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在优雅的西餐厅用过餐后,已是黄昏。今天景若蓉的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出来,全班第二名,这位得胜女将军给爸爸打电话要去吃西餐,景正中本来要接待省里来的一班客人的,但小公主有令,不敢违抗,只得打电话求助副职去陪,来的那班人在宁阳还要住两天,改日去陪也行。于是,难得这三口之家小聚,在外边吃了顿快乐的晚餐。

“行了,咱们解散吧。我这会儿去练练瑜伽,你俩自由活动。”走出西餐厅,宋佳慧很满意地宣布。

“蓉蓉,陪爸爸到河边的林子里去逛逛。”景正中拍拍景若蓉的肩膀。

“爸,你走吧,我还约了同学呢。”景若蓉眼睛瞅着远处,有点焦急地说。

景正中摇了摇头,说:“你去吧,爸爸一个人去逛逛。”

“不好意思啊!”景若蓉抹抹嘴,一脸俏笑,雀跃而去。

宋佳慧冲他俩摆摆手,转身飘然而去,波西米亚风格的格子围巾优雅地一个婉转,一阵缥缈的香气稍作驻足,随即又随风散去。这是安娜苏的味道,宋佳慧的最爱。

然后,三个人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各奔东西。

走到丽北路口,宋佳慧看到行色匆匆的黄必树迎面走来,想躲也躲不掉了。

“哟,老同学,你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啊!”黄必树眼前一亮,一副惊诧的神色。

“我们没心没肺地活着,简单嘛。哪像你,一天到晚操心费神,脸上当然就会画满地图。”宋佳慧语带讥诮。

“你们家出了大明星啦,你可得小心一点。”黄必树提醒道。

“有什么好小心的。要是天天都小心的话,那不要累死人啦?”宋佳慧大大咧咧地说。

“这话也只有你能说。景局长真是好福气!”黄必树感到自己的提醒落得个自讨没趣,赶忙转换话题。

“人心态好才有好福气,心理别扭的话,一辈子别想有好福气。”宋佳慧索性来了个乘胜追击。对于这个喜欢挑拨是非说东道西的老同学,她没多少好感。每每一帮同学在一起聚会,他总要生出一些事来,弄得同学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兮兮的。所以,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毫不留情地调侃他几句宋佳慧就会毫不留情地调侃他几句。当然,黄必树这个人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很热心组织初中同学聚会,自封同学会的秘书长,什么安排呀什么接人请人都是他一手操办,能力还是挺强的。要不是他的精心组织和耐心接请,七零八落分散各地的同学怎么也难聚到一块儿凑到一起。

“老同学,你饶了我吧。”黄必树告哀道。

“你那个嘴呀你那张嘴呀,今后少婆婆妈妈地说些是非。上次同学聚会后,关新成家和宋晓娟家都闹起了矛盾,双双都要离婚,官司打到了法院。前天两个人都来跑到学校来找我评理。你说,不就是你那嘴里什么关新成和宋晓娟怎样怎样的才弄到这步田地吗?”宋佳慧数落道。

“行了行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他们搞真的了。老同学,今后打死我也不会再做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情了。”黄必树一副有苦难言的神情,说完悻悻而去。

宋佳慧不屑地撇了撇嘴,走进了瑜伽会馆。

景正中和妻子,、女儿分开后,朝护城河边走去。

河边的树林里,晚霞斜斜地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过来,林中的小鸟这时候叫得特别欢喜,景正中抬起头,一束霞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景正中眯起了眼,林子中好像起雾了,前方看不太清楚,只见一片玫瑰色的霞,真美!

他想起了读大学时后山的那片林子景正中想起了读大学时后山的那片林子,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黄昏,他和宋佳慧肩并肩坐着遥看远方,谈理想,谈人生,如今真是白驹过隙,一晃十几年了。

就在这片玫瑰色的霞光里,款款走来一个人,一身暖杏色的裙装衬出曼妙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卷成柔柔的波浪披在肩上,随着她的身子一动一动,摇曳多姿。

“哟,景局长,这么巧呀?”周雨菲一脸惊喜。

“真有点巧的。”景正中很悠闲地欣赏着周雨菲,赞美道,“周记者的装扮每天给人新感觉呀!”

“是吗?那只说明景大局长有新视觉。”她带着自信的口吻回应道。

果然厉害,回答问题就是有别于人。景正中很希望同这种漂亮睿智的女人接触下去,前天做完节目,周雨菲她向自己索要了名片,他以为她会给自己打电话,然而她却没有,也许是女人的矜持和故装城府的缘故。他觉得在今天这个时候在这片林子里邂逅她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景正中觉得在今天这个时候在这片林子里邂逅她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他不想错过了:“周记者,你前天的节目把我捧成了宁阳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我很想抽个时间犒劳你,不知你是否愿意赏光啊?”

周雨菲她美美地一笑,柔柔地说:“大局长请客,我当然在所不辞!”

“那就定在星期天晚餐吧,天泉大酒店新近开张,美食多多啊。”他说景正中说。

周雨菲她搬掰起指头,像小女孩那样算起日子,故意沉下脸撅起嘴说:“还得等五天啦!”

她的样子有点装嫩的做作,很滑稽很搞笑。他微笑地望着她景正中微笑地望着她,和她目光对接,目光触碰之间,闪出了不同凡响的笑意。

“你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周雨菲她躲开他的目光,说。

“是吗?有时候有一点,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随波逐流。不然,何以立足呢?”

周雨菲描得很精致的眉毛扬起来:“我自信我见过的当官的也不少了,但能像你这样把官当得这么超脱、大家的反映评价这么一致的,少之又少。”

“我认为自己当官是有鸿运相伴。”他说景正中说。

“我能否听听,鸿运如何相伴?”记者喜欢探询的习性暴露出来。

“说起来挺好笑的,我们局的上一任局长调走以后,三个副局长,另两个你争我斗都好像稳操胜券似的,就我一个成天下乡的副局长不闻不问,偏偏好运就让我撞上了,机关民主推荐,我得了超过七成的票。自从我当上局长,那几个突然不争了,倒是团结起来对付我。我呀,忍让为先,真诚善待,多做事,少揽权,多行善,少栽刺。几个回合下来,几名副局长都被我收服账下。我的官运够好的吧。”

周雨菲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他,景正中话音刚落,她笑了,微露出闪着瓷一样光泽的牙齿,很是可爱。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把当官不是当成一种职业,而是当成一种娱乐。”

景正中惊讶地望着她,然后笑了:“服你了,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进行心灵窥视。”

“那好,请你告诉我,我的心灵窥视准确几何?”看来她是那种一问到底非得探出个深浅的人。

是呀,中国的官员都是职业性的,在中国不想当官的人绝对被人骂为大傻帽,因为孔夫子“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可撼动影响深远。当官可以呼风唤雨可以主宰他人可以支配权力,还可以谋取寻常百姓得不到的额外利益,所以当官被看成是中国目前最好的职业之一。他之所以没把当官当成职业,是因为自己曾经有自己的事业,并且在“新品超级稻”项目研究上有所建树。你让我当官我可以去当,你不要我当,我也可以不当,要我当不喜,不要我当不忧,所以景正中把当官看得很淡然很超脱。现在他的观点有所改变,想当年没当官在研究所搞研究时,经费短缺无人重视,连科研项目都报不出门。而现在把官一当,同样是这个项目,却从省里到市里引起格外重视,还作为优秀项目上报国家,经费源源不断。他从当官之中悟出了做“领导项目”的优势和便利,真正看到了当官的紧要和美妙,虽然还没把当官当成一种职业,但绝对没把当官当成娱乐。

景正中笑了笑说:“我把当官当成一种追求,而非娱乐。如果只是娱乐,那是对党的事业的贻误和不负责任。”

“透彻!”周雨菲心里一阵潮动,面颊透出好看的红。

“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把它当成一份职业,因为我要从‘新品超级稻’项目组里撤出来,不搞研究而要冠其名,那是沽名钓誉,非我辈所为呀。”景正中有些文绉绉地说。本来他完全可以不撤出来,项目组里的几个人也都不让他撤出,因为有他在项目组,资金倾斜政策优惠更利于项目发展,;但他不想那么做,不能让外人说闲话。

“你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触到一份高尚。”周雨菲真诚地赞许道。

景正中笑了笑。

林子里的雾越来越浓,天色有些晚了,景正中同周雨菲告辞,朝回家的方向慢慢走去。周雨菲的不期然出现,给景正中这一天忙碌的生活划上了一个漂亮的句号。这一天过得很圆满,、很轻松。

走进科技局家属院,抬眼望望三楼自家的窗户,灯光大亮,看来她们母女已先自己回家了。

做共产党的官员,讨不到别的好,但福利住房却是呱呱叫的,190平方米的房子,当时只掏了不到十万块钱当时只掏了不到10万块钱,尽管这是六年前的事,但对比市场价格,还是极其便宜的。六年前,科技局建家属楼,砌一个半单元,其中一个单位,中层干部在东头局长们在西头,;另外半个单元,开工以前,根据打分情况,楼层已分到人了,当时他是末副局长,分到顶层六楼,一把手局长分在三楼。局里负责基建的王科长是何等精明之人,从始至终对西三楼格外关照,地平抹得比别人家的平,墙粉刷得比别人家的厚,连铝合金窗也是装的双层防嗓音的。

在搬迁之前,一把手局长突然提出不住三楼要换住二楼,理由是自己年岁渐大,爬行不便。这个理由很牵强,一听就是扯的一个由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来是局长夫人找高人算过一卦,高人规劝他们万万不能住进西边三楼。局长夫人问其究竟,高人说,你回去查一个成语吧,我不能说出这个成语,怕影响你丈夫的官运。局长夫人回家后和局长嘀咕了半夜,才查找到那个听来都让人害怕惊悸的成语叫“日薄西山”。两人吓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留有先手去找了高人,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搬进去,成天惶惶不可终日,那才倒大霉呢。局长夫人把这话给负责基建的王科长讲了,王科长又给他关系很铁的局里的其他人讲了,关系很铁的人又给关系亲密的人讲了,于是这话成了局里公开的秘密。

负责基建的王科长立马着手调整楼层,一把手住二楼,常务副局长住四楼,其他副局长依次点了各自的楼层,最后三楼归局纪委书记住。但局纪委书记死活不要,他说自己从正团职干部转业到地方,已经够倒霉的了,再住这西三楼,人不霉死才怪咧。毕竟是在政界从政,不出事尚好,一旦出事势必和住房的楼层扯上关系,应验那句成语,那不让人双脚跺麻肠子悔青啦。王科长在各位副局长中穿梭游说,但无人松口。王科长急得满口燎泡无计可施,最后买了烟提着酒找到景正中家,恳请道:“景局长,你最年轻,也最开明,虽排名靠后,但你最具官相,你就帮我一次忙吧。”王科长态度很诚恳,话说得很贴熨,其实暗藏深意:你是末副局长,资格最浅,三楼只能归你住了。他当时也感到很忌讳,也不想去犯那个忌,但仔细思虑过后,他爽快地接受了三楼的钥匙,为王科长解了大围,为旷日持久的局长住房楼层之争画上了休止符。

他的大局观念和大度开明以及高姿态为他在局里赢得了许多民意景正中的大局观念和大度开明以及高姿态为他在局里赢得了许多民意,同时,当他住进西三楼后,有一种提示和警醒总会在脑中响起:时刻把握自己,千万别栽了跟头。“西三”两个字,简直就像一道“紧箍咒”,让他变得小心翼翼,让他变得不事张扬,让他变得格外谨慎,让他变得特别勤恳。所以,这几年来,他不仅没有翻船沉沦景正中不仅没有翻船沉沦,相反位置越做越高,从末副局长升任一把手局长,事业也越做越顺。他在心里时常感叹:人啦人啊,需要一种危机意识。

打开家门,换上拖鞋,在五十平方米的客厅里巡走一圈在50平方米的客厅里巡走一圈,客厅里除了一套沙发就再没什么摆饰,显得很空旷,电视机被宋佳慧装进盒子里封存起来,说是怕影响蓉蓉学习。他到洗漱间洗了一把脸景正中到洗漱间洗了一把脸,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跨过三级台阶,走进主卧区。

家里的装修简单明快,全部由宋佳慧负责,但书房的装修完全按他的设计进行,他是花了一番心血的。他觉得办公室是自己的第一战场景正中觉得办公室是自己的第一战场,书房就是自己的第二战场,自己的很多活动要在这里进行,很多时间要在这里打发。书房门的上方,悬着一块木质牌匾,黑底白字,刻着“青花瓷坊”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潇洒飘逸。书房的三面墙上,镶着胡桃木书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书和青花瓷,看似随意,实则精心,书和瓷器相互映衬,满室素白青蓝,让人心旷神怡。

一旦进入了这种境界,宛如走进了世外桃源,疲惫的身心开始放松,沾染世俗的灵魂会得以洗涤,人的精神境界似乎正在逐步升华。

景正中刚坐到书桌前。,景若蓉一路欢歌地跑进书房:“当当当当,爸,看这是什么?”

“阿福,这么小巧。喔,和我的蓉蓉一样可爱。”

“爸,你太损了吧,我还没胖成这样吧。喜欢吗?青花瓷坊主,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这是我辛辛苦苦帮你淘的一款青花瓷,我可费了好多口舌,都被同学屈辱地骂成碎嘴唐僧了。”

“这也算青花瓷啊?”

“什么意思?木子说了,这是他舅从国外带回来的,这是个男阿福,还有一个女阿福,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可惜那个女阿福被他摔破了。”

“崇洋媚外,青花瓷的发源地,可是在我们中国。”

“不要拉倒,还来劲了,小心本小姐一生气马上改变主意!”

“好好好,我要,我要,我的蓉蓉送的礼物,那是何其珍贵,谁敢不要呢?”

“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青花瓷你却不识货,说明你枉为坊主。”

宋佳慧听到父女俩交谈甚欢,忙跟了进来:“又在这儿居心叵测地贿赂你爸,说说看,企图何在?”

“妈,I服了YOUyou!封你为《大话西游》上的火眼金睛孙悟空,行了吧。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的企图,也就是那个,那个明天周末,可不可以不去补习英语?我们班组织郊游,好多同学都准备去,木子连零食都买好了。”景若蓉边说边推景正中。

宋佳慧瞪了瞪他俩,严厉地说道:“人家去你就去呀,你知道你的学习任务有多重吗?别跟那个木子在一起瞎掺和。他舅舅在国外,初三读完就会保他出国留洋,这孩子的心怕是早就‘越境’了。现在的孩子啊,就知道玩,!你想想,初二是最关键的一年,新课大部分都在这一年里学完,基础得打牢,一进入初三就是总复习。所以今年至关重要,一刻也不能松懈。”

“妈妈,求求你了,就这一次,您就可怜可怜我吧。”说完,眼巴巴地盯着景正中。

景正中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一只囚禁笼中的白鸽,渴望翱翔浩瀚的蓝天。他对宋佳慧说:“其实蓉蓉的英语学得还不错,就放她出去透透气吧,老闷在教室里学习,也不见得效率有多高。人家都去玩了,她想必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

“你这样是纵容,我可告诉你,女儿宠坏了,那是你的责任。”宋佳慧横眉冷对地说。

景若蓉撅着小嘴不说话。

“宋老师,我向你保证,春游玩一天景若蓉同学不会变差,毕竟她是个孩子嘛,不是一包食物,放一天就变质了。”景正中坚持道。宋佳慧轻蔑地一笑:“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逻辑?,反正,我是敲了警钟的。”

看来阿福起作用了。景若蓉得意地笑了,从景正中手里拿过阿福亲了亲,乐滋滋地跑到房间去了。

下了一夜中雨,滴滴哒哒搅得人心烦意乱滴滴答答搅得人心烦意乱。早晨,依然下着蒙蒙细雨,天阴沉沉的。范晓斌感到有些闷,看看时间还早,他决定走路去单位上班。

他感到自己心里像揣着个炸弹范晓斌感到自己心里像揣着个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可能,惊惊惶惶的不得安宁。他悔不该打电话去询问刘永辉的,问谁不好,怎么单单就问到刘永辉那儿呢?自己不是不知道刘永辉是省纪委信访室的科长,现在正向副处长的位置猛爬,还听得到涉及高官的这些蛛丝马迹的问题吗?他当然要赶快向领导禀报以求主动,为自己顺利当上副处长而捞足资本。刘永辉有错吗?他没有错,他身处那个部门如果不上报就是渎职。所以,千怪万怪还是要怪自己当时不冷静,头脑发热仓促询问,完全没有考虑后果顾及其他。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这个电话可能在酝酿一场官场地震,但他不知道震感有多强震幅有多大震动频率有多高。

郭厅长会有问题吗?他不希望有,是真心实意地不希望。因为宁阳汉水大桥是郭厅长力主而建,建桥资金也是按照他的授意筹得,市里成立大桥指挥部申请贷款,交通厅下属的楚桥路建公司担保,宁阳市财政反担保,钱才顺利贷了出来。桥建起来了,而5亿元巨额贷款还挂在宁阳的账上,迟迟没有转为国家投资。大桥还有几天即将举行通车典礼,昨天,市里罗书记、李市长在倪安平的陪同下专门视察了大桥,他范晓斌也有幸陪伴。罗书记、李市长走在雄伟宽阔的大桥上心情迥异,罗书记欣喜地称赞李市长为宁阳人民立了一功实现了几代人的梦想。李市长非但不喜反而愁容满面地说,大桥建起来了,本来可喜可贺,但他却感到有如磨盘压胸透不过气。范晓斌清楚李市长的苦衷和惆怅,汉水大桥只是听了郭厅长一句话就开工建设,投资大桥的9000万资本金,市里东挪西借筹到5000万,另外的4000万,是通过市财政向信用社贷的款,至今尚未偿还。为了早点建成大桥,宁阳是在5个亿的投资主体尚未明确的情况下贸然开工建设的。如果5亿元贷款不能及时转为国家投资,不说还本,光是付息就得把宁阳的财政拖垮。李市长当然着急呀。听完李市长的陈述,罗书记的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特别交代道,通车典礼时,务必把郭厅长接来,请求他尽快落实资金的事情,该变通要大胆变通!李市长立马对倪安平布置道,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郭厅长搞定!并说等陈佑胜回来后,让他们好好商量一下,借这次大桥通车典礼时机,争取让郭厅长给个明确答复。倪安平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口里一个劲地说是是是。

罗书记亦好李市长亦好,他们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郭厅长身上,就像摇骰子揭单双一样,把最后一宝押到了郭厅长这一边。然而,郭厅长能躲过这一劫吗?但愿能吧!他在心里祈祷道。

总算走到了单位,他放好雨伞范晓斌放好雨伞,正要到卫生间去擦一擦沾满泥浆的皮鞋,碰巧看到了黄必树正拿着拖把准备拖地。黄必树露出一口黄板牙笑着同他打招呼,他生硬地回应一句,没再理会。

范晓斌不喜欢黄必树,他知道黄必树也不喜欢自己。在年初组织部为副局长提拔举行机关干部民主推荐中,他和黄必树得了一样的票,最后组织部把提拔的事搁置下来。黄必树恨自己抢了他的人缘影响了他的仕途,背后没少说自己的坏话。自己不喜欢黄必树,主要是不喜欢黄必树像个闲婆婆嘴说长道短飞短流长。最让他不悦的是,昨天和倪安平陪罗书记李市长视察完汉水大桥之后,倪安平把他和黄必树召到办公室,专门讨论大桥通车典礼接待方案。方案是黄必树做的,概算资金200万,他一看就感到太多太奢侈,传出去少不了要招来审计部门的审计和检查,尤其是要到省城金银湖高尔夫俱乐部为郭厅长办一张会员卡得花80万,怎么入账呢?范晓斌委婉地提出,80万的会员卡不能报账,如果是真心对郭厅长好,就应该处处为郭厅长考虑,不要用这种“往死里送”的办法去害领导。倪安平脸色大变目光凌厉地说,这是陈局长和我以及几位副局长专门商定的,昨天陈局长还给我打电话过问这件事办妥没有。倪安平还责备范晓斌说,送不送怎么送不该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范晓斌知道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但财务科长的职责他必须履行到位,该提醒的早提醒,该把关的严把关。他说,一年一度省里要进行一次审计,市里要进行一次财务大检查,到时候我们局既不能过关又要挨通报还要被罚款。最重要的是,80万会员卡是个隐形杀手,一旦查出来,对于我们这方没什么事,毕竟局长办公会讨论通过,市里领导点头认可,集体把担子可以挑下来,但对于受礼方将是致命一击。我们不能为了求厅长办事去讨好厅长而贻害厅长呀!倪安平没说什么,但黄必树却抢着发言了,这不就是个做账的奥秘吗?你范晓斌是个优秀的会计师,难道还要倪局长教你如何做账不成。倪安平马上接口道,是呀,你用别的单据充账得了。范晓斌恼怒地望着黄必树,黄必树尽出些馊点子坏主意,又要用假票据充账,小数目的票据找找熟人还可以开出来,80万的票据,下跪作揖求爷爷告奶奶也难弄到。何况局里的账本中已经有很多是用假票据充的账,范晓斌心里一直悬悬的不踏实,再把这80万的假票据垒加上去,自己还能安生吗?黄必树嘴一张,好轻松的事,但对于自己来说不知有多难啊。本还想推脱一阵,但倪安平和黄必树合穿一条裤子共一个鼻孔出气,自己势单力孤怎么说得过他俩呢自己势单力薄怎么说得过他俩呢?没办法,只能违心地让人去办了。

将皮鞋上的泥浆擦拭干净,范晓斌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收发员高雅丽叫他,说陈局长有请。

范晓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似乎身上有灰尘似的。他把手叠垂下边,迈着正步向陈佑胜的办公室走去。昨晚他就想过了,今天面对的,无疑是陈局长麻脸无情的责怪,劈头盖脑的训诫劈头盖脸的训诫,咆哮如雷的痛斥。没啥大不了的,谁叫你是下属呢?谁叫你不听调遣拒不汇款呢?

陈佑胜的办公室门大开着,范晓斌走到门口,看到陈佑胜双手叉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看着他的背影,怯怯地叫了一声:“陈局长。”

“范晓斌,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我交办的事你都敢顶着不办了。”陈佑胜依然只给他一身背影陈佑胜依然只给他一个背影。

“陈局长,那200万没有您的亲笔签字,我怎么敢随便汇出去呢?”范晓斌对着背影争辩道。

“哼!你别搪塞我。我亲**代还需要亲笔签字吗?”陈佑胜厉声喝道。

“陈局长,我——我——是怕汇出去有风险,所以就——”范晓斌还在尽力辩解。

“哼!你坚持原则认真负责,没错,但是你要认清对象。你知道这事是什么后果吗?郭厅长很不高兴极不满意!我告诉你,把他惹翻了把敦厅长惹翻了,5亿元的大桥贷款就不能转为国家投资,市财政就要背负5亿元债务。书记市长怪罪下来,我倒霉,你也会跟着遭殃。”陈佑胜大声训斥道。

“陈局长,那家公司可能有问题。”范晓斌被训得无地自容,不得不如实禀告。

“我不知道有问题吗?你以为就你范晓斌一个人对党的事业忠诚负责?郭厅长他只好那一口,我们不顺着他怎么能把大桥建起来怎么能把贷款转出去?你呀,完全是自作聪明耽误大事!”陈佑胜依然只留给他一副背影陈佑胜依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像那垂帘听政的主子,气哼哼地接连质问道。

范晓斌呆若木鸡,无言以对。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走吧!”陈佑胜有点厌恶地朝后挥挥手,有点恶声恶气地说。

范晓斌识趣地退出了陈佑胜的办公室,心里挺窝火,从始至终他就没看到陈佑胜的尊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局长吗?你心有怨忿可以理解,但你怎么能这样不尊重人,连正面瞧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呢?难道我范晓斌令你陈佑胜讨厌到“眼不见心不烦”的程度吗?

从陈佑胜办公室出来,范晓斌没进办公室,而是带着高雅丽几个人,来到大桥指挥部,忙开了大桥通车典礼的筹办工作。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刘永辉的事不去想郭厅长的事,但两个人像嘤嘤嗡嗡的两只苍蝇,讨厌地在头前额边飞来绕去,抓也抓不住,赶也赶不走,让他没有片刻安静。他安慰自己,陈局长都回来了,不会有事的。如果有啥事,陈局长还能回来吗?陈局长是陪郭厅长一同出去的,他能回来,也说明郭厅长也一同回来安然无恙呀。想到这里时,他的心绪才稍稍好一点。

心绪稍好一点,思绪又会朝另一个方向飞奔,刘永辉报告给了省纪委领导,省纪委领导一定要去查证,郭厅长肯定在澳门葡京赌场有过输钱记录,那郭厅长将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郭厅长倒了,大桥投资的5亿贷款没着落了,罗书记、李市长就要急了,那么,自己将成为宁阳人民的罪人……

越想越觉得恐怖,越想越感到后怕,在恐怖和后怕中熬到下班,本准备快快回家,不想大桥指挥部的头儿硬要留他们一行吃晚饭再走,。范晓斌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饭,推脱要走,高雅丽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高雅丽几个人唧唧喳喳地说:“范科长,你是科长,陪局长成天餐馆进酒楼出,好的吃腻了,我们这些小职员难得有人招待一次,你只当是将就我们一次吧。”没有办法,范晓斌只能和他们一道到江堤边的“七里香”餐馆去吃“黄焖大虾”。

“七里香”餐馆以吃野鱼吃“黄焖大虾”出名,离弟弟晓龙的沙码头不远。范晓斌想,这样也好,吃完饭顺便到晓龙的沙码头去看看。前几天晓龙找自己喝茶,本想利用自己的关系打通销沙渠道,话还未出口就被自己挡了回去。当时自己着实难过了一阵,毕竟是亲兄弟,毕竟他刚出狱需要帮助和支持。晚上回到家范晓斌把这事同周雨菲一说,周雨菲把他狠狠地责怪一通,说他只讲原则不讲亲情只为自己考虑缺少起码的人情味,还说晓龙刚放出来,需要人拉需要人帮需要人支持一把,你做哥的这种态度,是硬生生地把晓龙往邪路上逼。说完还拉着他一同来到沙码头,周雨菲掏出装有5000元钱的信封,递给晓龙,诚恳地说:“晓龙,你刚出来,手头一定很拮据,这点钱是我和你哥对你的一点资助。”晓龙看也没看,说:“我不需要施舍,靠你们大科长大记者靠不上,我自己能找饭吃!”范晓斌强调说:“你自食其力是对的,但你切不能走回头路,要遵纪守法。”晓龙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在这儿假仁假义了,你要是真心想帮我的话,我犯得着成天和人家赌狠玩命打打杀杀吗?没人指望只能指望自己。当今这个世道,完全合法赚不到钱,完全非法保不住命,只能打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擦边球。”听晓龙这么说,他急了范晓斌急了,大声提醒道:“晓龙,你是一个破脑壳,稍有违法,政府不会饶过你的。”晓龙根本听不进去,狡辩道:“我现在学乖了,也学精了,他们不会抓住我的任何把柄。哥,嫂,即便我被捉进去了,也不会要你们送牢饭。你们走吧。”说完就进屋去了,把他和周雨菲晾在外边。周雨菲把钱递给范晓斌说:“抽时间再拿来给晓龙,总得做出个做哥嫂的姿态。”钱一直搁在钱夹里,今天得想办法给他。

餐厅里高雅丽一班人喝酒闹场很是热闹,他让服务员盛来一碗米饭自个儿吃了起来范晓斌让服务员盛来一碗米饭自个儿吃了起来,吃完,范晓斌说要去找弟弟晓龙商量事情先走一步,大伙儿闹得正起劲,也没挽留他。

天已大黑,一长溜野鱼餐馆临江而建,霓虹闪耀,人影憧憧,招揽食客的小姐穿着新颖别致的服饰站在餐馆门前,一见客人经过,马上跑过来,卖力地兜售本餐馆的招牌菜肴,有一些胆儿大的小姐看到客人犹豫不决地便伸出纤手把客人往内里拉。范晓斌因为心里有事,便装出一副旁若无人急急匆匆赶路的样子,免了许多烦扰。快到晓龙的黄沙码头时,他看到晓龙在几个弟兄的簇拥之下拐进了一家名叫“下里巴人”的餐馆,他大声地叫了晓龙的名字,但喧嚣热闹的噪音淹没了他的叫声。他来到“下里巴人”餐馆,在大堂找一地方坐下,让服务员去找晓龙出来。

范晓斌把钱递给范晓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目送哥哥远走,范晓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哥哥和嫂子前天给自己送了一遍钱,自己冷漠拒绝,今天哥哥专程又送钱来,是担心自己刚放出来赚不了钱而吃苦,而自己又毫不领情地推却。哥哥好心劝告自己合法经营,自己却用一番歪理悖论搪塞应付。,不仅态度不好,还语含讥诮。幸好哥哥肚量大,要是他稍稍计较,他才再也不理会你这个蛮横无理劣迹斑斑的弟弟咧。自己对哥哥成见颇深,其实就是他没帮自己销沙,多大的一点事呢?那些丢失的地盘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不是慢慢都收回来了吗?在自己地盘上进别人黄沙的工地不是都归顺到自己名下,开始进自己的黄沙了吗?黄沙的销路不是正在逐步打开吗?哥哥是个讲原则的人,他不愿拿原则做交易而让公家吃亏,就像道上“卸一只胳膊两万、割一只耳朵一万、断一条腿子五万”明码实价一样明码标价一样,有规矩可循有章法可讲。自己应该尊重哥哥才行自己应该尊重哥哥才对,他正派正直,不搞丁点儿的歪门邪道,这样的人比藏羚羊都要稀缺,自己怎么能怨恨他呢?前天妈妈把自己叫到家里,专门问起过这件事,妈妈说:“晓斌是吃公家饭的人,也想求个进步,你少去烦扰他,让他做点名堂出来光耀我们范家祠堂。”妈妈还劝自己,“人有狠不错,但狠要用到正道上。狠讲歪了,就要去坐牢了。”想到妈妈身体不好,还在为两个儿子操心费神,晓龙的心里涌出一种别样的难过。

范晓龙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了童年时光,想起了哥哥小时候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和不惜生命的搭救之恩。

父亲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去世的父亲是在晓龙五岁的时候去世的,母亲身子骨弱,家境本来就不好,丧失了一名主要劳动力,对这个家庭的打击是致命的。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两个孩子,四张嘴张开等着母亲挣钱回来糊口。母亲没日没夜地忙着,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还从工厂里领些活计回来做,设法省吃俭用地供他们哥俩读书。所幸,哥哥晓斌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不厌其烦地带着调皮捣蛋的他,这给母亲免去了不少麻烦。哥弟两人总是一起上学,、一同回家。由于父亲的早逝,他们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那帮小孩子老要围攻他俩,就因为他们是没有爹的孩子吗?好像也不全为这个,可能主要还是他老爱在外面惹是生非。

记得有一年的腊月里,邻居狗子家支开了锅在熬糖,那麦芽的香啊,悠悠地飘在空气里,像长了脚一样从墙缝里钻过来,甜丝丝的,馋得人涎水直流,他一哧溜爬上了天井里的枣子树,看见仅一墙之隔的狗子妈正往灶里添柴火。他歪歪脑瓜一琢磨,计上心来,敏捷地跳下树,偷偷潜到狗子家的猪圈里,鬼头鬼脑地把猪圈的门打开了,用文化人的话说这应该叫“调虎离山”吧!狗子妈听见猪的叫唤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他瞅准时机从暗处窜出来他瞅准时机从暗处蹿出来,抓起锅边的筷子,用力搅了好大一锭糖糊糊,贪婪地伸出舌头开始津津有味地舔起来。就在这时候,长他五岁的狗子拿着一把烂扫帚凛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哥哥快来救我!哥哥快来救我!……”哥哥晓斌听见喊声立马从屋里跑出来,一直追到二憨爹的鸭棚边才赶上,三个小孩子扭打起来。狗子爹是习武的,狗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地学了些招数,平日里老是自恃得意,总想试试身手,这次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手软,哥俩哪是狗子的对手。他被狗子捏着喉咙按到地上,哥哥见势不妙慌慌地捡起一块砖头,威胁狗子说:“如果你不放开我弟弟,我就……”狗子一怒,没等哥哥把话说完也捡了一块砖,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蛮劲上来,将砖头朝哥哥扔过去,正好砸中哥哥的头部。哥哥小小的身子一晃悠,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血汩汩地直往外涌,瞬间流了一地。狗子眼看着闯祸了,撒腿就跑。他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哥哥,以为被狗子打死了,绝望地大哭起来,嚎醒了鸭棚里睡觉的二憨爹。二憨爹闻声赶来,幸亏来得及时,不然哥哥真的要出大事了。一直到现在哥哥的右眼眉骨上还有一个印记,好险哪!如果再砸偏一点就伤着眼睛了,幸好伤疤有浓浓的眉毛遮着,不然就会破相了。

好几天,他都不敢去瞧躺在**养病的哥哥,心里感到很愧疚,毕竟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再顽皮的孩子也能懂一些事了,。他想帮哥哥做点什么,以表达自己的悔意,想了想,倒了一杯水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悄悄地放在床头的矮凳子上,。没想到哥哥没有睡着,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正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冲他笑,这吃力的笑扯动了眉毛上的伤口,痛得紧皱眉头。他赶紧跑出去,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树桩边,呆了好一会儿待了好一会儿,默默地对自己说:“哥哥,我再也不闯祸了,求你快点好起来呀。”

可是,后来接连发生的一件事,差点送了哥哥的命。

他不喜欢过夏天,因为他老爱在外面瞎跑,天一热起来,头上和颈上就会生出许多痱子,一个个像铆足了劲似的撑得亮亮的,奇痒难耐,经常被自己黑糊糊的手抓得皮破血流又痛又痒。好不容易痱子一消退,头上就开始长疱,母亲曾带他找先生用蓖麻叶子敷过药,那时候都兴这样,可是不管用,屡屡都是等脓包烂穿了头自己好,每年这样长了痱子又长疱的车轮战似乎成了习惯,最后也都能痊愈。母亲整天为生计忙得不落腚的,也无暇管他,见怪不怪,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那一阵,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据说是从省城里来的,他现在想起来牙都恨得痒痒的,这位漂亮的女老师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厌恶。也不怪人家老师,自己在班里一贯调皮捣蛋,是那种令人头痛的“淘气王”,落在谁班上谁倒霉,又长了一头疙疙瘩瘩的疱,头发剃得东一撮西一撮的,像个小癞头,不惹人嫌才怪呢。

有一天,他上课的时候吃豌豆,安静的课堂上突然响起咯嘣响声,同学们忍不住捂着嘴在私底下吃吃地笑同学们忍不住捂着嘴在私底下咯咯地笑,语文老师怒了,一改往日的温柔,嘲弄挖苦道:“疱老爷,你慢点嚼,别把头上的脓包弄穿了。”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当时羞愧难当。一放学,班上那些同学的兴奋劲还没完没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范晓龙,疱老爷!范晓龙,疱老爷!”他的手里攒着拳头脸涨得通红,哥哥怕他惹事拽着他飞快地往前面跑,甩开了那群讨厌的小家伙。

跑到小河边的时候,他们累得抱着那棵歪脖子老杨树直喘气,这时,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一只螃蟹,正在岸边蹒跚地爬,。他那时长得矮矮墩墩的,哥哥的个子高一些,瘦瘦的,比他要灵巧,轻而易举地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螃蟹。

于是,尝到了甜头的哥俩索性扔了书包,卷起裤管,下河摸起螃蟹。那时候生态环境还没怎么遭到破坏,动物和人类还是朋友,一个个都憨厚得不知道逃跑,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抓了十来只螃蟹。他两眼闪着绿光地说要在火上烤着吃,哥哥执意要煮着吃,两人开心地争辩着,不知不觉地朝水深的地方趟过去。谁知,他一脚踩空,“啊”地大喊一声,水没过头顶。哥哥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什么也顾不上跟着一头扎进水里,正扑腾着的他一把抓住了哥哥的一只胳膊,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住不放开,哥哥只剩下一只胳膊划水,费力费气。哥哥眼看没劲了,用力地把他拼命地往岸边推了一把,口里呛进了几大口水。

后来被人救起来的时候,他吐出水很快就没事了,可是精疲力尽的哥哥已经奄奄一息,翻着白眼,样子十分吓人,众人束手无策。狗子妈吐了两口唾沫,咬咬牙说,我就胆子大一回,出了事可别怪我呀!只见她伸出粗粗的大拇指和食指,屏住呼吸,朝哥哥的腹部狠狠地掐下去,终于,命大的哥哥从口里鼻孔里回出一大摊水。哥哥没有辜负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咳嗽两声,像一个熟睡的人刚刚醒过来。狗子妈一喜,赶紧让人帮着把哥哥倒提起来,用手直拍他的后背,哥哥张开嘴,哗啦啦呕出大口大口的水和泥沙,一口气终是缓过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等母亲赶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但仍是心有余悸地吓得直啰嗦但仍是心有余悸地吓得直哆嗦。

回家后,母亲扒下裤子用竹笤把他给暴打了一顿,打得屁股上生出一道道血印子。可是那次很奇怪,他觉得打的一点也不痛他觉得打得一点也不痛,胸中交织着一阵又一阵的兴奋和悲壮之情,哥哥活过来了!哥哥终于活过来了!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长得高高壮壮的,一定要有好大的力气保护哥哥。

他永远都记住了九岁夏天的这个黄昏,天边燃烧着火红的晚霞,从容流淌的通河水,大人们啧啧的长叹声……他永远都记住了他是被哥哥差点拼了命才救回来的。日后无论身处何地,这段琉璃般透明的记忆总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让他一阵温馨,不觉得孤单,因为在这世上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这辈子无论能为哥哥做什么都是在所不惜的。

为了妈妈,我得好好地活,;为了哥哥,我更应该好好地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走进餐馆,一桌子人还在喝酒,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声音恨不得要把小餐馆的屋顶掀翻。他正准备进包间,从隔壁包间半掩的门里看见一桌人闹得特别起劲,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正拿着酒在灌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

姑娘打着哭腔求饶道:“大哥,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叫道:“不行,喝!老子花钱就是要你来陪老子喝酒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喝,你不喝就扒光了你!”

那姑娘一脸苦涩,端着酒杯送到嘴边,眼泪往酒杯里潸潸直滴。

范晓龙最看不惯大男人欺负小姑娘,怒火腾地一下直冲脑门,他一脚把门踢开,气势汹汹地嚷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就这点出息,一群爷们儿欺负一个女子,这是能耐吗?”

“嘿嘿,小子,有种!你还挺喜欢管闲事的,她是你什么人!”?”满脸横肉的家伙放下酒杯,粗言恶语地问。

“她是我女朋友!”范晓龙没作思考大声叫道。他慢慢卷起袖子,眼露寒光一脸挑衅地像铁塔立在那儿。

几个家伙在气势上明显已经输了范晓龙一筹,他们打量着面前这个身材魁梧身板结实一脸霸气岿然不动的家伙,他浑身是胆独闯酒宴公然叫板,必定是道上有点来头的“狠人”,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人心虚气短不敢吱声。

“滚!”范晓龙看出了他们眼神的游移,大吼一声,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砸出一个大洞,桌上的一只啤酒滚到地上,“砰”地一声巨响的一声巨响,炸了。

几个流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一炸震慑住了,互相递了个眼色,很快站起身慌里慌张地奔逃而去。

姑娘吓呆了,愣愣地看着范晓龙,正欲开口,没想到范晓龙旁若无人地转身走了。

喝完酒,走出餐馆,范晓龙感到无所事事,嘴上叼着烟,故作闲散地向沙码头走去。

一个女孩走过来挡在他面前,说:“大哥,刚才谢谢你呀。”

“你是谁呀?让开。”范晓龙喝道。

“大哥,我叫赵丽娜,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范晓龙仔细一看,是刚才的那个姑娘。她身材高挑,一张鹅蛋脸,妆化得很浓,眼睫毛涂得又长又翘像个芭比娃娃,长得挺漂亮的。

“你看我像个好人吗?”范晓龙故意问道。

“你心好!”赵丽娜的声音甜甜的。

“你是拿我开心吧?”

“不,不是。”赵丽娜急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想做个好人的话,趁早别跟我这种人扯在一起。”范晓龙唬道,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从眼睛的余光中,他看到赵丽娜望着自己的背影在发呆。

刚到路口,迎面冲过来一伙人,大约有七八个的样子,个个五大三粗,手持短棒满脸杀气。“就是他!”不知谁喊了一声,这群人一哄而上挥棒直打。范晓龙躲闪不及身背几棒,只能抱头鼠窜。

“臭小子,许三彪的人你也敢惹,你不想在宁阳混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嗓子骂道。范晓龙认出了他,是刚才酒店里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

许三彪?没听说过,可能是自己在牢里这几年新近冒出来的小混混。哼!看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们。不过,面对眼前的形势,范晓龙啐了一口,捂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脑袋,冲出重围。那伙人觉得该出的气也出了,不想惹出什么事端,打完之后一哄而去。

范晓龙蹲在地上,身子在痛苦地扭动。

赵丽娜跑过来,扶住他,慌慌地问:“是那伙人来报复吧?”

范晓龙忍着剧痛,说:“没什么?男人之间的交流。”

赵丽娜挽住他的腰,把他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肩上,扶着他缓缓地走向自己的出租屋。

“我真够倒霉的,碰上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碰上一个美女。”范晓龙揶揄道,顺手抹了一下鼻血。

赵丽娜抿着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范晓龙,。范晓龙将那纸团握在手里,并不擦鼻子,只当泥捏着玩了几下就扔了。

赵丽娜安顿他在沙发上躺下,俯身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备用的药。她找出一瓶万花油,然后用棉签沾上一些,灵巧的手指甲上涂着紫色的蔻丹,手型柔美,手背上的骨节处还隐隐有几个浅浅的窝,很可爱。她小心地在范晓龙的伤口上擦拭,还不时疼得皱一下鼻子,额前时兴的韩式流海,也随着一颤一颤。

范晓龙满不在乎地说:“嘿,我都不疼,你疼什么?”

“喂,你别动好不好?”赵丽娜喊道。

“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范晓龙乖乖地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称呼你呢?”赵丽娜望着他,问。

“你就叫我晓龙吧!”

“哦,晓龙!啊,我说怎么这么亲切呢,和我们家一条小狗的名字一样。”赵丽娜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说完调皮地笑了。

“什么?”

“真的,我家在乡下,我爸是专门养狗的。有两条狗是他的至爱:一条叫大龙,一条叫小龙,呵呵……”赵丽娜笑得格外灿烂。

范晓龙瞪着她,又好气又好笑。

包扎好伤口后,赵丽娜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范晓龙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爬起身子就要离开。

“有空常来玩啰有空常来玩哦,晓龙哥。”赵丽娜倚在门框上有些依依不舍,想起自己家的小狗,又咧嘴笑了。

范晓龙回到黄沙站,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那些伤仿佛也跟着醒了,全身痛起来。他没有起床,一直睡到下午,小五子到房间里来叫他,看他满脸淤青,慌忙问:“龙哥,你怎么了?”

“昨晚,许三彪的人干的。”范晓龙语气低低地说。

弟兄们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个个怒气冲冲,纷纷捋起袖管要去找许三彪算账,范晓龙按住了:“来日方长,你们放心,这亏老子是不会白吃的,我自有办法收拾那狗日的许三彪。”

小五子提议出去给龙哥压惊,“拐子”嚷嚷着要去天泉酒店吃生耗。

范晓龙骂道:“是给老子压惊还是给你们壮阳?真美得你们。”接着又说,“行,打阿毛和辉子的手机,把他们也一起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