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约定◎

温鸾本能要去阻止宋南一。

阿蔷眼中满是惊恐, 死活不让她去,“高晟知道了绝不会饶了您,您再三嘱咐我不要提世子爷, 自己反倒忘了?”

“不一样,他会死的。”温鸾忍不住簌簌发抖, “这和他平时玩的根本不一样,他哪里是瓦剌人的对手?高晟和他又有过节, 别说帮他,不下绊子就不错了!”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将阿蔷推开, 急急向宋南一跑过去。

却是晚了,宋南一已经走了,她没追上他。

熏风飒然拂过, 温鸾身子晃了晃,阿蔷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小姐, 快坐回去,让人看见了不好。”

她现在是高晟的女人,追着另一个男人看,的确不好。

对宋南一也不好。

温鸾心里明白, 身体不明白,泪水堵在眼眶里, 直愣愣看着他走到赛场。

场上也是一片惊讶,“你?”张小花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南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 “你行吗?”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 这可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摔疼别哭鼻子哦!”一个脸上又是血又是土的锦衣卫说着,做了个揉眼睛哭的动作,引发几人一阵大笑。

宋南一不理会他们的嘲弄,只看高晟,“宋某于京城保卫战射杀十敌,是比不上你们的战绩,但多少也想出一份力……我们这些勋贵子弟,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无用纨绔。”

笑声消失了,锦衣卫看他的目光终于郑重起来,连场边懒洋洋的裁判官也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

宋南一早已注意到裁判官,四十上下,颌下无须,看那做派无疑是个太监——皇上也在关注这场比赛。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直着眼睛紧紧盯视高晟,“我会对你们有用的。”

锦衣卫没人说话,他们习惯于全是自己人的团体作战,突然有个外人冒出来,不免有点别扭。

高晟打破了沉闷,“给他一匹马,打后排的位置。”

宋南一微微松了口气,他拳脚功夫骑术都没法和场上的人比,唯有箭术尚算拿得出手,与瓦剌人正面交锋非常吃亏,高晟给他的这个位置,正适合攻击距离远防御能力弱的他。

而事实也证明高晟这个判断非常正确,宋南一极力避免冲撞,瓦剌人围攻他就躲,瓦剌人一撤他就上,见缝插针,瞅冷子就给瓦剌人来一下。

加之高晟吸引了大部分瓦剌的攻击,盯着他的人少,两刻钟下来,竟让他进了一球。

比分追平了。

看台上的人们再次热烈起来,尤其是一众世家勋贵。

“让他们看看,我们也不是窝囊废,风头不能让锦衣卫全抢喽!”

“我们是有底蕴、有底线、有底气,传承上百年的世家,岂是那些墙上芦苇能比的!”

“就是,看宋世子,气度华贵超然出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才是我大周真正的栋梁之才。”

温鸾怔怔听着,先是落泪,后又笑了下。

他再好,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阿蔷忽然指着场上大叫,“小姐,快看!”

温鸾抬眼望去,高晟甩开了瓦剌人的围攻,拼尽全力向球门奔驰而去。

比赛已接近尾声,所有人疲倦到了极点,张小花几人就像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勉强自保而已,根本无力上前拼杀。

这球进了,大周就赢了!

在场边一片沸腾的冲杀声中,瓦剌那个黑熊似的第一勇士蓦地出现在高晟面前,没有任何勒马的迹象,竟是要撞上来的架势。

高晟一人一马全力冲刺,根本来不及调拨马头。

要撞上了!

温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躲开啦!”阿蔷大叫。

温鸾睁开眼睛,看见高晟宛如一只大鹏腾空而起,砰,两匹马狠狠撞在一起,连续翻了几个滚,双双毙命。

他没事!温鸾长长透出口气,这才惊觉自己心脏急跳、耳鼓哔哔作响,刚刚竟是紧张得呼吸都要忘了。

还不等她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耳边又是阿蔷惊恐的尖叫。

那瓦剌人也跳了起来,举杖就砸,此刻高晟身在半空,竟是躲无可躲,闪无可闪,手里的球杖已挥出去击球,连挡一下都是不可能的了。

“宋南一!”张小花疯了似地大喊。

不知什么时候,宋南一跑到了前场,就在他二人旁边,只有他有机会救人,哪怕格挡一下,都能给高晟争取到生机。

宋南一俯身疾冲,挥杆,击球。

球进了…

他选择无视。

几乎是同时,高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反拧身子,将将躲过瓦剌人的偷袭,但到底失去平衡,重重砸到地上。

三声锣响,比赛结束。

黑熊瓦剌人收回想要踩上去的脚,连连摇头,满是遗憾。

对比场边如雷的欢呼,场上的气氛却是冷到了极点,几个锦衣卫眼神不善盯着宋南一,张小花更是气得指着他喝道:“你耳朵聋了,为什么不去救人?”

“救高晟?”宋南一站定,眸子里满是冷漠,“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怎么可能救他?没有借机杀他,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张小花瞠目,喉头一阵作响,却发不出声音。

“想杀我,你也得有那个本事。”高晟慢慢站起身,不屑地笑了笑。

宋南一默然盯视他半晌,也笑了,“没有在诏狱杀死我,会是你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等着。”高晟眼神微闪,看了一眼彩棚的方向,转身离去。

赛事结束,围观的民众没有散去,刚才避出去的女孩子也回来了不少。看台上的官老爷们更不会此刻离开,嘉奖胜者,鼓励败者,说些友邦交好的场面话,自有一大堆事要忙。

彩棚下人头攒动,大家都在谈论刚刚的比赛,等着得胜的人归来。

昏黄的土地上,几经马蹄踩踏,那些血迹被层层尘土遮盖住,看着只比旁边黄土的颜色深了些。

温鸾心里头发闷,悄悄退出人群,默不作声往回走。

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不一会儿她就晒出一身白毛汗,阿蔷忙道:“你在这边柳荫林里等等,我去把马车叫过来。”

夏日的风在树梢穿行,带着凉意扑到身上,温鸾惬意地长舒口气。

正摇着团扇等人,不妨一只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强硬地把她往林子深处拖。

温鸾头皮一炸,拼命挣扎。

“别出声,是我。”

宋南一?!

温鸾愕然,“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就被宋南一紧紧抱在怀里,汗味、土味,掩盖住他身上原本的青松修竹的味道,瞬间将温鸾包裹住。

“我想你,我想你快想疯了,大佛寺的字条你不看,你人我也找不到,你要折磨死我?”

“你还有脸说这话,瓦剌人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和叶二……唔。”

剩下的话都被他堵在了嘴里。

他疯狂地吻着她,用力吮吸着,霸占住她的唇、她的舌、她的低吟,同时又一股脑把自己的味道全填补给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濒临窒息那一瞬,宋南一终于放开了她。

温鸾整个人全靠在宋南一身上,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喘吁吁道:“你真是疯了,高晟就在那边,让他看见,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正忙着和老大人们打机锋,没空理你我。”宋南一笑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说什么是高晟的女人,全是为了震慑瓦剌人。”

温鸾推他一把,没推开。

“时间不多,你仔细听我说。”宋南一敛了笑,警惕地环视四周,“那天是我不对,听你承认是高晟的女人,我心里有火,迟疑了一瞬,偏巧就让你看见了。后来我想再过去,却是晚了,是我太懦弱,我不该犹豫。”

温鸾双目含泪,把头扭到一旁,“现在说这些没用,你和叶二小姐就要成亲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不会娶她。”宋南一口气很坚决,“这话我也和她、和母亲都明白说了,因两家要联手对付高晟,所以对外说是联姻,方便行事。等高晟倒台,我和她自会各自嫁娶,鸾儿,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

此话入耳,温鸾心里泛上一股热浪,但觉又甜又苦又带着酸涩,半晌才道:“‘我’已是身死的人,咱们回不去了。”

“难道你要和高晟在一起?”

“当然不!可我也不想回国公府,夫人不喜欢我,恨不得我死,那府里上上下下没几个真心对我的,于我不过另一个囚笼而已,比现在又能好到哪儿去?”

听她松口了,宋南一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他并不知道母亲给温鸾下毒的事,因笑道:“我娘是有点魔怔,没事,我也不回!等扳倒高晟,咱俩就离开京城,到处游山玩水,再也不回来了。”

“真的?”温鸾惊讶的眼中满是泪水,“为了我这个失了身子的女人,你愿意放弃京城的一切?”

宋南一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是你为了我,这点我分得清楚!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爵位、名望、家财,都比不上你重要。”

“可是高晟……”

“叶家已经和瓦剌使臣接上头了,太上皇还朝指日可待。”宋南一冷冷笑道,“多亏了高晟,是他亲手把瓦剌人推过来的。”

远处隐约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夹着阿蔷焦急的呼唤。

宋南一懊恼地向外看了看,低声道:“进展顺利的话,两个月左右就可以迎回太上皇,你先哄他几日,起码要有出门的自由。咱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土地庙,庙后有个山洞子,你总喜欢藏在里面等我去找。”

温鸾点头,“记得。”

“等看到我给你的赔礼,第二天卯时一刻,就去那里等着。”

“什么赔礼?”

宋南一看着她微微笑道:“满城烟火,你怎么忘了?”

温鸾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滑落。

她的确忘了,小时候宋南一答应过她,如果哪天惹她生气了,就放满城的烟火向她赔罪。

林子外面越来越吵,不能再耽搁了,宋南一低头吻了吻她,闪身隐入丛林深处。

温鸾擦干脸上的泪痕,扭头往外走,刚出柳林,就见高晟迎面过来,脸上罩着寒霜似的,冷得吓人,后面的阿蔷吓得脸色煞白,不停给她使眼色。

“上哪儿去了?”

“更衣。”温鸾强抑着砰砰乱跳的心,故作不满瞪他一眼,“彩棚排队的人太多,我实在等不及了……要不是你硬让我看什么马球,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高晟眸色暗沉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狼狈到口脂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