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高扑过来,抱起春明打了一个转:“想,想啊,我还以为你成你表哥了呢,我会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一手一个搂着他们进了办公室,屋里烟雾缭绕,看样子金高在这里抽了不少烟。我打开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真冷啊!金高带上门,急匆匆地问春明:“你去了哪里?刚才我还担心你呢。”春明仰起脸微微一笑:“我给你报仇去了,跟杨子荣差不多,我也玩了个深入匪窟……哈哈,让远哥告诉你吧。”我简单把情况对金高说了一下,金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刘三呢?”我摸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来回打量他的脸:“来,让我看看你消酒了没有?呵呵,还行,看不大出来。”金高打开我的手,脸都变形了:“别闹了,我是上酒快消酒也快,快告诉我,刘三这个混蛋在哪里?”我故意不回答,把脸转向了窗外,外面漆黑一团,隐约可见风舞动树枝,犹如鬼魂飘**。”金哥,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春明在喊金高,我连忙回头,春明横着身子挡在门口,金高指着他的彝子,大声嚷:“你给我闪开,再挡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跳过来,一把推了金高一个趔趄:“你就不能稳当一点儿?好好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金高不坐,取一个斗牛士的动作,来回扭动:“快说,快说。”
“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说。”
“我答应你,你说。”
“见到刘三以后,你怎么折腾他我不管,千万别出人命。”
“我答应你。还有吗?”
我笑了:“没有了,他在天顺家,现在应该到了,你去吧。”金高此时反倒沉稳下来,整整衣服,抓起桌子上的烟盒,慢慢掂出一根,用嘴巴叼出来,很沉稳地点上,一甩头走到了门口,回头冲我一笑:“你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野蛮。”我笑了笑:“那就好,顺便问问他李俊海的动向……今晚你不用回来了,办完了你的事儿好好睡一觉。后天你去趟威海,把咱们的银子存上,顺便带刘梅回来,她小叔子结婚,让她也高兴一下。”春明上前抱了抱他:“金哥,千万控制一下情绪,咱们的目标不是他,是李俊海。”金高冷笑一声,歪了一下脖子,侧身出门。
外面的风不停地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让春明关了窗户,问他:“饿了吧?”
春明似乎方才想起他已经将近两天没吃饭了,一下子咽开了口水。
我指了指门口:“下去吃吧,吃点儿好的,我一个人在这儿清净一会儿。”
春明一走,我歪到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睁开了眼睛,是芳子。我问她,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芳子嗔怪地哼了一声:“你有十几天没回家睡觉了吧?”我坐起来,揉着眼皮想了想,是啊,打从我买了新房子就没正经在家睡过,歉意地笑了笑:“嘿嘿,差不多……我那不是怕你晚上折腾我嘛。二子在家吗?”芳子说,前几天二子跟他媳妇在老房子里住,这几天忙,芳子没法过去照顾他,就让他们在我家睡觉,她出门的时候,小两口刚睡下呢。我起身穿好衣服,给春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家,让他上来替我守一阵电话,拉着芳子下了楼。在楼下碰见花子,我问他,请貼都写好了吗?花子说,全写好了,已经发出去一部分了,剩下的明天他和天顺一起去送,我点点头:“汤勇和凤三那边的你们不要去,明天我亲自去。”花子问:“老辛和长法那边呢?”我说:“长法的让天顺去,你给老辛那边送。”
花子跟到我门口:“下午齐老道让人推着来过,你跟四哥他们在上面喝酒,我没让他上去。”
我问:“他知道二子结婚的事儿了?”
花子说:“他知道,他说他跟小迪也要来。”
我想了想:“那就给他们也写请贴,让他们来……他的腿怎么样了?”
花子说,从膝盖一下全没了,腿上搭着条毛毯,狼狈得很。
我笑了笑,呵呵,这就是太勤快了的报应,嘱咐花子看好店,转身上了车。
车拐上大路,我看见几个醉汉在打架,满地乱爬,呻吟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好象几条狗在咆哮。一个女人在尖声喊叫,好象她的男人被打了,她在保护
她的男人,尖叫声像闪电一样划过夜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也可以下雨,雨线硬硬的,被车灯一照,仿佛千万只飞蚊往地下砸。我开了雨刷,雨线碰到雨刷,发出咔咔的声响。芳子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头发一颠一颠地往我的脸上拂,真香啊……没来由地又想起那天在胡四办公室里跟王慧的癫狂,心不由得一阵迷乱,感觉自己非常龌龊。还是把王慧忘记了吧,把她当成自己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就像眼前的这些雨滴一样,让她匆匆地来,匆匆地消失……芳子的胳膊又缠上了我的腰,越搂越紧,让我不得不挺起了胸脯,我觉得她就像生长在一棵树上的藤芟,起初是很小的一根苗,一点一点地长大,最后跟这棵树融为一体了,我就是那棵树。
停车、下车、上楼、开门,芳子一直釆取这种姿势缠绕着我,直到我关上门在门后抱紧她,她才换了一个姿势,把两条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我吻她散发着清香的头发,吻她带着甜味的脖子和脸,吻她温湿的嘴唇,最后轻轻抱起她进了卧室。我们俩像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彼此都不出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我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突然推开了我:“慢着,你这个老流氓……”我以为她又要问那天我在胡四饭店里的事情,心蓦然一紧,随之有些沮丧:“又怎么了?”芳子伸出指头戳了我的额头一下:“先别着急,我去洗个澡,你也应该跟二子说会儿话了,弟兄俩是不是得有半个月没见面了?”我笑了笑:“好老婆,想得真周到,好吧,你去洗,我跟二子说会儿话。”
芳子在一边换衣服,我站到二子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动静,我继续敲:“二子,我是大远,出来我跟你聊聊。”莲花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是大哥呀,二子睡得死死的,推都推不起来……”我苦笑道:“我这当大哥的真拉倒,弟弟这是不理我了呢。”我弟弟粗重的嗓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我知道你是大远,姐姐都跟我说了,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在跟爸爸说话,爸爸刚才对我说了,你不是我们老杨家的孩子。”我扒拉开莲花,一步闯了进去:“哈哈,你真的知道我是大远了?”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给我起来,让我好好教育你一顿,连我这个亲哥哥都当了外人。”我弟弟光着屁股蜷成一团,还跟小时候睡觉一样,他可真胖,身子白花花的像一块大蛋糕。
我弟弟不看我,使劲拽他的被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来烦我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讪讪地坐在他的床头上点了一根烟:“呵,二子真有性格,这样一来,我倒成了弟弟。”
莲花隔着被子拧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了,真不懂事儿。”
我挥了挥手:“你别管他,他这是对我有意见呢……二子,元旦快到了,咱们元旦娶媳妇,哥哥都给你安排好了。”我弟弟翻身坐了起来,依旧不看我:“我知道,我都跟爸爸说了,爸爸说,好啊好啊,二子长大了……爸爸是在海边跟我说的,他坐在一条大船上,船上的人真多啊,全都是解放军,扛着枪,还有大炮……爸爸的眼镜没有了,他的那只眼也睁开了,”突然抱住了我,“哥哥,我想爸爸了……原来咱爸爸那么漂亮啊,他比你还高,他没有胡子,头发也比你的多……爸爸说,二子,等你结婚那天,带着你媳妇来海上看我,你不认识道儿就让大远带你来……”
我的眼睛模糊了,抱着我弟弟就像抱着一个软弱的婴儿,我看见我爹真的站在一条船上,不过船上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爹自己一个人。海上的雾很大,海和天连在一起,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海鸥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我爹的身后飞,它们的翅膀不扇动,一根直线似的飘……我爹冲我招手,儿子,你干得不错,是我们老杨家的汉子。海风吹过来,把我爹的中山服口袋都鼓起来了。我爹迎风站着,那条船沾了我爹的光,周身通亮,大雾一下子就消散了……
“二子,一定一定,哪天我一定带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说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终于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泪水,“我想起你来了,你就是大远,你叫蝴蝶。”
“对,对对……”我搂紧他,让他的下巴搁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拥他入怀的那种彻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着自己的弟弟,蹒跚在路上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弟弟刚出生时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从我的怀里抢我弟弟,我不给,我说,这是我的。我爹说,我没说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让我抱抱不是?我爹说,你弟弟刚下生的时候,你就像个傻子似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时候,你去亲他的脸,把他亲哭了,你妈打你的头,你妈说,这是你弟弟,喜欢亲你就亲一辈子,他在睡觉的时候不许亲他。我不听,我妈一闭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专亲我弟弟胖乎乎的脸……后来我弟弟傻了,我对我爹说,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养活他一辈子。我爹说,傻不傻那是老天爷已经定下的,不关你的事儿,等将来科技发达了,就有办法治了,说不定他将来比你还聪明呢……二十多年过去了,科技还是没有发达,我弟弟还是像原来那样。有一次李俊海摸着我弟弟的脑袋说,杨远,我看二子就这么着了,将来连个媳妇都不一定说上。我痛骂了他一顿,我说,你才说不上媳妇呢,你全家都说不上媳妇,我弟弟不但要说上媳妇,还要说个又漂亮又贤惠的,气死你。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莲花一眼,不赖,我弟媳妇很漂亮也很贤惠,她很懂得照顾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没有以前的那股油腻味,很香,像一个正在吃奶的婴儿。莲花见我在看她,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哥,看见你我就像看见我爸爸一样,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呢。”这孩子真会说话,我笑了:“呵,你也是,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里?”我弟弟挣脱开我的拥抱,瞪着清澈的眼睛问我。
“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说,让他以后别装大远了,我知道谁是真大远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诉他就是了。二子,结婚的感觉好不好?”
我弟弟含着一根指头想了想,腼腆地笑了:“还没结呢……结了就知道了。”
我开他的玩笑:“你都跟莲花睡觉了,还说没结?”
我弟弟的笑依旧那么纯洁:“跟莲花睡觉的感觉真好,我跟你学会了,你跟姐姐也是这么睡的。”
“说什么呐,小流氓,”芳子擦着头发进来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游戏,你跟莲花来真的。”我弟弟一捂脸,嗖地钻进了被窝:“不跟你们说了,我要睡觉,”停了一会儿,调皮地把脑袋伸出来,“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说会儿话,我爸爸还没走呢,他还在船上等着我。”我摇摇头,对莲花说声“睡吧”,拉着芳子走了出来。
在家里睡觉可真舒坦,这一觉又是一个对时。第二天醒来,看着静静地躺在身边的芳子,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塌实,仿佛一个行脚僧人在经过无数天的长途跋涉以后找到一座寺庙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让一个女人给我这种感觉。
二子和莲花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电视,我站在一旁盯着二子看了一会儿,问他:“我是谁?”
我弟弟不耐烦地冲我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远,赶紧吃饭去,在锅里。”
这小子还是原来那个脾气,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时的情景,心里一阵温馨。
简单吃了点儿饭,我回卧室跟芳子打了一声招呼,开车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办公室里接一个电话,口气有些不耐烦:“好了,远哥回来了,你跟他说。”
我过去拿过了话筒,问春明:“谁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还有谁?咱家小广哥呗。”
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混蛋又怎么了?有心不接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广哥,又想我了?”小广在那边忿忿地说:“你闲着没事儿关的哪门子机?找你都找不着……”我边开机边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骚扰我嘛,说,什么事儿又把你气成这样了?”小广哼了一声:“你说常青这个混蛋到底还有没有点儿人性?跟我玩脑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带人朝我家开的枪,硬赖
到老七身上,把老七的腿给打瘸了,还给我赔礼道歉,说他给我报了仇,你说这个混蛋他还拿我当人待吗?这还不算,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想绑架孙明呢……刚才我让一个伙计回我家看看,你猜怎么了?他的人正架着孙明往外走呢。幸亏我这个伙计身手好,把孙明给我抢回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要把孙明怎么样呢……蝴蝶,我可把话给你撂这儿,你要是不管这事儿,我可赖着胡四了,让胡四帮我出气。”
“广哥,我不是说了嘛,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只能办到这里了,”我有些不耐烦,口气硬硬的,“如果你想找胡四你就去找,我管不着。最后我再嘱咐你一句,你别老是把自己往关凯那边靠,自己学着长点儿脑子,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关凯给你下的套儿,这话你爱信不信……以后你也少给我打电话了,我弟弟要结婚了,最近我很忙。”
“蝴蝶,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可是我也不是个膘子,谁给我下套我清楚。”
“我操,瞧你这意思是我……”
“蝴蝶,怪我说话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我跟关凯在一起,他是不会给我下套的。”
“好了,你这些破事儿我听着都糊涂,先这样吧,我调查一下,一会儿给你电话。”
挂了电话,我问春明,金高回来了吗?春明说,回来了,跟天顺一起回来的。我问,他没说把刘三是怎么处置的?春明说,我问过他了,他说,他把他好好收拾了一顿,就放他走了。我笑了笑,那就好,看他的脸色很过瘾是吧?春明说,很过瘾,满面春风的,在下面招呼大家置办结婚用的横幅、彩旗、喜帖什么的呢。我让春明下去喊金高上来,直接拨了常青的电话,常青很快接了:“远哥找我?”我问他,你是不是又派人去小广家了?常青没皮没脸地回答,没有啊,我的腿还没好,出不去门,也许是我的兄弟去过吧?我明白了,这个混蛋现在开始不听话了,怒道:“常青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再找小广的麻烦,听见没有?”常青换了一种懊悔的口气说:“远哥,前面都是我错了,我这事儿办得太仓促了,不过你也别老是听小广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的。”我说声“你自己酌量着来”,啪地挂了电话。妈的,看来我得马上让他离我远点儿了……明年一开春就让他走,去济南,开辟新战场去。
闷头抽了一根烟,金高笑嘻嘻地进来了:“哈哈,你怎么才来,回家搂着芳子睡觉来着?”
我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懶腰:“是啊,累得我腰疼……刘三走了?”
金高轻描淡写地说:“走了,估计这几年你是见不着他了。”
听这意思打得挺厉害,我问:“一报还一报,你把他的腿也打断了?”
金高突然把脸一抹:“比那个厉害。”
比那个厉害?这不是又要出麻烦嘛,我一怔:“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金高的目光开始躲闪:“别问那么多了,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
难道他把人给杀了?我紧张起来:“什么意思?刘三消失了?”
金高闭了一会儿眼,猛然睁开:“消失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一大早我就给金高打了电话,让他贴出公告去,本店暂停营业两天。金高不解,不是明天结婚吗?怎么今天就停业,不挣钱了?我说,要办咱们就给二子办得漂漂亮亮的,全体人员照常上班,把酒店布置得热闹一些,外面也打扫干净了,喜贴起码贴出去三里路。金高笑了,好嘛,这一来可轰动了。在家跟二子和他媳妇胡乱聊了一阵,又给莲花他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我派车去接他们,就出了门。芳子追出来问,是不是应该把莲花先送回她家,明天再去她家把她接来?这样正规一些。我说,人家他爹娘都没这么要求呢,新事新办,这话毛主席以前都说过。芳子不让我走,发牢骚说,为了你弟弟结婚这事儿,把我的生意都耽误了,这几天我那边都乱套了。我说,乱套就别去干了,明年我再开发个好买卖,把酒店给你,你当老板娘。芳子说,也好,反正我那边賺钱也不多,还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我早就想不干了,干脆转让给四嫂吧,四嫂干这一行专业。我没时间跟她罗嗦,嘱咐她让他好好在家陪两位新人,有什么打算不到的事情,就去请教四嫂。芳子嘟嘟嚷嗦地拨开了胡四老婆的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拿出我这边的客人记录来,挨个给他们打了一遍电话,重新落实了一下,就出了门。抬眼看去,整个酒店就像开了锅一样忙碌,这些年轻人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老板的弟弟结婚这样的高兴事儿,大呼小叫地穿梭个不停。我忽然就有些感动,把花子喊过来,从抽屉里拿了三万块钱给他:“等大伙儿忙活完了,给他们发点儿奖金,就说这是喜钱,让大家高兴高兴。”花子等不及了,直接冲下去嚷嚷,大家排好对,老板发奖金啦——是老板弟弟的喜钱!楼上楼下沸腾起来,涨潮似的把花子淹没了。我惬意地笑了,想起绑架唐一鸣的时候我想过的一句话,那天我想,等将来我成了像你们这样的大款,我比你们还要黑……现在看来我错了,我压根就是一个好人,他妈的。
摸着下巴笑了一阵,心突然就沉了一下,金高把刘三杀了……那天我因为这个跟金高吵了起来,我说,你这不是添乱吗?刘三还至于你这么对待他吗?金高说,我没杀他,我打了他不假,打得挺惨,后来我出去洗手,他趁机跑了。我不相信,把天顺喊了上来,让天顺说实话。天顺期期艾艾地说,金哥没偏你,刘三真的跑了。我让金高出去,掐着天顺的脖子,让他说实话。天顺差点儿没让我给掐死,他知道我是真的发火了,告诉我说他没在场……金高去了他家以后,直接下了拳头,把刘三打昏了好几次。最后他让天顺出去,说他要好好审问审问刘三,天顺见金高失去了理智,死活不走,金高就硬把他推了出去。过了几分钟,金高打开门,让天顺帮他把一个麻袋扛下去……我彻底懵了,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金高进来,摸着我的肩膀说:“刘三跑了,他真的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金高说这话的时候,不时提一下裤腿,他腿上的钢板几乎把我的眼睛晃瞎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脑子里像是装满了石头,沉重得要命。
几天没事儿,我又问了天顺一次,你到底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况了没有?
天顺郑重其事地打了一个立正:“报告远哥,我亲眼看见刘三顶着一头蘑菇跑了。”
我拍拍他的脸,喃喃地说:“顺子你的眼色真好使,对,就是这样。”
我不放心,又找了春明,问他那天把刘三家收拾干净了没有?春明说,我连杯子都擦了,被林武撕破的那条床单也让我给扔到垃圾箱里了,绝对不会留下咱们的一点儿痕迹。我问,老八这几天没跟你联系吗?春明说,联系过,他说,他这几天还不想过来,因为李俊海一失踪,大家全没了主心骨,他如果一走,显得很不仗义,他想过了元旦再过来。我对春明说,老八这面就交给你了,他如果想来就跟着你,你时刻给我看着他,别让他把咱们那天去刘三家的事情告诉别人。春明说,没问题,办这样的事情我汤水不漏。我说,也别太自信了,想想你跟刘三斗那一回合就应该明白。春明说,刘三跟老八不一样,刘三是狐狸,老八是野猪。
金高也很谨慎,去威海把钱存上以后,立马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几乎没有走出酒店的门。我问他怎么没把刘梅带回来?金高说,刘梅调到一所职业高中教英语去了,课程很紧,元旦那天才能来。有心再跟他研究一下刘三的事情,想了想便也作罢,金高是不会对我说实话的,他怕连累我。
十几天过去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估计刘三这事儿暂时放下了。
现在蓦然想起这事儿,我的心又是一乱,刘三失踪了,他家里的人怎么不找他呢?
我把春明喊了上来:“春明,刘三家里都有什么人?”
春明想了想:“有个老母亲,在他大哥家住着,他好象是个不孝之子,一直没听他说起过。”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跟芳子在他家住的时候曾经问起过这事儿,刘三说,那不是他的亲娘,是“前窝”的。如此看来,他应该没有很亲近的人了……可是恭松因为贩毒被抓了,李俊海跑了,警察也应该找一下刘三才对啊。我让春明走了,闷头想了一阵,慢慢放下心来……对,有可能是警察以为刘三也跑了,正在通缉他们呢。想到这里,我拨通了胡四的手机,胡四开着机,马上回了话兄
弟,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呵呵,二子明天结婚是吧?真对不起,我来深圳两天了……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谁知道这几天整天泡在酒里,全他妈忘了……你说怎么办吧,要不你找凤三?”其实我早知道他去了深圳,林武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也通知了凤三,让他来当二子的主婚人,凤三高兴得差点儿哭了,好兄弟啊,我太荣幸啦……话都说不成个儿了。我笑道:“四哥,我知道你去了深圳,好好在那儿呆几天,家里的事情有林武和祥哥帮你照应着呢……我想问你这么个事儿,这不恭松被抓了,李俊海他们跑了嘛,不知道这个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胡四哦了—声:“咳,你瞧我这脑子,连这事儿都忘记告诉你了……是这么回事儿,恭松在里面全部招供了,什么李俊海啦,建云啦,全招了,甚至连老庄也被他‘突噜’了出来,现在他们正被网上通缉着呢。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你猜贩毒的这帮人里面还有谁?阎坤!哈哈,原来他也在跟着建云干这个,这下子利索了。”
“我知道了……好,就这事儿,没别的了,你在外面注意身体,没什么事就早点儿回来。”
“先别挂电话胡四咳嗽了一声,沉声问小广那边有什么动静?”
“快别提他了,他跟常青……”
“这我知道,他给我打过电话,我让祥哥抽时间去帮帮他,目的是压事儿,不是针对常青,是针对关凯……”
“这我就糊涂了,你跟祥哥去搀和这事儿干什么?”
“不是搀和,是捞油水,”胡四边咳嗽边说我让祥哥装成帮助小广的样子,表面上是镇压常青,实际上是‘滚’关凯一把,别看关凯也像个有脑子的样儿,他比起咱们来还差了一大截子……这么一来,小广也感激咱们,同时给常青也敲了一下警钟,别以为这几个大哥管不听他……你别插话,让我把话说完,”胡四又咳嗽起来,震得我的耳朵阵阵发痒,“我跟祥哥商量过了,我们俩不跟常青通气,让他蒙在鼓里,等事情完结以后,由你跟常青解释这个情况,别让他跟咱‘里鼓’(内讧)了,你明白我这意思吧?”操,这两个老家伙,我在心里骂了一声,说:“我明白。”胡四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妈的,我怀疑我的肺出了什么毛病……抽时间我得去检査一下。”我说:“应该啊,我听你这声音都替你担心,可别检査出什么大毛病来。”胡四沙沙地笑:“没什么,别看我体质弱,论内部零件,比你们都好……对了,刚才的话我还没问完呢。我是问,当初我帮小广处理黄三那事儿,小广那边最近没有警察去找他吧?”
我想了一阵,确定地说:“没有,我的人一直在观察着他,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胡四又咳嗽了几声,嘟嗦道:“有的话就赶紧告诉我,我听说有个叫金林的瞀察前一阵找过他,我很不放心。”
这事儿我知道,金林是找过小广,不过那是调査关凯的事情,我说:“放心,我再盯紧点儿就是了。”
胡四喃喃地嘟嗦了几句什么,说声“祝福二子”就挂了电话。
空虚着心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忽然就烦躁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绕着屋子走了几圈,脑子更加麻木,老是想以前的事情。我想到了小杰,想到了孙朝阳,想到了涛哥和五子,内心更加孤独……这种莫名其妙的孤独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我小的时候就经常感到孤独,尤其是从我妈去世以后。我妈去世的时候我才刚刚记事,我常常在寂静的黑夜里看见我妈来拉我,她说,大远,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清醒过来以后,我就哭着找我妈,我爹会趴到我的头顶上说,你妈走了,她上天享福去了,别哭了,你弟弟都不哭呢。我很听话,不哭了,可是不哭了以后就更感觉孤独了……这种孤独让我的性格变得很坚强,让我在上学之前就认识了很多字,也比别的小孩会干活儿,家里的鸭子被我养得比别人家的都大,都干净。别的小孩刚刚学会加减法,我就学会了乘法,甚至还能背很长的一段圆周率。我还会利用从邻居老头那里学来的小曲打发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我还曾经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小孩,从小我就知道做人应该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因为我觉得我爹当老师,可以骑别人都没有的大金鹿车子,所以我的理想是长大了跟我爹一样当老师;后来看见我们村里的民兵可以背着枪,很威风,所以我就想长大了当民兵;再后来我看见去我们村卖糖葫芦的可以有一大群孩子围着,我就想长大了当个卖糖葫芦的……上了初中,我的理想又变了,我以为当领导一定不错,到哪里都可以趾高气扬地给大家作报告,我就想当领导了,甚至以为当总理都没有问题。
呵,现在我是什么呢?教师?民兵?卖糖葫芦的?都不是,总理?靠点儿谱,我是经理,饭店的经理。
无聊地笑了两声,感觉眼前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这只蝴蝶飞得很优雅,忽上忽下,没有一丝规律。它飞起来也没有声音,像—叶纸灰在黑夜里游**。‘
电话接二连三地来,全是祝贺二子结婚的,我接了几个,跟他们胡乱打着哈哈,它还是一刻不停地响,吵得我的耳朵都要麻木了。我把春明喊上来帮我应酬着,自己下了楼。大家正在吃饭,我闻到饭的味道就反胃,背着手走到了院子里。院子冲着马路,除了一辆接一辆的车,还有婷婷走过的姑娘。我取了一个老农的姿势蹲了下来,专挑漂亮姑娘看,这些姑娘可真傻,她们不知道我在看她们的胸脯和屁股,照旧袅袅地走,把屁股扭得像跳秧歌舞。我想象着,等我成了绝世大款,我要把你们全都划拉到我的身边,那时候,我的身边全是放着金光的钞票,美女们围着这些钞票翩翩起舞,全都光着身子,我像一只蜜蜂那样在她们
的身边飞来飞去,在这个**上趴一会儿,在那个屁股上叮一口,然后嗡嗡笑着去追逐下一个更挺的**和更大的屁股……哈哈哈哈,我冷不丁笑了起来,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嘛。
站起来溜达了一圈,冻得鼻子都木了,抄起手,用袖口来回蹭了两下鼻子,我缩着脖子回了办公室。
春明还在接电话,我让他把电话线拔下来:“别跟他们瞎唠叨了,拿象棋去,我跟你杀两盘消遣消遺。”
摆好棋刚走了两步,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以为又是那些瞎客气的,想关机,低头一看是我家里的。
“杨远,”是芳子风风火火的声音,我可让二子给气糊涂了,他非要去找你不可,我说你忙……”
“哈,他就那么个脾气,你让他来就是了……来吧,正好我在下棋,我跟他杀两盘。”
“你不知道,他又犯神经病了,穿上新郎衣服,要让你带他去海边看你爹呢,他说你爹在海边等着你们。”
“这小子把梦当成真的了,”我笑了那就让他来,我让春明开车拉咱们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冻死人,要去你们去好了,”芳子在那边喊,“二子,来,你哥哥让你去,赶紧打扮。”
挂了电话,我冲春明一笑:“摊上这么个弟弟可真没办法。”
春明继续走棋:“别发牢骚啦,走你的吧,将军。”
我不走了:“我输了我输了,你去林武那里借他的车用一下,二子要结婚了,开我的车寒酸。”
春明边出门边嘟哦:“赶紧换车吧,这么大的款,开那么破的车……”
独自坐了一会儿,天就有些擦黑,冬天的夜晚来得可真快啊。
我习惯性地走到后窗,窗外乌蒙蒙的,似乎有雾弥漫。
好嘛,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去看海,这不神经病嘛,唉,二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了嘛。
把电话线插上,我让人把天顺喊了上来,告诉他我要带二子去海边转转,帮我看着电话,有什么事情就打我的手机。刚吩咐完,电话就响了,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武的,随手接起了电话。没等我开口,林武就在那边一惊一乍地说:“哥们儿,这下子热闹了,你猜怎么了?汤勇被警察抓走了……”我的头皮一麻,这么快?难道是李俊海给他下了绊子?刚想开口,林武接着又嚷嚷上了,“我听一个兄弟说,抓他可真隆重啊,跟警匪片上演的似的。上百个特蓍把他家给包围了,在下面喊了一阵话,汤勇,你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投降,不要跟政府顽
抗到底……哈哈,你说还至于这么隆重嘛……老汤不出来,往外开枪,结果被警察的烟雾弹给熏出来了,那个狼狈啊。一下子抓了七八个人,连小迪也在里面呢……我听他们说,老汤这把死定了,孙朝阳就是他杀的,他还把一个姓赵的当官的给杀了……反正传得很厉害。这才刚刚清扫完战场呢,听说从他家里抱出了一大堆凶器,什么五连发啦,什么大砍刀啦,一大抱一大抱的。押他们走的时候那个壮观啊,警灯全闪着警笛也哇哇乱叫……哈哈,这下子好了,咱哥们儿省事儿了……”
“别唠叨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一丝兴奋,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你过来跟我说。”
“好,正好祥哥也在这里,咱们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慢着,”我想了想,“算了吧,一会儿我要带我弟弟出趟门,等我回来再跟你联系。”
“操,事儿真多,那好,正好我抽时间再打听打听这事儿。”
机械地放下电话,我仰面靠到椅背上长叹了一声,一时间感觉很无聊,这都怎么了?汤勇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出事儿了呢?我断定是李俊海跟他“鱼死网破”了,李俊海的脾气我了解,他一定是感觉自己活不长了,想要利用他所掌握的这些可以立功的机会,苟延残喘。很可能他现在躲在某个角落,苦苦思索他所有能够想起来的立功机会,先跟警察谈条件,感觉有活下去的希望再投案……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我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里?慢慢梳理……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直接掌握我的情况,他只是猜测,比如他猜测到当年“黑”孙朝阳那次是我干的,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时间太长了,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记不起来了……但是我敢肯定,当年他跟着我的时候,我没有安排他干什么大事儿,最大的一次应该是我曾经让他带人去了一趟烟台,因为那边有人跟我争夺货源,我让他去绑架过一个人,可是那人没受伤,只是在李俊海的威胁下,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妈的,这些事情积攒起来也不小啊!我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不行,看来我也应该出去躲一躲了。前几天我就看见街上有不少横幅,上面写着“严厉惩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铲除社会毒瘤,维护社会秩序”……电视广播上也经常念叨,什么“冬季严打已经进人**”,什么“本市严厉打击黑社会团伙初见成效”等等。我坐不住了,手心一个劲地冒汗……我该怎么办?这就跑?可是我弟弟怎么办?他明天就要结婚了……
“远哥,嫂子在下面喊你,"天顺推了我一把,“二子和他媳妇也在下面呢。”“好,这就走,”我拍了拍天顺的肩膀,“顺子,好好给我听着电话,有事情马上打电话。”
“放心走吧,”天顺推着我的后背往外走,“一会儿金哥就来了,我们两个在这里值班。”
“告诉金高,来了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事儿告诉他。”
芳子和我弟弟两口子并排站在楼下的大吊灯下面,吊灯璀璨的光亮照得他们熠熠生辉。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咧开嘴巴大笑:“哈哈哈,我们老杨家的人就是漂亮,一个个跟电影明星似的。”
我弟弟也在咧着嘴笑:“哥哥,二子打扮起来不差吧?”
芳子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你看看你,要出门都穿这么少,你想冻出病来呀,”说着,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黄色的围巾给我搭在肩膀上,仔细地结了个扣,把露在外面的掖到我的领口里,边嗔怪地瞪着我边说,“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好了,早点儿回来,回来以后就别在店里呆了,直接跟二子他们回家,我买了一条羊腿……”我开玩笑说:“你可别买羊腿,咱们姓杨,吃那个不吉利。”芳子不理我了,转身就走:“早点儿回来啊。”春明正摇晃着车钥匙进门,我招呼他先把芳子送回去,芳子回头说:“你们走吧,我开车来的。”
我讪笑着把掖到脖子里的围巾拿出来,放到鼻子下来回嗅了两下,真香啊,心里甜滋滋的。
看着芳子婷婷袅袅的背影,我的心泛起一阵阵的柔情……没想到,这个背影成了我永久的回忆,直到现在。
我一手一个搂着二子和莲花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奥迪车。
在车上,春明问我:“远哥,去哪边海?”我笑嘻嘻地问我弟弟:“二子,你来告诉我,咱爸爸在哪片海等着咱们?”我弟弟咬着一根指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前面是大海,后面有一条马路。”春明笑了:“哈哈,二子说的是依海路呢,不远,马上就到……来啦——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依海路就是通往唐一鸣住的那个海园别墅区的那条小路,很快就到了,我歪头问我弟弟:“二子,你说的是不是这里?”我弟弟把他又圆又大的脑袋伸出窗外扫了两眼,缩回头来摇了摇:“不是这里,这里那么黑,我看见爸爸的时候,海是白颜色的……在哪里呢?”我笑了:“二子,你觉得黑那是因为现在是黑天的缘故,你看见爸爸的时候是白天啊。”我弟弟撅起了嘴巴子:“不是不是,就是晚上……反正我看见爸爸站在船上,后面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太阳呢,”说着比划了一个锅盖大小的圆圈,“是不是这么大?好象就是这么大……”这小子够迷糊的,我拿下了他的手,点着他的鼻子说:“你家的太阳这么大呀,呵,那是碾盘。”我弟弟吸了吸鼻子,侧着脑袋问莲花:“莲花你说,那天我是不是看见了这么大的太阳?”莲花捂着嘴巴吃吃地笑:“就是就是,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就是这么大。”
春明把车停下了,回头问:“二子,今天你看不见这么大的太阳了,将就点儿,看月亮吧。”
我征求弟弟的意见:“二子,咱们就在这里看?”
我弟弟没有了主心骨,问莲花:“你说呢?”
莲花还在吃吃地笑:“让咱哥哥说。”
我打开车门,边扶莲花下车边对我弟弟说:“就在这里看,这里离咱家还近,看完了早点儿回家。”
“大远你老是不听话,”我弟弟嘟嘟囔囔地下来了,“我是来跟爸爸说话的,不是来看海的,你这个笨蛋。”
“好好,我笨蛋,我笨蛋,”我扶了他一把,把莲花的手递给他,“来吧,自己的媳妇自己照顾。”
“不用,”莲花羞涩地抽回了手,“俺自己能照顾自己。”
“把手给我,”我弟弟硬把莲花的手握到了自己手里,“要听话,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不照顾你行吗?”
我想笑,怕我弟弟不高兴又忍住了,拍拍他笔挺的背,说:“你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着
我弟弟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扯着莲花沿着一个台阶下到了海滩。
夜晚的大海很平静,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只有阵阵微风带着海腥气迎面扑来,才让人感觉到这是在海边。
远天上挂着一弯黄澄澄的月亮,很远的海面上有一缕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飘在水面上的一块塑料纸。
身后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间或还有几个礼花升上天空。
我弟弟笨拙地爬上一块礁石,招呼莲花也上去,莲花不敢上,我弟弟生气了,大声吆喝她。我喊了一声,莲花你就听他的,别害怕,有我呢。春明走过来递给我一根烟:“远哥,我发现其实你很幸福,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他说的很对,我一直以来都有这种莫名的幸福感,尤其是有我弟弟在身边的时候,我感觉我弟弟就像是我的心,尽管有时候跳的快,有时候跳的慢,可是我离不开他……鼻子底下有一阵香味幽幽飘了上来,那是芳子的围巾散发出来的味道,我的心又是一阵热乎,对这种幸福感体会得更加深刻了……这根围巾一直伴随着我度过了两年多的逃亡生涯。
莲花上去了,我弟弟抱着她的肩膀坐在那块黑栩栩的礁石上,月光把他们照成了一幅剪影。
后面的小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让这个夜晚显得越发寂静。
春明拉我蹲下,嘿嘿地笑:“二子行啊,要当新郎官了,嘿,真幸福,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
我说:“快了,过了年我跟芳子说说,也给你介绍个对象……”
话音刚落,春明一把推倒了我:“趴下!”耳边蓦地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声,听得出来,这是一支双管猎枪发出的声音,我就地打了一个滚,赫然看见月光下一条黑影朝我们这边扑过来。全身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来,我连滚带爬地扑向我弟弟:“二子,快趴下!”枪声又响了,我几乎看见了浓烈的硝烟和枪筒里喷出来的火光。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要保护我弟弟,我不能让我弟弟受到一点儿伤害!我跳起来,撒腿往那块礁石跑去。我弟弟似乎没有反应到发生了什么,大声喊:“哥哥,你怎么了?谁在放鞭炮?”
我已经冲上了礁石,一把将我弟弟连同莲花扑到了身下。
奇怪,后面怎么没有了动静?我按住弟弟和莲花,回头来看,影影绰绰中,春明抱着那个人的大腿,死命地想把他扳倒,那个人挥舞猎枪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脑袋,两个人一起倒下了,随即响起一声更加沉闷的枪声。完了,春明中枪了!我使劲按了弟弟和莲花一把,迎着黑影就冲了过去,冲刺中我看见那个人叉开双腿对准我端起了猎枪,我迅速趴下打了一个滚……枪又一次响了,我听见身后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我弟弟躺在参差的礁石上,一声不吭。刚冲到我弟弟的身边,后面就响起春明裂帛般的声音:“远哥,快跑!”猛一回头,那个人被春明扑倒了……我的脑子麻木了,不知道应该跑还是应该赶过去救春明,稍一犹豫,枪声又起……我完全没有了理智,双手抱起一块大石头,迎着那条黑影扑了过去。那条黑影半蹲在沙滩上,又冲我扬起了猎枪,我不管了,我要打死你!
枪没响,潜意识里我知道,他的枪只能放五发子弹,他来不及装子弹了!春明歪躺在这个人的脚下,双手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腿,声音逐渐微弱:“远哥快跑,远哥快跑……”
我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发出狼一般的嗥叫:“啊。”
我的石头已经把他的脑袋深深地砸进了沙滩,能看见的只有一截肮脏的脖子。
我踩住他的脖子,重新搬起了石头,再一次砸了下去,他的脑袋彻底看不见了。
我跪下来,用双手捧起了春明依然清秀的脸:“春明,你怎么样了?说话啊你……”
春明的嘴角动了两下,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知道他不能说话了。
“春明,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拍拍春明的脸,撒腿往礁石那边跑。莲花抱着我弟弟的脑袋嘤嘤地哭,她也说不出话来了。我夺过弟弟,把嘴巴靠到他的耳朵边上,大声喊:“弟弟,弟弟,你说话!”我弟弟艰难地摇了摇头:“哥哥,我看见咱爸爸了……咱爸爸可真漂亮啊……他让我去看他,他说他想我了……”
“别说话,别说话二子我丢下他,回头大声喊春明,春明一快去开车……”猛一觉醒,春明不可能再开车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起了我弟弟,踉踉跄跄地往沙滩上走……我弟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让我无法挪动脚步,腿一软,一下子跪在礁石上,我感觉膝盖被撞得粉碎。我弟弟从我的怀里滚落到沙滩上,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急促。借着月光我看见,我弟弟的胸口上汩汩地淌着鲜血……我的心全都碎了,我就那样跪在他的身边,一遍一遍地喊:“二子你别吓唬我,二子你别吓唬我,二子你别吓唬我……”
我弟弟的呼吸没有了,我看见一缕轻烟从他的身上冒出来,一抖一抖地飘向了那轮很远很远的月亮。
抬头看着那轮黄澄澄的月亮,我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春明躺的地方。
春明睡得可真安详,月光洒在他清秀的脸上,他的脸很干净,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远处的爆竹声又响了起来,这些爆竹声越来越大,就像刚才的枪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