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当被这样一个人深情看着的时候, 很少有能人能抵抗得住的。

温鸾慌慌张张错开他的视线,脑子乱糟糟的,心脏跳得厉害, 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几日她一直躲着高晟, 高晟进屋她就找借口去院子,高晟出来溜达, 她就避到后花园赏花。

偏这些天弹劾高晟罪臣之子不得为官的奏章颇多,皇上再三勒令他“闭门思过”,高晟整天闷在家里, 温鸾这些小动作就显得分外显眼。

且不说高晟,连阿蔷都瞧出来不对劲,悄悄与她说:“您之前说要哄着他, 麻痹他,好找机会逃跑, 现在处处避着他怎么行?”

温鸾呆了一呆, 忽而苦笑道:“他说的没错,我真的不会撒谎,根本装不来。”

阿蔷叹气,“原先我觉得世子爷最好, 现在看着大人也不错,还不如……”

她看着温鸾, 欲言又止。

多少年的朝夕相处,温鸾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默然片刻道:“你只看见他好的地方, 没见过他不好的那面, 他曾经那样……羞辱我, 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不理不睬不管我的感受,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心动。”

“在他眼里,我就是只狸奴,他不吝惜给我各种好东西,也容不得别家的猫欺负我。但我要顺着他黏着他,不能亮爪子不能挠人,不能跑出院子,否则就是一顿教训,他在训猫,不是在爱人。”

停顿了下,她的语气又坚决几分,“我不会喜欢他的,绝对不会,我要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

阿蔷听得怔楞片刻,喃喃道:“可是……世子爷都没有消息,他真有办法带您走吗?”

“约定的两个月都过了,我不想再等下去,咱们自己走。”温鸾深吸口气,“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这么着急的,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但阿蔷没多问,反正她跟着小姐就是了,“到底回到咱们开始想的路上头了,国公府不是家,这里也不是家,那咱们就回家去!”

温鸾缓缓摇摇头,“不能回山东老家,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过日子,等哪天高晟忘了我这茬,才能彻底安心。”

“那我要赶紧收拾好包袱,好随时能跑。”阿蔷数着手指头道,“衣服、吃食、银两……”

“什么也不带!”温鸾打断她的话,“这些都是高晟的,不是咱们的。”

一阵鸽哨蓦然响起,主仆二人同时向天空望去,鸽子在湛蓝的天际回旋着,团团白云如马群一般从树梢奔腾而过。

真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

高晟发现后花园多了几株花,开着黑色的花,艳丽是艳丽,开在一众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冷冷睥睨世界的旁观者。

“这叫曼陀罗花,我瞧着和你有点想,就把它们买了回来。”温鸾蹲在花丛旁锄草,挥挥手示意他站远点,“省得你鼻子又难受。”

高晟笑笑,依言站远了些,忽道:“皇上拗不过一众大臣,和谈还在继续。”

温鸾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也没有搭话。

高晟继续道:“朝廷决定派使臣去瓦剌进行第二轮谈判,给太上皇请安,送些东西,康王举荐宋南一出使瓦剌。”

温鸾手微微一颤,仍是默不作声。

“可他拒绝了。”高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真是稀奇,我以为他抢破头也要争得这个差事,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内有康王,外有叶家,就是瞒着皇上把太上皇直接接回来都不是难事。”

“你应是最熟悉他的人了,说说看,他为什么会拒绝?”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瞬。

咣当,温鸾把花铲扔到地上,腾地站起来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你总是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我见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还不放心?”

应是没想到她语气这么冲,高晟愣了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温鸾长长叹息一声,“我累了,高晟,我真的好累,天天这样猜来猜去有意思吗?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我回去睡觉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有时候我会想,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

那段日子里,爹娘,哥哥妹妹都在,不用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手上也没有染上无数的血,他只是个备受老师青睐的小书生,信心满满地准备着童试,就要在科举中一鸣惊人。

高晟默然了会儿,突然追上去抓住她的手,“马上就是中元节了,陪我放盏河灯可好?”

温鸾低垂着头,“好是好,能不能不让你那些眼线跟着我?一想到我上个净房都要向你汇报,我就浑身不自在。”

高晟笑道:“好说,我叫他们撤了——原本也是防着瓦剌人再找你麻烦。这个鸣镝你拿着,扣动机关就会发射,方圆十里都能看到。”

温鸾没有拒绝,她也拒绝不了。

淅淅沥沥的一场雨,给中元节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凉意。

盂兰盆会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景致依旧热闹非常,京城各处的寺院、庵堂,纷纷在街头巷口开坛诵经,水陆道场一场接一场,此外还有高跷、龙灯、舞狮,搭台子唱《目连救母》,锣鼓叮叮咣咣敲着,街上岸边挤满了人,各种声音汇成一片,不分个儿地响。

他们两个都不是爱热闹的人,看着满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脑袋立刻大了一圈。

高晟干脆拉着她跳上一叶小舟,也不用船夫摇橹,自己划桨顺着河流慢慢飘到下流,将人间的繁华和热闹统统抛在身后。

河水躺在夜色中,两岸是朦胧可看轮廓的山林,一盏盏河灯漂浮着,月光、星光、灯光都映在水中,簇拥着他们的小船,不停向前流动着,驶向看不见方向的黑暗。

温鸾顺水放了盏河灯,双手合十,虔诚地给逝去的亲人们祈福。

睁开眼时,只见高晟静静地看着她,“有事?”温鸾问。

高晟点燃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却是对她说:“你的身份户籍办好了。”

“哦。”温鸾道,想了想又说,“谢谢你。”

高晟道:“口头上谢不叫谢,给我唱个歌吧。”

温鸾悄悄捏了下袖子里的荷包,定定神道:“你想听什么?”

“越人歌。”

温鸾沉默片刻,还是妥协了,“我唱得一般般,你不要笑就好。”

低柔而宛转的歌声,带着一丝颤颤的悸动,驱散了暗夜的沉寂。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停了,微风吹来,水面上泛起浪花,哗,哗,四周安静极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小船顽强地在黑暗中前行。

夜色掩盖了温鸾通红的脸颊,又偷偷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荷包,转过身低头不语。

几点水花溅到她的脸上,惊得温鸾浑身一激灵,对那人怒目而视,“你!”

高晟郎朗笑着,一扬手,哗啦,这次的水花更大,打得她脸都湿了。

“真讨厌!”温鸾挽起袖子,掬起一汪河水朝他泼去,结果换回来高晟更大的水花。

温鸾登时湿了半边衣服,气得她一边躲避,一边使劲往高晟那边撩水,可她哪里是高晟的对手,不一会儿头上身上都是湿哒哒的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小船狭窄,左摇右晃,几近翻覆,吓得温鸾更是尖叫连连,到后来不知怎的,已是死死抱住高晟的腰,生怕小船一翻自己掉河里。

月光下,夏衫单薄,美人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高晟喉头滚动了下,把她抱在膝头。

温鸾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轻轻推他一下,“别在这里,让人看见,去岸上林子里。”

“这次怎么不说回家?”高晟揶揄她一句,调转船头上了岸。

林深叶茂,层层叠叠的屏障,将纷杂的喧嚣挡在外面,隔出只有他二人的世界。

高晟扶着美人纤腰,“今日你倒主动。”

温鸾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喘息,似乎整个人都漂浮在心**神迷的起伏中,无暇顾及其他了。

夜空中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月亮也偷偷躲进云层,散落在身边的衣服全隐入了暗夜,高晟没有注意到,温鸾的手偷偷抓住了她褪掉的衣服,

“唔……”高晟突然绷紧,双手掐住温鸾的腰肢使劲往下扣。

与此同时,温鸾的手飞快捂住高晟的嘴,细细碎碎的粉末顺势进入他的口鼻。

高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双手本能地用力一捏,“啊!”温鸾痛得浑身挛缩起来,身子一软趴在他胸前。

腰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高晟死盯着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鸾看着他的眼睛,幻灭、愤怒、崩溃……已让这个无法动弹的男人几近疯狂了。

“这是用晒干的曼陀罗花磨碎的,过几个时辰你就能缓过来。”温鸾不敢再看他,匆匆穿戴整齐,又替他套上衣服,起身就跑。

“温鸾……”身后传来高晟嘶哑僵硬的呼唤,“别走……”

温鸾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

就在此时,“砰砰”闷雷般的爆竹声接连响起,京城的上空绽开无数朵五彩缤纷的焰火,将大地映得亮如白昼。

温鸾看着漫天的焰火愣住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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