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吃软饭的美梦没做多久就被打破。
只听谢安问:“琳琅明日见阿万, 也是为了生事?”
王琅微一语塞,随后义正辞严地纠正:“他那叫生事,我这是兴事。”
谢安点点头:“元首丛脞, 万事皆堕——希望如此。”
生事是制造事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兴事是兴建政事, 图谋长远的发展。
王琅辩解自己有宏图远略, 谢安就引用《尚书》里对人君兴事的告诫, 告诫她如果长官零零碎碎什么都管, 抢了下属的活, 下属就会懒惰懈怠,最终导致所有事都失败。
说得直白一点,余姚的问题就应该让余姚令解决, 而不是越俎代庖由州郡长官插手。
这是谢安的政治理念。
王琅不认为他错。
历史已经证明魏晋这种政治气候下只有他和王导的路线最终成功,其余人的尝试全部失败,甚至往往适得其反, 让情况变得更糟。
可王琅要做的是探索新道路的可行性, 证明在那唯一一条生路之外还有其他成功途径, 两条和而不同的政治道路可以共存。因此她没有反驳,只是用食指按上谢安胸膛, 笑眯眯道:“安石说得有理。不过孔夫子有句话说得也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四弟的事安石就别打听了。”
谢安一愣:“那岂能一样?”
王琅道:“怎么不一样?”
谢安蹙眉, 换了一个角度:“信是我送的, 我自然要负责。”
王琅道:“我没上表弹劾余姚令行事不周需要换人, 我也有责任。”
谢安道:“有责任不代表要替他做事。”
王琅道:“那安石也不必为四弟打听。”
想到历史上谢万做太守睡懒觉, 谢安每天早上叫他起床, 谢万领军北征,谢安随军替他抚恤将卒,王琅顿时觉得谢安的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不想在这一点上跟谢安纠缠,垂首整整袍袖,容色更胜窗外夏色:“我听闻三郎祖父曾任国子祭酒,是中朝有名的硕儒,束歆与王庭坚于汲冢书驳难不下,王接详论两家得失,亦要向三郎祖父请教,可见三郎兄弟几人博闻多识固有家学渊源。不知四弟平时主要作何学问,对哪一经最为精通?”
线索太少,谢安没猜出她的意图,犹豫一下,谨慎道:“阿万儒道兼通,于《周易》小有所得,而言论属文最佳。”
王琅又忍不住笑了:“来会稽路上安石可是夸他才器百年少有,今日怎么变成小有所得了。”
一家之内早晚知根知底,隐瞒自己的态度也没什么意义。
谢安想通之后不再谦逊,顺从心中所想道:“阿万才器确佳,他近日新作了一篇论文,论渔夫、屈原、季主、贾谊、楚老、龚胜、孙登、嵇康八贤孰优孰劣,文章做得极漂亮。”
夸完,他当场将谢万那篇洋洋洒洒小作文流利顺畅地背了出来,听得王琅目瞪口呆,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
王允之能背出她写的小作文吗?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王允之对她的爱逊于谢安对弟弟的爱,谢安背的那篇“极漂亮”的小论文王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谢安停下来等她发表意见时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套话。
谢安以为她只听一遍,难以得到要领,体贴地给她递标准答案:“按阿万所言,此文要旨不过八字,处者为优,出者为劣。”
所谓处者为优,出者为劣,翻译过来就是隐居不仕的比出世做官的更优秀。
——这和谢安出山之前,世人对他们兄弟俩的评价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王琅听懂之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得浑身发抖,整个人软倒在谢安身上。
“四弟这篇文章……确实……哈……发人深省……极有见地……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