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阿蔷已经在城隍庙等着了。

两人找地方匆匆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服, 温鸾道:“这场焰火就是南一给我的消息,明天卯时一刻,他会在土地庙后身的山洞等我。”

阿蔷急得直跺脚, “两个多月连个口信儿都没有,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咱们要走了他来了!药效最多维持两个时辰,说不定咱们还没跑出京城呢, 大人就找到咱们了。”

温鸾也是犹豫,如果就此走了,宋南一等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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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再次找高晟要人?高晟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高晟那双暴戾的眸子猛地出现在眼睛,温鸾惊得浑身一颤, 不再犹豫了。

“去土地庙,”她说, “高晟不会杀我, 顶多把我关进地牢。”

而有些话,她也想问问宋南一。

夜色浓郁,京城渐渐陷入沉沉的昏睡中,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 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一声凄厉的啼叫骤然传来, 吓得两人齐齐一哆嗦,心脏都快炸裂。

阿蔷吓得快哭了,“小姐, 会不会有鬼啊?”

温鸾自己也怕得了不得, 但还是强笑着安慰她:“咱们又没做亏心事, 鬼来了也不怕。再说了,鬼怕恶人,我在高晟身边小半年了,多少也沾了点他的戾气,鬼不敢招惹的。”

阿蔷哆哆嗦嗦地笑,“是啊是啊,大人比鬼还可怕……可是,如果有劫道的坏人可咋办?”

“不怕,我带着鸣镝。”话音未落,温鸾已是怔住了。

“什么鸣镝?”阿蔷问。

温鸾极力压抑着破折起伏的心绪,低低道:“没什么,走吧。”

真是可笑,她拼命想逃离的那个人,却在这时候给了她走夜路的勇气。

到了土地庙,温鸾才明白宋南一约在这里见面的用意。

土地庙早已破败不堪,院墙倒了大半,地上都是破砖烂瓦,杂草长得足有半人多高,荒凉得像座坟墓。

恐怖阴森,显见不是两个逃命的小姑娘来的地方,高晟绝不会找到这里。

天太黑了,根本找不到通往庙后小山洞子的羊肠小道,温鸾不敢冒险——万一失足跌落山坡,那真的要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

阿蔷随身带了火石,但刚下过雨,到处湿乎乎的,找不到可以烧的柴火枯草,两人只得依偎在一起,提心吊胆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迷迷糊糊中,温鸾觉得有人在推她,登时一激灵醒了。

“鸾儿!”宋南一紧绷的面孔放松下来,“我找你一大圈,怎么歇在这里,不是说好在山洞子。”

“我们昨晚就等着了,天太黑,不敢往后山走。”阿蔷抢先开口,“世子,你准备马车了吗?”

宋南一笑道:“那是自然,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你们昨晚就跑出来了,奇怪,高晟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着,就引她们往外走。

阿蔷小声说:“小姐,你是不是下药下太多了?”

温鸾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应该不会,我自己提前试过的,最多睡半天的功夫。”

前面的宋南一听见,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忽问:“你有没有向高晟提过,叶家和瓦剌接触的事?”

“没有啊。”温鸾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随便问问,没事。”

“我倒是听高晟说,你推掉去瓦剌和谈的差事,你改主意了,不打算和叶家继续合作?”

宋南一脚步微顿,声音莫名透着一丝酸意,“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现在宋家和叶家捆绑在一起,我就想改也改不了。”

温鸾停住脚,“你之前说事情有了眉目再来接我,可我瞧着也没有进展,皇上还是皇上,高晟依旧是权臣,你这么带我走了,不怕他拿宋家撒气?”

“我都安排好了,高晟得意不了几天。”宋南一看看天色,明显有些发急,“没时间婆婆妈妈的了,快走。”

温鸾越想越觉奇怪,“你做什么安排?”

宋南一语气有些不好,“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高晟?”

这叫什么话!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温鸾深吸口气压住怒气,“我当然是担心你,只是……这些天我听了很多,也看了不少,太上皇或许不是你想的那般好。”

宋南一深深看她一眼,“你从来不关注朝堂上的事,为何这么说?”

“太上皇只顾自己逃命,早失了民心。”温鸾低低道,“还有侵占军屯的案子,谁都知道是错的,太上皇心里也肯定知道,就是不肯平反。西北民乱怎么来的,还不是被压榨得活不下去的榆林卫逃卒,和一群饥民掀起的?说到底,也和侵占军屯民田有关系。我猜,太上皇是不愿得罪武将们,才不惜枉法回护他们。”

宋南一好像不认识似地打量她半天,沉默半晌,竟觉无言以对。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对不对?”温鸾拉着他的手,“别和叶家合作了,当今登基一年多,京城气象比以前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宋家不再迎太上皇还朝,凭你的才学,国公府在军中的威望,何愁在朝堂立不稳脚跟?皇上器重你,高晟就不敢动你。”

温鸾热切地望着他,“现在国公府你说了算,只要你对皇上表忠心,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宋南一摇摇头,眼中的神色让温鸾看不懂,“要么太上皇还朝,要么另立新君,否则我再如何表忠心,也抵不上高晟在皇上心中的一根头发丝。你的法子,扳不倒高晟。”

“可是……”

“别再说了,”宋南一面色冷了下来,“你这样,会让我认为你在偏袒他。”

温鸾被他噎得一怔,委屈得想哭。

宋南一叹息一声,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柔声道:“好了,是我说错了话,不该冲你发脾气。这些天我煎熬得很,每件事情都进行得不顺利,我这一走,还不知道家里要乱成什么样,心里头着实难受。”

阿蔷忍不住插嘴,“再不走,追兵就来了。”

宋南一不禁自失一笑,“阿蔷说得对,马车就在下面,快走。”

温鸾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宋南一紧紧攥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把她塞进了马车。

天色已然大亮,高晟昏昏沉沉倚靠在椅子上,“人呢?”他嗓子沙哑得厉害,好像两片砂纸互相摩擦的声音。

张大虎战战兢兢道:“城门口没见着人,瞭望塔也没发现踪影,我们想挨家挨户搜,可这样动静太大,您又在风口浪尖上……”

啪嚓,高晟掰断了扶手,“搜!”

“是,是!”

“宋家有没有动静?”

“没有,我们第一时间就盯上宋家了,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宋南一呢?”

“他昨晚出城游玩,还没回来。”

高晟暴喝:“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昨晚官府根本没有放焰火的计划,谁有能力放满城的焰火,查!”

张大虎:“是是,卑职这就去查。”

高晟挣扎着站了起来,“不可能没有痕迹的,查,谁最后一个见的宋南一,在哪里,什么时候,把温鸾的画像张贴出去,她的模样,见过的就不会忘。”

张大虎忙扶住他,“老大,你身子还没恢复,交给我们办,必定把嫂子带回来!”

高晟推开他,摇摇晃晃走到门前,砰的推开门扇,带着雨腥味的风一下子灌进屋子,狂乱地吹着他的发丝。

“温鸾!”他嚯嚯笑着,眼睛透着血色,衬得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分外狰狞,“骗我、骗我!等我抓住了你……”

重重的一拳击在门框上,木屑四溅。

离开京城已有四天了,他们一路向北,路上出奇地顺利,高晟好像被什么绊住脚了,竟没有看到追兵。

县城门口倒是有拿着她的画像盘查的衙役,宋南一干脆绕道而行,专捡着乡野小路走,躲过了好几次盘查。

“往北,去宣府。”宋南一手中的马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我父亲的老部下在宣府卫所做指挥使,肯定会收留我们。”

温鸾看着不住后退的白杨树,恹恹地嗯了声,连日的赶路让她有点吃不消。

天色向晚,宋南一指着山坳的小村子道:“今天就在这里歇脚,等翻过燕山,我们就安全了。”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他们投宿的这个庄户院住着兄弟三个,也没有女人孩子,温鸾有些不自在,拉着宋南一道:“要不换一家吧,不方便。”

宋南一笑道:“我在呢,有什么不方便的?”

温鸾只得依他,不一会儿阿蔷也偷偷与她咬耳朵,“我出去转了一圈,这个村子好古怪,听不见孩子哭,也没有鸡鸣狗叫,各家各户都关着门,黑乎乎的,怪瘆人的,咱们不会进了黑店吧?”

两人正说着话,宋南一一头闯进来,急急道,“高晟追来了,你快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