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明明什么都没有梦到,却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冰窟中,总也走不出去。
心底“嗡”一声,灵魂好像都被拉扯了一下,他难受得闷哼,额上全是冷汗,手中团着的被子更深地往心窝里按,一口气憋了半晌,随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窗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方锦也以为是梦。
哐啷——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方锦皱了皱眉,跟着有一股气息靠近。
很熟悉,甚至于在方锦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心底某种情绪就被勾了起来,透着些许眷恋。
就是这一丝眷恋,让他引以为傲的警惕性跌落谷底。
陆佳堂身形狼狈,毕竟从小到大克制守礼的陆先生,第一次做翻墙爬窗的事情。
陆佳堂呼吸都快停了,月色从窗外洒进来,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照得清楚。
方锦身上有伤,陆佳堂放他自由,却不可能真的放开,一直有悄无声息地关注,他本以为方锦出院代表着痊愈,可这人比上次分别时还瘦,小码的睡衣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软软堆在锁骨以下,青年头发凌乱,衬得脸更小,五官愈加清晰,却不锋利,甚至于陆佳堂视线落下的每一处,都透着孱弱。
短暂的安静后,方锦又咳嗽起来。
陆佳堂几乎是有些哆嗦地给他轻拍着后背,盖好被子。
一低头,发现方锦的眼神半睁着。
陆佳堂的呼吸都停了。
方锦也看着陆佳堂,可很明显,他的视线是混沌的,过了片刻,方锦轻轻伸出手,陆佳堂一把就握住了。
冰冷出汗,能感觉到方锦不舒服。
寂静中,方锦轻声:“做梦吗……”
此话一出,陆佳堂胆子就大了。
他沉默着上了床,找了个合适位置,然后连人带被子将方锦抱起来,像是抱了满怀的冰雪,方锦的恢复不容乐观,陆佳堂敞开大衣,将他更深地纳入怀中,然后沉声:“是做梦。”
方锦闻言放心了,做梦啊,做梦无碍的,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陆佳堂体温炽热,方锦稍微紧绷的身体很快舒散开。
陆佳堂觉得他没那么凉了后,一只手往方锦的睡衣里伸,他目光坦然,唯一露出的情绪就是担忧,预料之内,摸到了绷带。
陆佳堂焦急不已:“还没拆线吗?”
“嗯。”陆佳堂没想到方锦竟然回应了,嗓音很轻,“医生说有点儿感染。”
他在自以为是的梦境中丝毫不设防。
陆佳堂凑到方锦耳边,“等睡醒来,再去医院看看,行吗?”
方锦没吭声,就在陆佳堂以为他睡着时,青年又说:“不行。”
陆佳堂:“……”
陆佳堂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一刻不停地敲敲打打。
方锦在别的事情上能力挽狂澜,但他还是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
日出时分,鸟鸣唤醒了方锦。
他翻了个身,难得,那种压在身上的沉闷感散去一些,被窝里还挺暖和。
身体情况很多时候连接着心情,方锦心情大好,一边醒瞌睡一边想着等会儿吃什么。
“等睡醒来,再去医院看看,行吗?”低沉的男声忽然炸响耳边。
方锦倏然睁眼,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动作太猛牵动伤口,他疼得轻嘶一声,又撑着床板缓了好一阵。
等再睁眼,期间除了平和还有一抹被隐匿多时的精明。
方锦警惕地扫视一圈,没哪里不对,他抿唇想了很久,然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做梦了。
梦到陆佳堂不是稀罕事,不管梦里的情绪如何泛滥,只要醒来方锦就能恢复理智。
因为这个梦,也因为陆佳堂竟然敢说话,方锦刚刚明媚的心情又覆上阴翳,狗男人。
他下床洗漱,然后打算烧水煮面条,趁着水还没开的间隙,方锦又打了清水想着浇浇南面窗口的那盆玉兰,隔壁奶奶上次来说能活,之前是晒太阳晒多了,所以他给挪了个地方,方锦调整好心情,告诉自己又是美好的一天。
结果刚站在窗边,方锦脸上的笑意就寸寸僵住。
窗台上那么大的一个脚印算怎么回事?
这也罢了,他的玉兰,怎么掉在了地上?
联想到昨晚的“哐啷”一声,方锦眉头狠狠一跳。
拳头大的一个青瓷小花盆,本来是用来种多肉的,但是方锦搬来时多肉早死了,他只来得及救回玉兰的一小截,昨天看到发出的嫩芽时方锦心里一阵高兴,而现在那截嫩芽早让摔秃噜了。
方锦深吸一口气。
“做梦吗?”
“是做梦。”
方锦心头不可言说的澎湃跟火气裹挟而出,他单手撑着窗沿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个屁啊!
十分钟后,邻居奶奶听到这边的动静,隔着院子询问:“小锦呀,你干嘛呢?”
“没事奶奶,家里可能招了只黄鼠狼,我把窗户封上。”
邻居奶奶:“?”你把窗户关上不就行了吗?听这动静是封死了?
早餐的面条煮的稀烂,方锦皱着眉吃完了,一道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神色越来越冷,越来越不耐烦。
今天明明阳光很好,但这太阳就是晒得方锦心烦意乱。
在躺椅上没撑过十分钟,方锦冷着脸坐起身,他盯着某处空白的地方半晌,像是恨不能盯出一个洞,不夸张,蚂蚁都是绕弯走。
终于,方锦起身,去茶几上拿了钥匙,然后出门去医院。
他挺烦医院的,主要因为自身恢复不行,回回难受了还要听医生说一些不好的评价,丧得厉害。
不过这次去倒是换医生了,是个生面孔。
来人身量不低,目测一米八二,脸上带着温和儒雅的笑,模样也周正,刚刚帮忙的护士都是红着脸出去的,属于年纪轻轻却很让人安定的那种。
“我姓张,之前的刘医生出差了,以后我来接手你。”
方锦点头:“张医生。”
铀江不大,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方锦也花了钱找了专门的主治医生。
张医生给方锦安排了检查,这次效率很快,都没排队,然后拿着报告单子,张医生忍不住说:“之前那位……真的是学医出身吗?”
方锦:“……”我对你们医生之间的鄙视没有兴趣。
“能不能住院?”
方锦回答:“不想住院。”
张医生了然地点点头,“我给你开点儿药,按时吃,一会儿去再去换绷带。”
“好。”
张医生抬头:“按时吃。”
方锦:“……嗯。”
方锦按照流程一番折腾下来,总算结束了,这张医生还算顺眼,不会叹着气跟方锦说这不行那不合适的。
药房在医院旁边,方锦刚开好药就被店员叫住,然后笑盈盈地递给他一个大礼包,上面写着:和谐电热毯,用后身体各处和谐!
方锦:“?”
“回馈患者,送的。”店员接道。
方锦:“……我不需要。”
“马上就冬天了,确定不需要?”
方锦被对方灿烂的笑意晃了晃眼,稀里糊涂带回了家。
方锦坐在沙发上喝水,盯着电热毯看了看,还是铺到了床单下面。
刚做完这些,外面有人喊,“快递!”
这里稍微偏远,没有站点,快递都是人工送上门。
方锦心生诧异,因为他没买东西。
结果快递员帮方锦搬了半个院子。
连隔壁奶奶都忍不住出来看:“哎呦呦,这是买了什么东西?”
“日用品。”方锦扯出一抹笑,然后琢磨了一下,打电话给了司游,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是熟悉的懒洋洋的腔调。
方锦开门见山:“你给我买东西了?”
“收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司游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陆佳堂,男人一夜没睡眼下青黑,但精神状态却不错,司游轻哼一声:“有什么是爸爸我不知道的?”
方锦顿了顿,“不会是陆佳堂告诉你的吧?”
司游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到底是心理素质强悍的卷王,演技说来就来,“别提陆佳堂啊,免得我手心痒,下次见到头都给他锤烂。”
陆佳堂:“……”
方锦:“……”
方锦闻言稍稍放下心,可能是姜庭序帮忙查了自己的行踪,“你买的也太多了。”
“你那房子都是老房子,不买点儿实用东西冬天怎么过?”司游问道。
“你连我住什么样的房子都知道?”
“不然呢?”
其实司游两眼一抹黑,方锦之前在电话里说他过得不错,语气轻快,司游就相信了,毕竟这人不缺钱,但司游忽略了方锦一个人不太行,他的不错多指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不错,原本今天没打算见陆佳堂,但这个人执意,最后也是姜庭序帮忙打掩护,说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陆佳堂用词“略微”夸张,好像方锦住的是什么补丁房,司游一听就十分不忍了,在半个小时内一边数落陆佳堂一边在网上疯狂下单,发货点就在铀江,同城当天到。
司游不知道的是,陆佳堂在偷摸抱着方锦的那几个小时内,安排了很多事情。
例如什么和谐电热毯。
其实陆佳堂很想给那院子一夜之间装修成舒适小别墅,但方锦肯定不会答应,寻常点儿不会引起怀疑。
构思清楚行动迅猛,就是走前忘记擦掉了自己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