸会为了你和妈妈翻脸。”

“啪——”一个耳光,钟甜甜捂着自己的左脸颊,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

蔡淑芬痛心疾首道:“甜甜,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嫉妒让你面目全非,胡说八道。竟然这么编排你爸和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钟甜甜委屈得不行,她亲妈竟然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

钟甜甜心里一个气不顺,转身就跑了出去。

“要演戏回去演,我这不是戏台。”

蔡淑芬见她的神情冷淡,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主要是如果哄不好,她此行的目的达不成。

心里担心跑出去的甜甜,但眼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哄眼前的人。

“敏敏,你听妈……你听阿姨说……”蔡淑芬语气卑微,“你刚才那番话,真是扎心窝子啊。你姐姐被你气糊涂了,才会乱说的。你爸他最疼的就是你,他当初知道我把你俩的名额互换了,跟我干了好几架,好些天都没理我……”

“你姐因为顶替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后,上头怀疑你爸也参与了,牵连你爸现在暂时回家等通知了。”

“你姐夫一家搞不好也要被牵连,上头还在查呢……”

“阿姨和你姐姐,这次前来,主要是想求你件事。”蔡淑芬欲言又止,她还是要些脸面的,可当下办公室还有外人……这事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

“我早说过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我很忙,没空招呼你。”..

蔡淑芬仔细打量她,见她真是油盐不进,对她没什么感情可言。一咬牙,也顾不得面子了,现在要是不说,怕是下一刻就被赶出去,更没机会说了,那她千里迢迢辗转多地跑到这山沟沟里来的意义何在。

“你爸在家待的时间也够久了,都两三个月了……还是没人通知他去上班。他这人啊,就是个勤快人,闲不住的,天天待在家,都快闲出病来了,只想着能早点去上班。医生嘛,都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要不,你亲手写封信,我带回去,跟调查组的人好好说说:是你自己迫切想要下乡支援边疆建设,擅作主张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的,而医院的实习名额,也是你自愿让给甜甜的,因为你抢了甜甜的下乡名额,心生愧疚,才这么做的,这事跟你爸和甜甜没关系。”蔡淑芬一口气说完。

昭颜不禁错愕,蔡淑芬到底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才能美成这样?

还是说原来的徐慧敏这姑娘到底傻成什么样,才给了蔡淑芬这样的自信,能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言论。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写这封信,就算她痴呆了、真写了,这话谁信?逻辑不通,调查组的人没这么蠢好么。

有了疑问,昭颜就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蔡淑芬一听这话,眼前一亮,以为她这是想答应了,半遮半掩地说道:“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写就是了,你姐夫家里边会帮忙摆平的,都是一家人。”

昭颜了然:原来院长大人也打算护短徇私了。

不怪蔡淑芬想得这么美,觉得这事容易达成得很,主要是她都拿捏了人徐慧敏近十年了。

徐慧敏的亲妈去世的早,没怎么教她堤防别人。外祖家对她挺好,但她毕竟还是跟这亲爹和后妈生活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是蔡淑芬这种人惯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之人的对手。

最主要是徐慧敏有软肋,大概是因为亲妈去世的早,生离死别,让她尤其看重亲情,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她爸。蔡淑芬的诡辩其实没多大技巧,主要是一旦搬出徐直来,徐慧敏就主动妥协了。

蔡淑芬眼巴巴地在等着昭颜回复。

结果昭颜没回话,倒是郑曼玲说话了:“你们这是无视政策、调换名额、弄虚作假在先,现在又打算欺骗,行贿调查组成员在后了吗?”

蔡淑芬脸色讪讪,“什么调换名额,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都是敏敏自愿的,这调换名额的事也是她自作主张,和我们没关系,他爸也是被她的胆大妄为给连累的。这当然叫不得骗,什么行贿,我可没说。”

“你说不说没关系,我有理由怀疑你这么做了。”郑曼玲郑重其事道,“徐直被停职两三个月,还没查清楚,调查组的效率确实有点低,就这么点事,其实不费什么劲。”

蔡淑芬睨了眼那姑娘,不过二十左右的光景,说话一板一眼的,神情冷漠较真。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大人物?也就是唬唬人的,她是怎么也不会被那人吓住的。

郑曼玲转头看向昭颜,心生怜悯,这还是亲爹么?

“不要写信,你什么都不用做。”

“还有,你也不要替你爸难过了,既然他被责令在家两个多月,迟迟没有让他返回岗位,估计他也不清白,犯不着为他担心,他罪有应得。现在让你继母来要你的亲笔书信,将过错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估计是他们找了人,给出了主意。”

“这事你放心,我管定了。调查组查不清楚,上头还有监察委,总能查清楚的。”郑曼玲本身不是话多之人,但事关徐老师,这个头她出定了。

“敏敏,你不要听别有用心的挑唆!我们才是一家人,甜甜可是你姐姐。还有,想想你爸,那可是你亲爸,你忍心看他毕生所学就天天消磨在家里?”

“他这么想返回岗位,怎么自己不来找我?道貌岸然,虚伪至极。”昭颜淡淡道,“我没做的,不会认,信我也不会写,该谁的责任,就谁的责任,等调查组调查清楚吧,你回去吧。”

蔡淑芬还想说什么,但见她已经背过身去了,这是明显不想跟她多废话的意思了。

门口,钟甜甜被一个长相凶狠的老妇拧着胳膊、押着,推着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乌泱泱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

这阵仗,简直就是打群架现场。

“欺负徐老师的人呢?”吴铁柱、卫解放等人围靠了过来。

吴桂花一边瞧着钟甜甜挣扎,二话不说就直接掐上钟甜甜的胳膊,让她疼的嗷嗷叫,一边食指都快戳到蔡淑芬的脑门上去了,“谁,谁欺负徐老师!是不是你?哟……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干人事了。你这胆肥的,都敢上我上阳村来找事了。”

“妈,妈……你快救我,这老太婆掐人疼死了!”钟甜甜在吴桂花手里,简直就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仔。最近油水一好,吴桂花的体重直线上升,看着更有战斗力了。

“你敢掐我女儿?”蔡淑芬当下暴怒。

“掐她咋滴?她敢满口喷粪,骂徐老师,不是找抽是干啥?”吴桂花一掌打在钟甜甜的后背上,钟甜甜踉跄着差点往前摔倒。

“你,你……你敢动手,这是违法的!”

“违法?你个小家雀,你还敢惹我个老乌鸦?你说,我违哪门子法了,你说啊?”吴桂花步步紧逼。

眼见她那口水都溅到她脸上了,蔡淑芬一阵反胃,伸手就去推那老太婆。

结果她的手才刚触碰到那老太婆,就见后者顺势往地上一坐,哀嚎起来,“哎哟喂,我这活了大半辈子了,竟然被一个外乡人给欺负到家了!我这好心的老太婆不就是好心,替徐老师说两句公道话么?这后娘就打我!我要找公安同志说说理去……有这样的人么?”

“你这是污蔑!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哼?污蔑?你问问这里的人,他们都看见了!”吴桂花四平八稳坐在地上,可舒坦了,“你就是推我了,还把我推倒了。”

“对,我们都看到了……”卫解放喊道,众人纷纷应和。

蔡淑芬气得胸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群野蛮人!

吴桂花伸手,随意在自个头发上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地上的泥伸手就往脸上一抹,扯着嗓门喊道:“你滚不滚?你要不滚,可别后悔,我马上就躺下了。你们两个贱皮子,跑我上阳村撒泼,还把我这个热心村民给打趴下了。”一开口中气十足,为虎作伥的模样活灵活现,“村里人可都见着了。”

还有这操作?还有讲理的地方么?

蔡淑芬平时还挺能言善辩的,可能言善辩不好使,这是全员恶人,要讹她们娘俩!任她口才如何了得,也斗不过压根不按常理出牌的无赖。

“哎呀——军儿啊……军,你怎么还不来啊,你娘快被这小娘皮子欺负死了……”得,嚎上了。

蔡淑芬哪见过这场面,她好歹还是有文化有素质的工人,顿时傻眼了,一把拉过自个闺女就往门口走。

“等等——”吴铁柱立刻上前,那小山一样的身板,将人堵得严严实实。

“还来不?”卫解放问道。

蔡淑芬头皮发麻,她这是到了什么地界?她相信,只要她现在敢嘴硬一下,今天都不一定能走出这个村。

果然穷乡僻壤出刁民!可抬头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蔡淑芬又白了脸色,将自己缩成鹌鹑,“不,不来了……我们得回去了,孩子他爸还在家等着呢。”

说罢,二话不说,拉着钟甜甜就走,一路小跑,跑到村口了才敢骂道,“好好的,你得罪村民们干吗?”

钟甜甜委屈得不行,“我哪得罪他们了!我就是跑出去透透气,骂了几句徐慧敏撒撒气而已,谁想到会被路过的村民听到,揪着我不放,抓着我问东问西的,还把我抓了回来。”

钟甜甜一撸袖子,她那手臂被那老太婆掐的没一处好肉!手太黑了!

等到瞧不见蔡淑芬两人的身影了,吴桂花才规规矩矩地从地上爬起来,卫解放也上前道,“徐老师,我们大致知道什么情况了。这事,你身份辈分在那。那是你亲爸,你又是党干部,很多事不好做、不好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也别做了,交给我们。”

“以后,就算你亲爸来了,也一样,你别出头,别影响你的前程,大伙替你做主。没人能强迫你,也没人能冤枉你,咱们不受气。”

郑曼玲也看向昭颜道:“我怀疑,他们可能还要对调查组行贿,我现在就给家里写信。没有最好,有的话,连那什么院长家也给端了。”

潘勇好奇道,“你家是……”

“我爸当了个小官,监察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