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为谁种◎

瓦剌王子已然断了气, 面孔青白,五官扭曲,两只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就那样直直瞪着鸿胪寺卿。

暖融融的阳光下,鸿胪寺卿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差吏扶住他, 只怕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惊骇之余,他好歹还残留着些许理智,悄声吩咐身后的兵勇隔开锦衣卫和瓦剌人。

“高大人!”鸿胪寺卿颤巍巍指着高晟, “你闯大祸了,这不是一般的瓦剌使臣,是王子, 王子!你要引发两国开战吗?”

高晟眼中露出一丝困惑,“瓦剌部落众多, 王子没有一百个, 也有几十个,王大人,你确定他们要因一个无足轻重的王子和大周开战?”

无足轻重……你咋知道的?

王大人嘴角抽抽,“高大人, 他们是来和谈的,如今还没开始谈呢, 你就把桌子掀了,这、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哦?”高晟更加困惑不解了,“原来他们是来和谈的啊, 我以为他们是来杀人放火, 要做我大周的皇上。”

王大人眼皮一跳, 暗道要糟。

果然,张大虎几人已经嚷嚷开了,“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往上扑,这样你还护着他们?那以后,大周人见了瓦剌人,是不是还要跪下呀?”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泛起一点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碰到拿枪挡在前面的兵勇,不情不愿的折返,与后面的声浪撞在一起,激起更大的水花。

不知是不是受到大周百姓指指点点的刺激,一个瓦剌人抱起王子的尸首,满脸悲愤,哇哇大喊:“你们的太上皇都跪下喊我们爹,你们就是我们的奴隶!”

王大人气得想把那瓦剌人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脑仁是不是只有核桃仁那么大!

哗一声,人群早已按捺不住激愤,瓦剌南侵时,那些惨痛、恐惧、仇恨,潮水一般涌上来,冲抵得人们不停向前冲。

杀死他!

杀死他!

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啊!

五城兵马司的兵勇们很快拦不住了,其实他们也没多认真,略挡几下就悄悄收了力道——谁不恨瓦剌人呢?

愤怒的百姓包围住了那些瓦剌人,没有刀枪,就用拳头、石块,甚至上嘴咬。瓦剌人勇猛,但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动手,还有兵勇,名为保护,实则逮着机会就下黑手,没多久这帮人就被打得嗷嗷乱叫。

有几个跑了出去,结果又被锦衣卫踹了回来。

王大人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叫喊,可没人听他的。

高晟静静看了一阵,走到温鸾身旁问:“还去不去大佛寺?”

温鸾摇摇头,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那孩子怎么办?我们这样走了,瓦剌人会不会报复他们?”

高晟捡起一个相对完好的李子,擦了擦,咬了一口道:“还不错,老伯,往后专给我家送吧,送到雨笼胡同高宅,这是定金。”

他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这边温鸾不声不响递过去一个荷包,里面满满的都是银豆子。

那老头儿抱着闺女,满口子“好人”“恩公”的,捣蒜似地磕头道谢。

好人?

温鸾悄悄覷着他,眼神古怪,高晟笑笑,拉起她的手离开了。

她没有向宋南一这边再看一眼。

喧嚣的风吹过寂静的街角,叶向晚轻轻道:“被那样救下来,不管是谁,也会动心吧。”

宋南一没说话,转过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头这场纷争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大批的官兵赶到,才算制止了暴怒的老百姓们,但这几个瓦剌人已经不会喘气了。

瓦剌使团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差点没把鸿胪寺一把火烧喽。

朝廷也分外的忙碌,有安抚瓦剌使臣的,有暗暗拍手叫好的,也有隔岸观火想捞一笔好处的,然而更多的是弹劾高晟的奏章,短短两日,几乎压满了内阁的案头。

这次可以说是严重的邦交事故,建昌帝也不得不表态:暂夺高晟一切差事,此案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高晟自从出现在京城,人们就没听到过建昌帝说过他一句不是,哪怕他“陷害忠良、弄权受贿”的确凿证据摆在面前,建昌帝也是笑呵呵的扔到一边,全当没看见。

像这样的处罚还是第一次。

一时京城纷纷传言,此次高晟必倒!

高晟倒是平静得很,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还对温鸾道:“后日有花匠上门栽种樱花树苗,后院子好大一片空地,你喜欢哪里,就叫安福盯着他们种在哪里。”

这个时候还想着种樱花!

温鸾忍不住问安福:“他很喜欢樱花吗?”

安福坚定地摇头,“他不喜欢任何花,一靠近花多的地方,就不停的打喷嚏,流眼泪,鼻子也不通气,就跟得了风寒一样。你看家里是不是一株花都没有?连树也少得很,只有些常青藤冬青什么的,聊做点缀而已。”

温鸾不禁有些讪讪,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高晟害怕有人暗杀,所以不在家里种树。

“还是不要种了吧。”虽然她挺想看看高晟眼泪鼻涕横流的画面。

安福笑道:“那可不行,大人要生气的。这几年刘爷爷一直给他调养身子,倒是好多了。”

阿蔷偷偷拉了下她的袖子,“小姐,我怎么觉得,他是特意给你种的?”

温鸾心头猛地一跳,低头看着衣袖上的樱花纹,久久不语。

安福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笑嘻嘻说:“温姐姐要不要去大理寺听听他们审案子?”

“可以旁听?”

“光明正大的肯定不能,不过你别忘了,张大虎他们可是锦衣卫,除了皇宫,哪个地方去不得?”

温鸾犹豫着点了点头。

“好嘞!”安福眼睛一亮,颠颠儿的自去安排。

罗鹰还在养伤,同行的除张大虎、老刘头外,还有那天的姑娘。

姣好的面容,高挑匀称的身条,一身黑色暗金纹紧身短打,套着一件同色的无袖罩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输男子的强劲力量感。

温鸾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我叫张小花。”她热情地打招呼,一指旁边的张大虎,“这是我哥。”

温鸾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兄妹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又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忙掩饰般道:“女子也能当锦衣卫吗?”

“我妹妹算不得正式的锦衣卫,她没有腰牌。”张大虎大大咧咧道,“就是跟着我在北镇抚司玩的。”

张小花猛锤她哥一下,“我才不是来玩的,老大都说我办差比你们几个都强!”

张大虎立马回击,当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的打闹,温鸾沉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嘴角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温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安福在旁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大人才不会轻易倒台,可能皇上就是做做样子,过一阵子就官复原职啦。”

温鸾笑着微微颔首,但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怔住了。

她在为高晟担心?不对的,高晟倒了,她就自由了,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该盼着高晟失势才对!

心里郁郁的,是因为宋南一,不是因为高晟。

温鸾垂下眼眸,开始后悔出来这趟了。

此时后悔也来不及,马车已然停下,张大虎拿出腰牌在衙役面前一晃,明目张胆走了进去。

温鸾只好跟着。

审问的地点在大堂后身的二堂,也叫思补堂,一些不宜公开审问的案件,都在这里处理。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声音非常激烈,透过格栅门上的白纸,一个绿袍文官正激昂慷慨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太上皇落入瓦剌之手,高大人不说积极营救,反倒处处阻挠,意欲何为?”

高晟淡淡道:“杀几个欺凌大周百姓的瓦剌畜生,不至于影响太上皇还朝。”

另一青袍官员马上反驳道:“你杀的是和谈的瓦剌王子,他代表瓦剌!太上皇是我大周的脸面,是我大周的天子,如果说天子被俘虏了都不敢救回来,我大周威严何在?连天子都不能保护,怎么保护大周的百姓?”

高晟反问:“你的意思,就让我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在京城街头杀大周的百姓,□□大周的女人,不但不能阻止,还得笑嘻嘻的拍

LJ

手叫好,这就是你口中‘威严’?”

那人被噎得一愣,旋即辩白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何必把关系闹僵了?”

高晟冷笑道:“什么解决方法?当缩头乌龟?我在北镇抚司都听到消息了,满街巡逻的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官差,竟毫无动静,都干什么去了!”

他踱着走近那人,声量不大,腾透着巨大的威压,震得那人浑身一颤,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事有轻重缓急,当下最要紧的是迎太上皇还朝。”绿袍官员抚了下颌下胡须,仿佛在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气,“有谁破坏和谈,就是阻挠太上皇还朝,其心当诛。”

一直默默听着的张肃皱皱眉头,“此话言过其实了,殴打瓦剌人的不知凡几,难道把那些老百姓都抓起来砍头?人心动**,会出大乱子的。”

“那张大人说怎么办?”绿袍怒道,“瓦剌现在不止要钱要开互市了,还要地,要城池,要宣府以北,你们说怎么办,怎么办!”

高晟慢悠悠道:“好办,打过去,直接把太上皇抢回来。”

“打仗的钱你出?”青袍没好气道,“反正户部是没银子,去年打仗国库的亏空还没补上呢,下头的官儿都俩月没发俸禄了。”

张肃也觉动武是下下之策,长叹一声,“此事瓦剌人理亏在前,不能全怪在高大人头上,要说错,双方都有错。”

绿袍嗤笑道:“张大人是要从轻发落?可你别忘了,不平息瓦剌人的怒火,太上皇势必危矣。下官之见,此案要大办、重办,让瓦剌人挑不出错,堵住他们漫天要价的嘴。”

高晟笑了,“要判本官剐刑,还是腰斩?”

绿袍冷哼一声,从齿缝里蹦出四个字:“依律,当斩。”

格栅门后的温鸾一个寒颤,一时间堂上都没人说话,但听堂外熏风掠过,铁马丁丁当当的急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堂上的寂静,从穿堂飞快跑过来一个差役,扑通翻身跪倒,“大人们快去看看吧,门口聚集了好多人,吵着闹着要放了高大人。”

堂上的大理寺卿喝道:“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刁民放肆?给我拿鞭子抽出去。”

差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不只有老百姓,还有国子监的学生,就是他们领着老百姓闹的……”

作者有话说:

又食言了呜呜呜,这章评论发红包补偿大家~ 二更又要12点了,我这该死的阴间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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