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肺腑之言
说实在的,陈际帆对着康生说了这么多一点都不后悔,每当他阅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的时候,看到蒋先云、许继慎、段德昌等人的结局,心痛不已,要知道这些人可是一等一的将才啊,虽说是被张国焘错杀,但是根子还是在那个血腥而残酷的年代。也许陈际帆真的不能理解当时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残酷性,但有一点陈际帆是可以肯定的,也是他振振有词的理由,中国共产党最终是要掌握全国政权的。靠这种运动式的做法,短期之内虽然能奏效,可却埋下了祸根。大跃进,文革,党走了弯路,国家也失去了最好的发展机遇。直到他们当兵那时候,尚且不能堂堂正正出国维护国家利益,思之同心啊。
陈际帆知道康生必然会找主席告状,说不定自己会被列入不受欢迎的人选,被逐出延安,但是他还是要说,这些话不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说,又对谁说去?陈际帆甚至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主席,他就是冒着被驱逐的风险也要说。
毛主席当然不像陈际帆想象中那样小肚鸡肠,此刻他正认真地听取朱老总的汇报,相对康生那种上纲上线,加入过多感情色彩的描述,主席当然更相信几十年来和自己风雨同舟的战友。
康生走后,主席的面色是严峻的,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自己的老战友述说心里话,“陈际帆这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啊!是啊,二十多年了,我党一直都处在极端困难之中,敌对阵营骂我们是匪,污蔑我们共产共妻,在延安的党外人士又唯唯诺诺。连李鼎铭先生这样的开明人士给我们提一点精兵简政的意见都要绕很大弯子,语气谦恭委婉,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老总点点头:“二十二年了,我们党在路线斗争中逐渐成熟起来,但是我们党内很多同志也养成了听不见不同声音,认为这些声音不是污蔑就是别有用心,古代的帝王尚且要虚怀纳谏,我们共产党人难道还不如封建帝王?”
“红色恐怖?红色恐怖?”主席在不断玩味这个词,“这个词很不好听,但是这个词很恰当,我们应该庆幸,这个词不是由仇视我们的国民党反动派提出来,而是由陈际帆这样一个非常了解,又关心我党的人提出来。忠言逆耳,好话从来都是不好听的。人家说得好,我们就要听,人家说,我党都成立二十多年了,为什么还不能吸取教训?这句话是中心,我们也在反思,我们每到一个阶段都要通过《若干历史决议》的形式总结过去,现在看来啊,总结得不够!”
主席停顿了好一会,“我们要开个见面会,老总你、恩来,少奇同志,弼时同志,洛甫同志,稼祥同志和我都要参加,就当做是学习会,还是那句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我们共产党人心怀天下,就要有心怀天下的度量。人家讲得对的我们要虚心接受,讲得不对的,我们可以辩论,陈际帆将军不是也说,真理,是越变越明的嘛。”
周副主席过来邀请的时候,陈际帆刚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午休片刻。
“周先生,”陈际帆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请原谅我的直言,影响了贵党的正常工作,我表示歉意。”
陈际帆只有单独见到周副主席的时候才会觉得有一种亲人般的感觉,不过,他从周副主席的脸上似乎没有读出任何不愉快的神色。
“将军,收拾收拾,随我来吧。经过毛主席和我们的共同研究,决定请你来给我们上一课,提意见。年轻人,不要有顾虑。”
什么?给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这些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上课?不不,不能!我有什么资格?
陈际帆望着总理善意的目光,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多想亲口告诉他们,革命真的成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真的成立了,那么多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中国真的强大了,没有人再敢拿着枪威逼中国签什么条约了,再没有外国军队在中国土地上横行霸道了,老百姓生活好了,再不会发生旱灾饿死人的惨剧了;我们有原子弹了,我们的飞船上天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不再是小米加步枪了;人民不再是东亚病夫了,中国已经是世界体育大国了……感谢你们,感谢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感谢这个时代为国家民族富强不懈努力的先辈,我代表后世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感谢你们!
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们享受着先辈带来的荣誉,我们的骨子里已经有了你们赋予的灵魂,我们的军旗上是无数热血凝结的骄傲!我们的军徽上有无数先烈用生命铸就的军魂!我多么希望祖国能更加强大,多么希望历史不再有那么多遗憾!我真的好想对你们说啊!
周副主席看到陈际帆虎目含泪,问道:“怎么了,陈将军?”
陈际帆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我去!”
两人一同来到一排大窑洞前,院子里有几个哨兵值守,中共中央领导人们集体在门前迎接,让陈际帆顿感受宠若惊。尤其是他们都一一上前同陈际帆握手,这更让陈际帆有些手足无措。
领导人们本来不太理解主席的做法,但是当老总把陈际帆见康生的话一句句重复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惊叹不已,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怎么会有这么高的理论修养,一开口就道出了党进行整风运动的根本原因,而且对党的组织原则、过去所犯的错误等好像一清二楚,这是一个什么人?
毛主席神色严肃地道:“他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军人,他是一个有着出色政治远见的中国军人,他是一个了解我党,关心我党的中国军人,这样的人,难道我们不该听听他的意见么?”
“主席好,各位前辈好!”陈际帆举手庄严敬礼。
“不用拘谨,将军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朋友,将军在与康生同志的争执中说出了很多心中的想法。对康生同志也有些误解,现在好了,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地谈,朋友的意见总是要听的。”
“主席,请原谅我的冲动,但是对康生,我相信不是误解。对了主席,我该如何说起?”陈际帆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谈吧谈吧,有效无效,责任尽到。
“你对整风运动很了解,就请从它说起吧。”主席和颜悦色地说,旁边所有的领导人带着些微笑缓缓地坐下。
“主席,各位前辈,整风运动是贵党的大事,我这个党外人士是不便说三道四的,更何况我个人也觉得,作为一个革命组织,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确实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瞒各位说,在安徽,我不怕打仗,最头痛的就是这个认识问题。战场上统一认识可以靠军令,说白了靠枪;组织里统一认识靠什么?靠学习,靠讨论,靠批评,但却不是靠强制。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想,至少我个人是不屑于用的。这就是今天我忍不住发火的原因。当然,作为党外人士,干涉了贵党内部事务,对贵党高级干部横加指责,这是欠妥的,在这里,我诚挚地向各位道歉。”
“这件事以后再说,”主席开始点烟了,说明他有话要说,“陈将军有所不知,路线斗争一直都是关系到我党生死存亡的大事,靠学习,靠讨论,靠批评这都不错,但是这些都不够,有时候还要靠批判。”
“主席,各位前辈,”陈际帆的语气开始变得沉重,“我就把话扯远一些吧,大革命时期两党合作北伐,其实已经埋下了最后失败的种子,只是最后贵党没有掌握兵权,所以被大肆逮捕屠杀,最终被迫走上工农武装割据的道路,我记得主席您就是在‘八.七’会议上提出‘政权是由枪杆子里取得的’这一论断的。”
陈际帆说到这里,在座中共高层领导人的眼光全部放亮了,这个年轻人倒像是个党史专家,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副主席是当时的参与者,他对陈际帆说的“大革命一开始就埋下了失败的种子”更加感兴趣,便请陈际帆详述理由。
“两党因为要达到共同的敌人而走到一起,可是在革命过程中由于两党的阶级基础不一样,在城市还好说,在农村就激化了本已存在的阶级矛盾,简单地说,革命还未成功,分裂的种子就萌芽了。再加上后来,国民党内没控制住军权,使军队变成私人的工具,掌握军队的被帝国主义看中后,又蜕变成新的军阀。本质上说,大革命是失败的,因为当初的目标‘打倒军阀除列强’没有实现,旧的军阀消灭了,新的军阀产生了。”
刘少奇问:“那依你这么说,大革命就没有任何成功之处,就没有任何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地方?”
“不,大革命失败的血的教训至少催生了红军,至少让贵党认识到独立领导革命重要性,这也是我说,要吸取经验教训的意思。”
张闻天、王稼祥、任弼时等人的脸上均是赞赏的神色,这个人要是党员,其成就绝不会在他们之下。
主席若有所思:“我党过去不够成熟,走了一些弯路。所以我们这些共产党人,有责任总结经验教训。但是陈将军所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嘛,你好像对我党过去的一些做法有成见?”
“主席,我再次重申,对贵党的事务,我不在局内,是没有资格评价的,贵党一直都是在残酷的斗争中生存、发展,很多做法有它的历史原因,我要讲的,不,我要郑重提醒的,是另外的事!”
陈际帆这话顿时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除了周副主席,这位睿智的领导人隐约感觉到,陈际帆又要强化在巢县的那一番谈话,果然,陈际帆说:“事实上,无论贵党怎么困难,走过怎样的弯路,我都毫不怀疑贵党最终会取得国家政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革命成功。但是我以为,取得国家政权并不等于革命成功。尽管这一成果本身不但意义重大,而且来之不易。”
这话真的让所有在座的革命前辈们动容了,想一想,一个横空出世、如日中天的军官,一个和蒋介石国民政府亲如一家的年轻将军,一个俨然成了中国舞台上第三股政治势力的领导人,在他们面前居然冷静地说出,他对党取得国家政权毫不怀疑,这听上去实在是太幽默了。“
只有周副主席不觉得幽默,因为他感到陈际帆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陈际帆是还有很多话想说的,现在的他已经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亲眼目睹了同胞的苦难,亲身见证了仁人志士救亡图存的道路,他懂得了“和而不同”的道理,所以他在自己的根据地尊重各个阶层发言的机会,只要是爱国言论都不会加以禁止,随他们辩论,而且他每时每刻都在告诫自己,远离权势,因为社会体制还没有建立起有效监督的时候,权势只会毁了这一切,毁了战友情谊,最终毁了自己。
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这里,寄托在这些有着崇高理想和伟大人格的革命家手中,他愿意向他们倾诉,就像一个备受委屈的孩子在向父母倾诉一样。他希望这些受历史局限的伟人们能听懂他的意思,他希望这个伟大的政党一直保持着当初的优良品质,一直都是人民最信赖的政党。他希望党少走些弯路,更希望国家少走些弯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大,人民更加富裕,生活更加文明,外交更加强硬。
革命家们都在体会陈际帆这句话,“夺取国家政权并不意味着革命成功”,他们好像感觉陈际帆这话里内涵很丰富。
“际帆将军,愿闻其详!”
“是,主席。”陈际帆接着说,“抗日战争总是要结束的,中国付出了这么多,失去的要讨回来,属于自己的也要讨回来!这件事,只好由我和我的战友们来做了!至于国内,胜利后,是战是和,取决于民众,任何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内战,是绝对要失败的,这点毫无疑问。简单地说,国民政府在战后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和平!否则他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至于建国执政,我却有不同看法,一个国家应该允许不同的声音,也许有的声音不是那么好听。这是最起码的。一件衣服只有一种颜色便不美,一道菜只有一种作料便不香,一个国家如果只有一种声音的话,后果是相当严重的。思想禁锢、人才凋零、民智不开、道德堕落、腐败盛行,其结果是……”
陈际帆的话引起了在座很多人的共鸣,因为他们痛恨蒋介石政府提出的“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的法西斯主张,“说下去!”
“一个成功的执政党,对外能维护国家主权,对内能切实改善民生,提高生产力,倡导科学,实行民主,完善法制。若如此,则我有着几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就能焕然一新,自立自强,以强大的姿态屹立与世界东方。”
主席终于说话了,“陈将军,这是你对我党的希望么?”
“是的,所以我希望贵党能够吸取国民党失败的教训,从党内做起,党内充分民主,党员干部尊重法律,尊重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整风运动中不是说反对主观主义吗,那种动不动就说人家是特务、叛徒的做法难道不是主观主义么?如果当初能给那些冤死在自己人手上的同志一些申辩机会,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悲剧了,现在党是不是就多了些人才了?”
“陈将军,那些是张国焘妄图分裂中央,独断专权所致。”朱老总赶紧解释。
“不,主要还是党内没有一套科学的程序,所以一旦有什么运动,极容易被少数人以革命和正义的名义清除异己,仿佛他就是正义的化身,可事实呢?如果这种方式用来治国,那就真是灾难了,因为任何人都可以用正义和革命的名义判定别人是反革命,是叛徒,是特务,请问诸位前辈,社会秩序何在?这不是无法无天是什么?还谈什么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
陈际帆越说越激动,所有革命家无不为之动容,因为没有人想过这种方式用在治国上的后果。陈际帆说的这些就好像是真的发生了一般。
还是周副主席打破了僵局:“可是社会上总会有人反对国家,妄图搞破坏,搞煽动,这样的言论也是允许的?”
“所以我们要有法制,法律不一定就是最完善的,但它起码是一个标准,告诉人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决不能把判决别人的权利交到某个个人和团体手里。我在这里不是同各位前辈搞学术讨论,而是就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主席道:“陈将军的话我记住了,我们的党确实要保持纯洁性,这样才能担起历史的重任。“
陈际帆又来了:“主席,这是我今天所说的最后一个问题,国民党一党专政,没有任何监督,一旦抗战胜利,他们若还不能改变,离失败也就不会太远了。贵党一旦执政,千万要吸取教训啊,任何权力,没有监督都是危险的。权力的监督要靠制度,更要靠一种敢于让权的魄力,把监督的权利大胆让给人民,让他们用舆论,用思想,用法律去监督。人民会选择的,谁对他们好,谁最能带领他们走向富强,他们是清楚的,相信人民,依靠人民,在法制和民主的轨道上驾驭国家走向富强,才是一个优秀政党应该时刻记住的使命!到那时候,我和‘神鹰’所有军队,所有人员,会义无反顾地加入贵党,为建立一个真正强大,人民富足、尊严,政府高效廉洁,外交军事都有影响力的世界大国而共同奋斗!”
陈际帆说完这番话后长舒了一口气,他只能说这些了,既然上天选择他们回来,见到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作为一个党员,他有权利更有责任向这些共和国缔造者们提出自己的建议。他更希望,这些建议能够引起重视,能够改变一些历史轨迹,让历史上那些悲剧不再发生,让这个国家真正能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富强。
陈际帆讲得很快,担任记录的任弼时同志也不断抬头,因为他也动容了。
主席上前握着陈际帆的手,“你今天为我们解开了一个谜,因为我们一直在猜想,为什么一个如此了解我党,对我党如此友好和关心的人不选择加入我党呢?是不是我们做的不够好?今天陈将军一席话,让我们都受益匪浅,我们确实做的不够好,而且还可以做得更好!谢谢你!恩来说,你是上天赐给我们共产党人最大的财富,今天看来,此言不虚啊!”
主席表了态,大家都纷纷上前同陈际帆握手,没有人反驳,也不愿意反驳,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在陈际帆这里一说,还真是那么个道理。我们一边在反对主观主义,一边又在行使主官主义,而且是在正义的幌子下,这样下去是要不得的。
正当所有人以为谈话要结束的时候,陈际帆忽然又有补充:“前辈们的胸怀让我感动,你们都是无私的革命家,还有些事我希望当面讲出来,免得误会。”
呀!今天这陈际帆可真是爆发了,他莫非还有什么重要的话不成?
带着这些问题,大家笑笑,又重新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我要说的是,无论从国家利益上,还是个人感情上,我对苏联都没有好感。”
陈际帆此话一出,革命家们要不是修养好,早就跳起来批判指责了,有与陈际帆此前说的话很有分量,大家决定听一听。
“现阶段贵党只是在野党,和苏联,和共产国际有着深厚的渊源,这是历史事实,不容抹杀!但是,苏联在二战中确实有不光彩的一面,说白了是为了他的国家利益。在远东,苏联又驻军蒙古,逼迫我国承认蒙古的独立地位,这也是他的国家利益。他当他的国家利益和我们的国家利益有冲突怎么办?如果真是贵党执政怎么办?”
“这个不难办,维护国家主权完整是义不容辞的。”主席道。
“如果贵党要成为中国的执政党,必须要把意识形态和国家利益严格地区分开,和苏联,如果双方愿意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那么正常交往没什么问题,但是若苏联想趁我们危难之际占我们的便宜,对不起,我和麾下数十万部队决不答应,蒋委员长在这件事上都是阻止不了我的。”
陈际帆说得义正词严,而周副主席则暗暗记住了他说的“互不干涉内政”等原则,这是外交工作最适合的原则啊。其他留苏的革命家没有多说话,陈际帆今天给他们太多的震惊,他们需要好好思考。
“主席,我曾想和你商量,万一江南会战胜利,政府军光复南京,我建议新四军撤出江南。这件事我知道很为难,但是请主席好好想想,就明白了。至于撤出去后到哪儿?我给想了个地方。”
“你是说东北吗?”主席更敏锐,看来定是思考过的。
“是的,主席英明!”陈际帆很惊讶。
主席笑了笑,看来陈际帆的这句评价让主席很高兴,一高兴,下面的话就好说了。
“江南战役后,关内日军基本就不成气候了,届时‘神鹰’主力将全力攻击东北,如果说军事上我还有些信心的话,在民生上,我需要贵党帮助,有贵党巩固后方,则前方才能胜利!”
“明白了!”主席道,“今天你累了,先休息,明天我们再把军事合作的事情落实,你是中国共产党最宝贵的朋友,希望能保持这种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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