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法蹲下,扛着我的屁股猛地将我扛上了车厢:“不行,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别罗嗦了,旁边的那个箱子是空的,赶紧进去。”我来不及跟他说什么了,心里一阵感动,机开身边的一个空冰箱盒子就钻了进去。长法把大篷盖好,敲敲我藏身的盒子说:“你不是要去蓬莱吗,到了蓬莱我停车。”我敲了敲盒子回应了一下,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悲凉,我他妈怎么混到如此地步了?.莫名地,竟然想起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狼被猎人追杀,也是跟我现在一样藏身在类似这样的东西里面啊……我是那只惊慌失措的狼,谁是东郭先生?狼最终被人打死了,打死我的人现在在哪里?莫非正在路上等着我?车开动了,后面颠得厉害,我蜷缩在盒子里,像一只被不断拍打着的乒乓球。路上万一遇到追杀我的猎人,长法和那个司机会不会就是东郭先生?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难说啊,宋文波刚才的表现已经类似于东郭先生了……不对,他不是东郭先生!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也不是跟我一样的狼,他应该算是什么呢?脑子乱了,乱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是谁了。车猛地颠了一下,我的脑袋从盒子里被顶了出来,眼前一片漆黑。

我伸直腰,掀开大蓬的一角往外看去,村庄已经远离了我的视线,车好象驶上了通往国道的大路。

宋文波此刻应该在哪里呢?我缩回身子冥思苦想……这个混蛋该不会是直接奔了派出所吧?

车厢不颠了,我知道这是上了国道,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下,似乎有一种小鸟出笼的感觉。

万一宋文波真的去了派出所,我还应该去蓬莱吗?心又紧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又直了起来,突然有一种想要跳车的冲动。我用双手扒住坚硬的纸盒子,一把扯开了大篷,寒风一下子把我的嘴巴堵住了,胸口那里似乎有乱草一样的东西在堵着。我这是要往那里去?真的要跳车吗?我糊涂了……跳了车我应该去哪里?就这么在空旷的原野上没有目标地跑吗?眼前乱跳着一些模糊的人影,我爹,我弟弟,芳子,胡四,金高,董启祥……我赫然看见了小杰,他提着

一把乌黑的猎枪,狼一般的掠过我的身边,我大声喊——小杰!小杰!等等我……小杰不回头,一眨眼就没影了。我忽然就想哭,我想他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久就在潜意识里跟他一同奔走在荒野里,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与他是同一类人了。心突然就安定下来,我慌张什么?小杰像我这样已经好几年了,他曾经慌张过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才是真正的汉子!在外面流浪的这几年,他几乎没有闲着实现自己的诺言,杀仇人、折腾凤三、折腾孙朝阳……

心安静下来,血却沸腾起来。我不能害怕,我不能慌张,我要保持冷静,还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去办呢。

我的血液仿佛在燃烧,烧得我几乎坐不住了,我恨不得马上就到蓬莱。

我打算好了。到了蓬莱以后先找个小旅馆住一宿,然后去烟台找我那个最铁的兄弟,最后去找小杰!

小杰会在哪里呢?我把拳头捏得咯咯响,无论你在哪里,我相信,只要我静下心来好好找,一定能够找到。

车速越来越快,耳边全是忽忽的风声,我感觉自己似乎插上了翅膀。

宋文波临阵脱逃是什么意思?我无声地笑了,呸,还他妈什么意思呢,还能有什么意思,害怕呗。

我突然理解了宋文波,他一个庄户流求没经历过大事情,遇到这种情况还会怎么着?一个字,躲。

我断定宋文波不会去派出所报案,我太了解他了,这个人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他是真的被我吓着了。起初他真的想帮我,他以为我干了一点儿不大的事情,谁知道后来……呵,我无聊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平常不搭理人家,出事儿了就腆着脸去找人家,活该人家不帮你。我的心逐渐敞亮起来,此刻的宋文波一定是跟我一样一跑了,他的跑跟我的心情不一样,他是连害怕加内疚跑的,最多跑到一个离我远点儿的地方躲几天,然后就回家了。我呢,我他妈跑得跟一条丧家犬没什么两样!我记得林武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情,他说,几年前他把一个欺负胡四的人给砍了,跑到他当时最铁的一个哥们儿家里躲着。刚躲了没几天,警察就来抓他了,幸亏他的腿快,不然当场就被警察抓了。等事情消停下来以后,林武去抓他的这个哥们儿,抓了好几个月也没抓到,人家早跑了。

嘿嘿,我笑出了声,娘的,我比林武可幸运多了,至少宋文波比林武那个哥们儿实在。

冷啊,脑子里不再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到了剌骨的寒意,膝盖冰凉。

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车辆,感觉有路灯闪亮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放明了,车速慢了下来。

车平稳地靠在了路边,长法在拍打我的盒子:“远哥,蓬莱到了。”

三个月以后,我到了甘肃。这是一座荒凉的小城,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晃来晃去的全是面带土色的行人。我无聊地蹲在一个面摊门口,端着一碗比面盆还要大的拉面胡乱挑,我的食欲差极了。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看不见太阳,太阳似乎也被黄沙掩埋了。好歹吃了几口面条,我站了起来,把手抄在袖口里,漫无目的地朝西面溜达。

我在这里等小杰。我跟他联系上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可真不容易。狼狈地逃到蓬莱的时候,我让长法走了。临走,长法从腰上递给我一把他用了好几年的五连发猎枪,枪筒被他锯得几乎没有了,只露出三指长短。我收下了,跟他匆匆拥抱了一下,闪身进了一个胡同。估计他们走远了,我找了个带棚子的三轮车,塞给司机一把钱,让他带我去烟台。到了烟台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估计我那个朋友还没有上班,我直接去了他家。他正在吃饭,见我灰头土脸地进来,大吃一惊。我没跟他多罗嗦,拉着他去了一个小饭馆。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把人打了,打得挺厉害,希望能在他这里躲几天。朋友很实在,没有多问。吃了饭直接把我带到了他一个亲戚家里,对人家说我是来联系海米的,现在行情不好,先在这里住几天,等联系好了就走。这样,我在他的那个亲戚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其间,我让朋友帮我买了一个手机卡,跟金高联系上了。金高告诉我,芳子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警察去找过她好几次,她只是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二子火化了,是他和胡四操办的,骨灰送到了我爹的旁边。春明的尸体送回他家了,他妈去世了,是他大哥接的,他大哥什么也没有说,把金高和胡四推出来就蹲下哭了。警察还在调查,饭店几乎开不下去了。

我让金高转告芳子,我挺好的,现在不方便见她,等我消停一阵就回去自首,让她放心。

金高说,芳子现在班也不上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整天不出门。

我已经麻木了,告诉金高,你就照我这样说,实在不行就把饭店给她,让她忙碌起来,总这样可不好。

金高说,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芳子接过饭店去,他就来找我。

我想了想,说,你先别着急,在那里帮帮芳子,等她安顿好了咱们再联系。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唐一鸣那边有什么动向?”

金高说:“一切照常,估计这个老小子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了,等机会呢。”

我笑道:“也许他把我想象得太厉害了,这种人活得仔细着呢。”

金高问我钱够不够用,我说,我朋友帮我办了个长城卡,你给我打过五十万来,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呆上一阵。告诉他卡号以后,我让他挂电话。金高不挂,继续说,常青失踪了,他把健平绑架了,不知道绑在什么地方。小广整天找

他,都找疯了,看样子小广这次不打算饶常青了。我有些糊涂,问金高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金高说,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关凯,他们俩闹起来了,后来健平开枪把常青打了。常青就把健平绑架了,不知道绑到哪里去了。小广这个人又爱面子,以为常青是冲他来的,到处抓他。前几天街面上传言,小广把老七绑架了,让老七带着他去抓常青,现在这几个人都找不着了。关凯差点儿被一个叫老黑的给打死,这个老黑被关凯的人砍死了,关凯也不见了,警察正到处抓他们呢。我听得脑子都要炸了,这都是怎么了?怎么全他妈乱了?我问:“四哥他们还好吧?”

金高叹了一口气:“不怎么样……不大出门了,在饭店里瞅屋顶玩儿。”

我有些着急:“他没跟他的那些‘钩儿’联系吗?”

金高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继续叹气:“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什么话能告诉别人?”

我听出来金高的口气有些不满,笑道:“别把四哥想得那么‘土鳖’,这事儿以后我问他吧。”

“我觉得你现在这种处境,最好先别主动跟他们联系,”金高的声音沉稳起来,“前一阵我听到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不知道真假……是这样,黄三不是死了吗?有人传言是小广找胡四干的,警察调查了胡四一阵,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你暂时别跟胡四联系了,万一……”我打断他道:“这事儿我知道,已经过去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一阵我不好跟他联系。这样,你抽空去接触他一下,就说你跟我联系过,我的意思是让他找找他的关系,我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自己清楚。”金高沉吟了半晌,开口说:“行,挂了电话我就去找他。祥哥你跟他联系过了吗?”我摇了摇头:“没来得及……我也不想找他,口子容易乱。他怎么样了?”金高说:“他还行,还是原来那样,整天忙他的夜总会。对了,他把义祥谦处理了,你和我的那部分钱划过来了,都在我这里。蝴蝶,这样好不好,反正咱们也是个‘大户’了,干脆你先在外面打点好了,我想办法把钱换成美金,咱俩跑个鸡巴操的怎么样?”

“我不是正在路上跑着嘛,”我笑了笑,“你不会是说要去国外吧?”

“别跟我装了,”金高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我说要换钱,你听不出来?”

“我还真没听出来呢,”我咧了咧嘴,苦笑道,“这事儿别着急,你先在家里给我呆稳当了再说。”

“还他妈稳当呢,没有那一天啦金高喃喃地嘟哦,“别以为我比你好受,我他妈……”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道,“这都是后话,这几天你想办法给我找到常青。”

“你给他打电话不行吗?”

我打过,他停机了,我需要他现在的手机号码。我找他有大事儿!”

金高陡然提高了声音:“这就对了嘛!我也是这么想的。找到常青就能找到小杰,找到小杰以后,咱哥儿仨一起周游世界!”这个混蛋够聪明的,他一下子就看破了我的想法,我开玩笑说:“咱们周游世界了,刘梅怎么办?”金高凄然一笑:“早离开她早好,她还少跟着我逍点儿罪……不说了,起初我就不应该跟人家结婚,后悔呀。”我一时无言,谁说不是这样?我们这路人根本就不应该考虑婚姻问题!我说:“先这样吧。一定要把常青给我找出来。”

给金高打过这个电话没几天,金高就给我回了电话,嗓子都要喊破了:“哥们儿!累死我了,常青找到啦!”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我做梦都在想这事儿,总算没白想,我让他别激动,慢慢说。

金高说:“这还是天顺的功劳呢。你还记得大牙这个人吗?不知道因为什么,现在大牙跟在常青身边……”

我吃了一惊:“别急,怎么回事儿这是?”

“我也不知道啊金高说,“连天顺都不敢相信呢。我跟你详细说说啊……前几天我把跟你通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天顺,让他帮忙去打听打听常青的下落。对了,我先跟你说说天顺的事儿吧。天顺前几天几乎天天去分局报到,还是因为你的那件事情。天顺回答的还是那一套,其他的一概不知。最近警察不找他了,可是命令他不许随便外出,把这小子憋得够戗。本来我不想告诉他我—直在跟你联系,后来一想,咱们身边除了天顺和花子这两个妥实兄弟再没有别人了,我自己又不敢乱动……你不知道,警察跟我玩外松内紧呢。我明白他们一直在观察我的动向,所以我根本不敢随便出去。花子这小子现在变得胆小如鼠,根本指望不上他。我就跟天顺说了这事儿,天顺相对自由一些,警察好象觉得他没有什么问题……怎么说呢,反正我是病急乱投医呗。昨天,天顺回来了,对我说大牙给他打电话,说他吃不上饭了,让天顺把以前欠他的钱还给他。天顺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麻烦,就拿了五千块钱跟他见了一面。”

“天顺这个混蛋真他妈没脑子r我忍不住骂了一声,“你知道天顺为什么欠钱吗?”

“知道,孙朝阳那事儿呗,”金高笑了这事儿都他妈一百年了,早锈死了。你听我说……”

“没锈死!”我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天顺把钱一给大牙这就算上套了,大牙尝到甜头是不会停止要钱的,说不定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一口喝不着个豆子就出事儿!万一他以这个为筹码威胁天顺,结局只有一个——投案!我们当年“黑”孙朝阳的事情就得大白于天下,除非把大牙从地球上清理出去……我越想我越来气,咬牙切齿地说,“让天顺离开,走得远远的,别再接触大牙了。”金高有些不理解:“你什么意思?这点小事儿还至于你这么紧张吗?”

“你不懂,”我说当年我跟小杰他们干这事儿的时候,里面牵扯很多问题。”

“那好,挂了电话我就让他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慢着,”我想了想,开口说,“让他去济南找孔龙,任何人别告诉他的动向,以后我跟他们联系。”

“明白了金高嘿嘿一笑,“还真要玩暴力输出的?”

“有这个想法,咱们那里已经不适合咱哥们儿玩了,让天顺先去打个前站。”

金高正色道:“让他走之前就告诉他咱们的想法?”我说:“先别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躲一下大牙。去了我会跟他联系的。最好悄悄的走,连警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金高说:“这样不好吧?他一失踪,警察会不会怀疑他的走跟你有关系?”我说:“来不及啦,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吧。就照我说的办。好了,继续说你的。”

金高说,天顺跟大牙一起吃饭的时候安抚他,让他拿了这些钱就走,别再找他了,他现在也穷,以后不会再给他钱了。大牙说他不想走了,现在他已经在这里找到靠山了。天顺问他,找了哪个靠山?大牙说,他现在跟着常青干。天顺很吃惊,因为当初他们一起“黑”孙朝阳的时候,常青也参与了这事儿,就问他是怎么跟的常青?大牙说,他在老家听说孙朝阳已经死了,就从湖北回来了。本来想找天顺要属于他的那部分钱,一打听,天顺现在天天跟我在一起,考虑再三,没敢去找天顺,直接去找了常青,想跟常青要这部分钱。常青把他打了一顿,打得很惨,让他滚蛋,如果不滚,三天以后就让他找不着尸首。大牙横下一条心赖在常青那里不走,后来常青就把他带去了一个很远的村庄,跟几个朋友—起。常青的意思好象是把大牙看起来,他怕大牙去报案。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常青总算还有点儿脑子,千万不能杀了大牙,那样就麻烦了。金高继续说:“大牙说,常青现在很落魄,因为关凯和小广到处抓他,他想在外地躲几天再说。天顺问大牙,常青他们现在哪里?大牙不说,只是告诉天顺,现在他跟常青成了好朋友,常青待他不错,要留他在身边。后来天顺把他给灌醉了,套出了常青的电话号码。来,你记一下……”随口说了一串号码。

“好了,我记下了,”我舒了一口气,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芳子过来了,我把店交给她了。她问我你有没有跟我联系,我说没有,也许过几天能联系。”

“就这些?”我的心仿佛被几只蚂蚁啮咬着,一扎一扎的痛。

“就这些……她好象平静了许多,整天在你的办公室里坐着,一天抽两包烟。”

“让她少抽烟……莲花呢?”

芳子说她让莲花回家了,给了她三万块钱……”

“别说了,”二子的影象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几乎站不住了,“挂电话吧,有事我跟你联系。”

挂了电话,我跟房东大哥打了声招呼,独自走了出来。初春的阳光真好,照得我懒洋洋的。我一路不停地打哈欠,引得路边的狗也跟着我张嘴巴。路边的树木已经吐出了嫩绿的枝桠,小鸟儿也飞出来了,唧唧喳喳到处乱撞。我找了个背向阳光的地方坐下来,拨通了常青的手机,心如止水:“常青,你他妈到底在玩些什么?停你妈的什么机?”

“你他妈谁呀……呦,远哥!”常青的声音还是那么粗野。

“你知道我找你跟他妈登天似的吗?你在哪里?”

“远哥,真对不起,我让小广这个畜生逼死了……操,我敢不换号码吗?警察抓我呢。”

“少他妈跟我叨叨别的!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远哥,你的事儿我也知道了,昨天才知道的……别问我在哪里了,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找小杰。”常青顿了一下,蔫蔫地说:“远哥你是不是麻爪子了?我跟小杰断了联系很长时间了,去哪里找他?”我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对他说:“常青,如果你还拿我当哥哥对待就别跟我藏着掖着的。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事情?小杰就那么简单跟你断了联系?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小杰?”常青的声音很沉闷:“远哥,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你想想,小杰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他会轻易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别人吗?实话跟你说,他总是在需要我的时候主动联系我,我这头根本没法跟他联系。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想了想,也许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他应该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小杰,以前忙,加上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在这个问题上没怎么多考虑,现在我必须让他对我说实话,我说:“你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没说你一定就知道小杰的联系方式,可是你总归是跟他在一起过好几年吧?你如果想要找他,不会比我还要难吧?”常青用力咳嗽着,似乎是在掩饰什么,我接着说:“你是不是怕我跟他联系上以后对你有什么不利?放心,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是不会去打听的,我没有那个癖好。我只是想找到他,跟他一起干点儿事情,至于我想干什么你不必知道。总之,我还是我,我不会变成第二个小杰的。”常青停止了咳嗽,哑着嗓子说:“远哥,我跟你说实话,我是被小杰赶回家的,他非常讨厌我,我也不知道哪里让他不高兴了……走的那天他什么话也没对我说,就俩字,滚蛋。远哥,我真不好意思对你说这事儿……我走了以后曾经在大连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的手机停了,从那以后我就明白我跟他联系不上了。”

常青是被小杰赶走的这我早有预料,我知道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曾经为常青捏过一把汗,常青能好端端地回家真是万幸……小杰那样的人,如果真想排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障碍,是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看来他们之间发生的还不一定是什么大事,不然常青活不到现在。最大的可能是,常青在某些问题上不太听使唤,或者是常青曾经“黑”过小杰的玩命钱,小杰不高兴了才让他滚蛋的。不想了,我开口问:“你离开他多长时间了?”

常青闷了一阵,咖喃地嘟哦:“前年?去年?哦……想起来了,是前年秋天。”

我继续问:“他是在什么地方让你滚蛋的?”

常青回答得很快:“在郑州。”

我想起来了,长法曾经说过,他在郑州碰到过小杰,这应该是实话:“当时就你们两个人吗?”

“还有一个,让我想想……”常青的呼吸很粗重,似乎不愿意回忆这些往事,停了好长时间才开口说,“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场的还有老猫……不是老猫,老猫让他给杀了……谁呢?对了!”常青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是麻花!远哥,原谅我吞吞吐吐的。你刚出来那阵我就想告诉你这些事情,可是……可是杰哥曾经嘱咐过我,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情,对任何人也不要说,包括蝴蝶。时间长了我就把这些事情给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他妈统统告诉你吧,但愿杰哥能够原谅我……是这样,麻花是天津人,我第二次见到小杰的时候,麻花跟他在一起。后来麻花告诉我,他是小杰在部队时的战友,当年是跟小杰一起被人从部队开除的。我们一起干了不少事情……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老猫出事儿的时候,杰哥批评他,老猫跟杰哥犟嘴,麻花直接拿枪顶在他的后心上开了一枪……当时我在场,杰哥什么也没说,直看我。老猫让我把他扛到一个山坡上,用汽油烧了。从那以后我害怕了,精神有些萎靡,真的,我很害怕……杰哥让我滚蛋的时候,麻花送我到车站,麻花说,兄弟,好好回家过日子,混这个不好……”

“我不想听你罗嗦了,”我笑了一声,“哥哥理解你。简单点儿,后来的事情呢?”

“后来我跟老猫联系过,”常青的口气越发沉重,“当时他的电话还没停机,再后来就停了。”

“你跟他联系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回了天津,”我清楚地听见常青咽了一口唾沫,心情似乎很沉重,“他说,他的腿断了……”

“是不是让小杰给打的?”

“他说不是,他不让我打听,让我好好做人……麻花这个哥哥心眼儿其实不错。”

妈的,小杰这个混蛋简直是条狼。我吐了一口气,心情很郁闷,如果我找到了小杰,这小子不会连我也这样对待吧?呸,我在心里笑了,哈哈,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谁?他敢对我那样,首先倒下的应该是他……我猛地打住了这个想法,脑盖那里嗖的一响,你他妈有病是不?既然这么考虑人家,你还去找人家干什么?我大口地呼吸了一下清新的空气,脑子豁然开朗,杨远,你没有退路了,现在的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马上找到小杰,因为小杰闯**江湖这么多年,关系网可以说是四通八达,你联系上他以后把自己应该办的事情让他帮你全办了,然后就远走高飞;第二条路是,让胡四在后面帮你擦屁股,擦干净了就回家好好过日子……目前看来,第二条路基本行不通,我不但亲手把人给打死了,关键是我曾经做了一件惊天大案,回去的结果很难预料。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成立那个破黑帮,后悔立足未稳的时候就绑架了唐一鸣……操,后悔什么?我杨远从来不干后悔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常青,麻花的家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好象在静海……应该很好打听,这你应该有办法打听到。”

“好,挂电话吧。”我使劲舒了一口气好好在外面躲着,别告诉别人我跟你联系过。”

“我知道常青的嗓音颤抖起来,“远哥,保重自己啊……”

“我知道我摸着膝盖站了起来,“后会有期兄弟。”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麻花,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麻花在一个市场里卖肉。

我远远地打量他,感觉他正是我脑子里想象的那个人,黑瘦黑瘦,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瞅了个他不忙的空挡,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是麻花吧?"

麻花的身子猛一哆嗦,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你是谁?”我笑了笑:“听口音听不出来?”麻花往后退了几步,定定地瞪着我:“听不出来。”我把手在眼前拂了一下,拉他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两步:“我是小杰的朋友。”

“小杰?不认识。”麻花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

“别紧张,”我递给他一根烟,边给他点火边笑道,“我叫杨远,要不要把身份证拿给你看看?”

“杨远?你是蝴蝶吧……”麻花的脸忽地黄了,左右瞄了两眼,“你怎么知道我?”

“常青告诉我的。”我索性对他说了实话。

“好家伙麻花的脸不停地变换颜色,一阵黄一阵红的,“我得有一年多没跟他们联系了。”

我拉他走回案板,问:“你这里挺忙吗?”麻花似乎对我还有些不放心:“忙倒是不忙……蝴蝶,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我微笑着帮他收拾案板:“没别的意思,有点儿事情想打听一下。既然你不忙,跟我出去吃个饭怎么样?这里说话不方便。”麻花顿了顿,开口说:“小杰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说着,冲旁边一个年轻人勾了勾手,“帮我照看一下摊子,我一个战友来了,出去谈点儿事情,马上回来。”

市场门口是一溜小饭馆。麻花好象跟他们很熟,一路跟门口站着的服务员打哈哈。我说:“就在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吧,谈完了我就走人。”麻花说:“去我哥们儿饭店吧,那边清净。”我在心里笑了一声,这小子这是不放心我呢,想找个能控制我的地方,得,听他的吧,他放了心才能对我有所帮助,我拉了拉他的手:“行,随你的便,哪里说话方便我跟你去哪里。”麻花回头笑了:“蝴蝶你比小杰痛快。”我点了点头:“我就是来找小杰的。”

“我猜出来了,”麻花招手打了一辆车,边往里拱边说,“这也正是我关心的。”

“找你可真不容易,”在车上,我说,“干这个买卖赚钱吗?”

“还凑合。我也不经常来,这个摊子是我弟弟的,我有时候帮他来照看一下,我有自己的生意。”

“麻哥还做什么生意?”

“小买卖,倒腾点儿海产品。”

“我的老本行啊,”我笑了,“咱哥儿俩有缘分,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我知道……”麻花欲言又止,“出来好多天了吧?”

我摇下车窗,把烟头弹出去,哈哈一笑:“没几天,昨天刚到呢。”妈的,还没几天呢,年我都是在外面过的。麻花从镜子里瞥我一眼,摇摇头说:“你的气色不好啊……脸焦黄焦黄的。”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感觉很粗糙,像在摸在一张砂纸上面,感觉脸上全是骨头,心里小小地悲伤了一下,不禁佩服起小杰来。看来我不如小杰,人家小杰在外面流窜好几年了,我这才刚出来就有些顶不住的意思了……j里难受,话就说不出来了,脸冷得像铁。

出租车在一个路口停下了。麻花回头说声“到了”,付了钱,迈步下了车。往一个胡同里走了没几步,麻花停下,指着一个鸡窝一样小的门头说:“饭先别着急吃,就在这里谈事儿吧。”

我抬头一看,门头上面挂着一个灯箱,上面写着发廊两个字,连名字都没有。

我有些别扭,这小子也太抠门了吧?他以为我要让他请我吃饭呢,先把我领到这么个地方来。

“你不是说要去饭店的吗?呵,麻哥,还是这样吧我站着不动,“从一大早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吃饭,找个地方边吃边谈好不好?”麻花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头皮:“蝴蝶你别把我想歪了,我不是那么个意思……这个发廊是我女朋友开的,在这儿说话方便。谈完了我请你。”无奈,我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发廊。发廊里冷冷清清的,昏黄的灯光下坐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麻花冲女人点点头,指着我说:“这是我东北来的战友,你出去一下,我们俩谈点事儿。”那个女人把脸往一个拉门一别,瓮声瓮气地说:“里面说去,我这里有生意呢。”麻花瞪了她一眼:“做生意的时候少他妈哼哼唧唧的,听着烦。”我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便门,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一个鸡店。

“蝴蝶,告诉我你来找我干什么?”刚在一个脏兮兮的**坐下,麻花就问。

“找小杰。”我直截了当地说。

“看来我分析得不错,”麻花掀开褥子,从里面摸出一盒压瘪了的烟来,顺手抽出一根点上,“我帮不了你。”

“别闹了,”我笑道,“帮不了我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来找我的都是朋友,带你来随便聊聊。”

“麻哥,别跟我玩虚的,我杨远这么大老远来了,不是让你玩儿的。”

麻花的眼睛放出了一丝亮光,直直地盯着我:“这么多年你不找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你不知道……”我索性把前面经历的事情全告诉了他,最后说,“既然我敢于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我就不怕你去举报,你看着办吧。”麻花把眉头皱得一紧一紧的,身子渐渐直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蝴蝶,你是条硬汉子!放心,我麻花是不会干那些搬不上台面的事情的。我跟你说实话,上个礼拜小杰刚从我这里走,他不知道你遇到了难事儿……”说着,提了提裤腿,“看到了吧?脚筋断了……他不让我跟着他了,他去了甘肃,我就是在甘肃被人弄成这样的。一年了,一年多了啊……我一直没停止找那个人,可是我找不到他。小杰找到他了,他要给我报仇。蝴蝶,小杰经常跟我谈起你,他说他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了。前几天他还说,他要在出国之前跟你联系一下,他也需要你,他有很多事情想让你帮他办。”我的心情平稳得很,慢悠悠地摸出了我的手机:“把小杰的电话给我。”

麻花想都没想,开口说了一串电话号码:“就是这个。别打电话,发个短信告诉他你是蝴蝶。”

我把号码记在手机上,摸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麻哥,饭我就不吃了,咱们后会有期。”

麻花送我到门口,用力拥抱了我一把:“去吧。办完了事情回来找我,我好好招待你们。”

我拉开包抽了一沓钱塞到他的口袋里,笑道:“这是你的劳务费,赶紧成家吧。”

找了一个僻静的小饭馆,我进去点了两个菜,要了一凭啤酒,边吃边给小杰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我是蝴蝶,让他给我打电话。刚喝完这瓶酒,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抓起手机一看,正是我发短信的这个电话号码。我的心莫名地有些紧张,拿手机的手竟然开始哆嗦。我大口地喘了一口气,一把按开了接听键,喂,我是杨远。”

“听出来了,”小杰的声音很沉稳,“你在哪里?”

“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在哪里?”

“我在天津,你呢?”

“在内蒙,”小杰的语气开始松弛下来,“呼伦贝尔大草原,很漂亮的一个地方。”

我的心里有一丝不快,这小子也太仔细了,你明明是在甘肃,什么时候去了内蒙?我压抑着不满情绪,笑道:“我去内蒙找你?”小杰似乎听出了我的不满,也陪着笑了两声:“我真的在内蒙。昨天刚到的……呵,你个老小子怎么还是那个脾气?把我想什么样的人了,我再小心也不会不放心你啊。你找麻花了是吧?”我把是怎样找到麻花的对他说了一遍,末了打个哈哈道:“我这是穷途末路了啊,不然出这么大的力气找你干什么?”小杰正色道:“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儿,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我说:“你别这么着急好不好?说个地方,我去见你,见了面我把事情告诉你。”小杰沉默了片刻,开口说:“蝴蝶,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真的怕连累你啊。听我说,现在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说不定哪天就被警察抓了……咱俩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帮你办。”

“我不需要你帮我办什么事情,我就希望能跟你见上一面,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我把人-打死了……我弟弟也死了,我现在跟你一样……”

“别说了,”小杰的声音又开始沉闷,“你去甘肃天水,到了那儿给我打个电话,我告诉你一个地方。”

“我直接去那个地方等你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直接去不好找我……别问了,就这样,最晚三天我就找到你了。”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挂电话吧,到了天水就跟我联系。”

挂了电话,我匆匆吃了点儿饭,倚在墙角拨通了金高的手机。金高好象在车上,满耳朵都是汽车喇叭声。没等我开口,金高就嚷嚷上了:“这几天你怎么了。”

老是关机?我找你都找疯了,你在哪里?”我说:“我在哈尔滨,刚到。你自己开车出来的?”金高兴奋地说:“开着你的破桑塔纳呢……这几天热闹了!李俊海的老窝被警察端了,这小子果然猛烈,他真的是在贩毒!街面上都传开锅了……我简单点儿跟你说。他的人几乎全被抓起来了,连建云都进去了。他失踪了,警察正在通缉他呢。人家老庄精神,已经投案了,听说咬得这小子不轻,这次如果逮到他,恐怕他就死在里面了……还有,小广也抓起来了,他被人捅了,警察是在医院里抓的他。常青和关凯也抓起来了,常青也是在医院里抓的,他是被小广开枪打的……这事儿我还没弄明白,好象是因为他把健平绑架了,小广找到他,直接动了家伙。胡四前几天又跑了,这次跑得利索,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祥哥都不知道。我正在去祥哥家的路上,他让我去跟他商量一下,瞧这意思也想跑。林武也要去,刚才通的电话,林武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担心老唐的事儿呢。”

我听得头皮阵阵发麻,紧着嗓子说:“你跟祥哥说,一般情况下别跑,跑了就完蛋了,先让他去安抚好常青。”

金高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打定主意了,我不跑,我要时刻监视着老唐,必要的时候灭口。”

我的脖颈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毛榜!老唐坚决不能动他,动了他你也就完蛋了。”

金高的口气依然兴奋:“我说的是实在不行的话,我总不能眼看着他把咱们弄死吧?”

脑子很乱,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喃喃地说:“要不你来找我吧,把钱全都带上。”

“你晕了是不?”金高笑出了声连我都没那么紧张呢。没事儿,我先去见见祥哥他们。听听他们的意思再说,实在不行我带着林武去找你,祥哥就随他的便吧。不过我现在还没打这样的谱……对了,你是不是应该跟胡四联系一下?老唐这方面的事情离了他不好办呢。”我想了想,把心一横:“不找他了,没用。我了解他,这次他跑了,一定有他的想法,如果他有能力处理这事儿,他还跑个鸡巴?我不想跟他唠叨了。”金高骂了一句,开口说:“刚才我也糊涂了,你根本跟他联系不上。我估摸着,胡四如果想把这事儿处理漂亮了,他是会主动联系你的,你的新号码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我说:“这个号码我也快要换了,换了新的我跟你联系,如果他找不到我,你再告诉他这个新号码。芳子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把芳子给我的那条围巾从怀里摸了出来,那上面的香味已经没有了,全是我身上的烟味。我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就像摩挲芳子柔软的头发。金高说:“她还好,几乎不怎么提你了,天天在店里忙碌。”

这样好啊,忙起来就可以不再胡思乱想了,我说:“你去给我爹和二子上过坟了吗?”

金高说:“上过了,我和天顺一起去的,天顺上完了坟就走了,去了济南。”我问:“他到了以后给你打过电话吗?”

金高说:“打过了,他现在跟孔龙在一起,直问你的情况呢,我没告诉他。”我顿了顿,正色道:“你告诉他,跟孔龙先稳当一阵,等我消停下来,我去找他们。”

金高的车好象到了,急促地说:“好,我先给他们经济上的支持,就等你的回话了。先这样?我到了。”

我说声“保重",匆匆结了帐,打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

现在的我孤单地踯躅在甘南的这个小城,心情恍惚。我是昨天到的天水,—找到住宿的地方就给小杰打了一个电话。小杰在电话上说,他已经上了火车,最晚明天下午到。我说,你怎么不坐飞机呢,那多快。小杰说,你不明白,飞机已经不属于我这种人的交通工具了,下一步恐怕连火车我都轻易不能坐了。跟他随便打了几声哈哈,我问,我在天水这里等你吗?小杰说,那里的房你暂时别退,也许咱们还得回去,你去这里……小杰告诉了我这个地方,让我下午去找—个叫老回回的,就说是他让我去找他的,说着告诉了我老回回家的住址。让我找到老回回就跟他一起在他的家里等他,他下了火车就跟我们联系。我问,老回回没有电话吗?小杰说没有,你直接去他家里找他就可以了。

匆匆吃了饭,我迈步朝老回回家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天空没有太阳,天空好象被一些黄色的灰尘淹没了。

老回回的家在这座小城的北边,要经过一个石灰厂,石灰厂周围全是白色的粉末,我的呼吸有些困难。

我不敢随便打听路,按照小杰提供的那个门牌号码一路找来,累得腿都麻木了。

好歹找到老回回的家,我站在门口屏了一下呼吸,抬手拍门。这是一座落满灰尘的大院,院子里好象种了葡萄,葡萄架上落满了白色粉末,看上去有些压抑。拍了几下门,从里面走出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女人。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打量我几眼,操着一种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的话问我找谁?我说,这是老回回的家吗?女人挡在门口不让我进,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从穿、北来,来这里跟他联系点儿生意。女人继续打址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说:“我有一个做石灰生意的朋友,是他介绍我过来的。”

女人退后两步,想要关门:“他不在家,走了好几天了。”

我扒着门不让她关:“让我进去等他,我那个朋友说了,让我在这里等他。”女人很有力气,一把推开了我:“我说他不在家就是不在家,你走吧。”我抢上一步,死皮赖脸地说:“不让我进去也不要紧,你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

女人的眼睛闪出一丝忧郁:“他被警察抓走了。”

我的心猛地抽紧了,倒退着让到门口:“那我走了,打扰你了。”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声咣当让我的心像是被人猛攥了一把似的难受。我左右看了看,疾步进了一个没有人的胡同。脑子忽然有些空,我想都没想,直接拨通了小杰的手机,小杰的口气有些不耐烦:“又打什么电话?不是告诉你先不要打电话了吗?”我说:“我找到老回回的家了,一个女人……好象是他老婆,她说,老回回被警察抓走了。”小杰啊了一声:“不会吧?半小时之前我还跟他通过电话的……蝴蝶,赶紧离开那里,快!”我沿着胡同深处往里跑,边跑边问:“我现在应该去哪里?”小杰的声音沉稳下来:“再有半个小时我就到天水了。你别离开那里,找个小旅馆或者小饭店点上几个菜等我,不要随便出去,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记住,离老回回的家远一点儿。”我已经跑出了胡同,前面是一排灰蒙蒙的平房。

我挂了电话,贴着墙根往人少的地方走,脚下全的灰尘,一脚一团白雾。

这排平房看上去很长,可是走了很短的时间我就把它们甩到了身后,站住脚才发现,自己好象已经走出了小城。

我抬起脚扑打着满是灰尘的裤腿,心里竟然有些喜悦,似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右边排着一溜脏兮兮的房屋,起初我以为那是些住着民工的板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几个小饭馆。

这里的饭馆很有趣,几乎没有什么青菜,全是面食和肉类。站在一个门头前面,我稳定一下精神,一掀门帘踱了进去。里面有几个人在哗啦哗啦地吃面条,他们盯着我的眼神很奇特,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我不理他们,直接坐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在这里可以看见大街上的情景,也可以在发生不测的时刻跳窗逃跑。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我边吃边想,也许我现在已经被通缉了,监狱的大门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必须抓紧时间跑出去,我不能再呆在这个国家了。身后的事情怎么处理?我想到了芳子,想到了搁在陵园架子里面的父亲和弟弟,想到了曾经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想到了那些曾经鲜活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往事,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就这样一拍屁股走了?芳子、我爹、我弟弟、跟着我出生人死的兄弟们怎么办?我就这样决绝地抛弃他们吗?

这里的白酒很烈,烈得跟这里的风一样硬。我大口地咳嗽着,脑后仿佛有一根针在刺我的脑子……我不能走,我还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情。我要亲眼看着李俊海被抓进监狱,我要亲眼看着芳子渐渐把我忘却,过上稳定的生活,我还要看着我从前的那帮兄弟重新崛起……我大口地灌着酒,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长法给我的那把猎枪。我要重新站起来,没有什么可以将我打倒!我设想着,跟小杰见面以后,先让他跟我谈谈浪迹江湖的一些技巧,然后让他跟我一起去把唐一鸣处理掉——我断定,唐一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在寻找机会报复我,寻找机会拿回属于自己的钱,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他不放过我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让他死……因为一旦他抓住了致我于死地的机会,任何人也帮不了我,包括胡四。胡四在这个问题上只能像只老鼠那样观望,他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他那些所谓的白道儿兄弟。想到这里,我的大脑像是突然亮了一盏灯,我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杨远啊杨远,你都干了些什么呀!我不应该在时机还不成熟的时候就去绑架唐一鸣!

外面在刮风,漫天黄沙。

我攥着猎枪的手在颤抖,腿也随之颤抖起来,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漫天黄沙将我包围。

恐惧让我坐不住了,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站起来,刚想结帐出门,手机响了。

小杰的声音依旧沉稳:“蝴蝶,我到了。你到隆源广场来找我,我在广场的雕塑下面等你。”

记得我刚下汽车的时候见到过那个广场,应该离这里不远,我起身就走。

这是一个比篮球场大不了多少的广场,广场上有一座火炬造型的雕塑,我在距离雕塑十几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我不敢贸然过去,我不敢肯定小杰的后面是否有人跟踪。天有些擦黑了,三三两两的人在广场上溜达,他们似乎很无聊,像觅食的鸽子似的,走起路来慢慢腾腾的,脚上似乎踩着滑板。我往后退了几步,后面是一个花坛,花坛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叫不出名字来的树孤零零地杵在中间的位置。我倚到树后,点了一根烟,紧紧地盯着雕塑。

—个穿黑色风衣的人从远处急匆匆地过来了,他绕着雕塑转了一圈,然后在下面站住了。

小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把身子侧过来贴近树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

这不是小杰,小杰没有这个人的个子高,也没有这个人胖,这个人是谁呢?不会是等在这里的警察吧?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一种不详的预感蓦然袭上心头,这里面有问题!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倒退着离开了花坛。下了花坛就是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我装做系鞋带的样子弯下腰来,转着眼球来回看。我突然发现刚才还在周围溜达的人慢慢靠近了雕塑。不好!这几个人是警察!来不及多想,我缩起脖子,沿着石子路疾步走出了广场。

前面有几辆车停着,我没有过去,我害怕这几辆车里坐着警察。我的手插在怀里,紧紧地樓着猎枪,绕过汽车拐进了一个大院。这个院子好象是个居民院,空气里飘**着饭菜的味道。我装做回家吃饭的样子,快步进了一幢楼的楼道。在黑洞洞的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口可以看见广场的雕塑,我发现雕塑下面没有人了,周围溜达着的人也稀少了不少。我断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茫然又紧张。难道是小杰还约了别人过来?或者是小杰让这个人在那儿等我?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我按了按手机,刚想拿出来给小杰打电话,手机就响了,小杰的声音很急促:“蝴蝶,赶紧离开广场!”我直接退回了刚才的那个楼道:“我已经离开了,刚才广场上好象发生了什么。”小杰的语气又开始沉稳:“没什么,我的一个兄弟被人抓了。”

“是警察吗?”

“不是。你别问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你到车站门口等我,我就在这里站着。”

“小杰,刚才穿风衣的那个人是你的兄弟?”我边往外走边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别问了,”小杰好象在打另外一个电话,“我马上去矿山宾馆,还是210房间,我在等一个朋友……”

“我到底去哪里找你?”我急了,猛地打断他什么矿山宾馆?”

小杰操了一声:“不是跟你说话。你这就来车站,快。”我已经走上了通往车站的路,这条路我很熟悉,来的时候我就是在那儿下的车。我有些紧张:“你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要不我直接去你说的那个宾馆?”小杰顿了顿,开口说:“别去宾馆,我在车站跟你见一面就走,我的一个兄弟会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我去那里找你。”我貼着墙根大步地走:“不用那么罗嗦吧?让你的朋友等我就是了。”小杰的语气有些沮丧:“我什么人也不敢相信了……好,我看见你了!哈哈,蝴蝶啊,你小子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妈的,将近十年了……”他突然打住,手机掉了线。

我站住,握紧手机大声喂喂,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难道又出事儿了?!我没有往车站走,闪身进了路边的一个小卖部。我装做买烟的样子,边跟店主打招呼边抬眼往车站方向看。车站门口没有什么异样,几个扛着铺盖的民工在窜来窜去。买上烟,我点了一根烟,站到门后摸出了手机,不停地拨小杰的号码,开着机,可是没人接。我的全身都麻了,头发似乎都竖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小杰真的遇到麻烦了吗?我猛一激灵,拔腿出了小卖部。

—辆摩托车貼着我的身边停下了:“师傅坐车吗?”

我蹁腿上了摩托车:“去矿山宾馆!”

风飕飕地从我的耳边掠过,我的大脑几乎空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杰!

记忆里这段路很短,我几乎没有怎么考虑问题宾馆就到了。

我记得小杰刚才在电话里说过让他的朋友去210房间,下了车我直接冲了上去。摩托车司机从后面追上来了:“师傅你还没给钱呢。”我抓出一把钞票塞给他,转身冲进了二楼的走廊。走廊里面静悄悄的,到处都是厕所的味道。我挨个房门看,201、202、203……210!我站在门口屏了一下呼吸,右手插在怀里捏着枪身,左手抬了起来。我的手刚触到门板,房门猛地打开了,一个满脸胡须的黑汉子一把将我拽了进去。我迅速扫了一眼,没有看清楚里面有几个人,我只看清楚了小杰没在这里。屋里站着的几个人面相凶悍,门后蹲着一个抱着脑袋的人。我立刻感觉这里很危险,抽身想要往外闯,门已经被人别住了。一个声音阴森森地说:“大家都别动,该来的还没来。”

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我来的不是地方,他们是在等小杰的!看样子他们已经把小杰的朋友控制住了。我用眼睛的余光发现,刚才拉我进门的家伙正抖出一根绳子向我走来,来不及了!我猛地抽出猎枪,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枪!趁屋里的人愣神的空挡,我猛地打开门冲了出去。后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我想都没想,回手又是一枪。

冲到楼下,一个服务员冲出来不知所措地盯着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上来拦我,我一把推开她,箭步出门。

我不敢沿着街道跑,也不敢进旁边的胡同,冲着对面一个没有建成的楼座跑去。

也不知道冲上了几楼,我大口地喘着气,提着枪,凑到一个没有安装玻璃的窗口往下看去。

宾馆门口冲出了不少人,一个人拿着手机在大声呼喊,大家潮水似的跟在他后面,一忽前一忽后。那个人喊了一阵,一蹦一跳地往路上看。不一会儿,从宾馆里抬出了一副担架,那个人指挥大家把担架往车上抬,后面跟上来的一帮人呼啦一下散了,有几个的手里还提着木棍或者枪,野狼似的四下乱撞,我留意到他们没有往我这边跑。我明白,此刻我决不可以走出这座楼,外面万分危险。我蹑手蹑脚地上了最高层,找了个空房子躲了进去。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我知道出去的下场只有两个,一是被刚才的那帮人抓住,二是被警察抓住。我必须呆在这里,直到安全为止。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小杰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手机里传来的静音像一阵风扫过。

小杰到底去了哪里?放下电话,我已是大汗淋漓。

外面响起了一阵尖利的警笛,我感觉我离我爹和我弟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