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她舔舔嘴唇,竟说不下去了。

沈羲的手终于停在栏上,看向浑浊水面,从侧面看去她的眉眼清冷,像安置在这里的一座雕像。

戚九终于败下阵,说道:“在徐家坟园上,姑娘昏过去那会儿,我看到他在背人处哭了。当时就疑心来着,但是后来还是没敢说。

“直到姑娘让我去查柳梦兰的时候,我意外在南城碰见了他。”

他哭了?

沈羲手指有些发凉。

“他去南城做什么?”她别开头,嗓子有些干哑。

“他当时混在一堆赫连人里,打听安亲王府,他易了容,但我还是认出他来。”

戚九手心有汗,铁营的宗旨是不得对主上有丝毫的隐瞒背叛,但是在这件事上她违背了。

“我跟踪他的时候,让他逮到了,我意外发现他武功超强,再回想起他在徐家坟园的表现,还有你的疑心,就直接问了他。

“他开始还遮掩,后来我威胁他若不说实话就回来告诉你,然后他就说了。但叮嘱我绝对不能告诉你,否则就以大秦军法处置我。”

她抬头看了看沈羲。现在是她自己发现的,应该不算是她告诉的吧?

沈羲盯着栏外的石头沉默。

他在查安亲王府。

意料之中。

他有一身的本事,怎么会甘心就此做个拓跋人?

昔年的事情与大秦覆国也有关,他身为执掌中军都督府的安国公府世子,必然会想查个水落石出。

但他却忍心什么都瞒着她。

那天在别院里,他夹在嘈杂声音里的那句“阿盈”她听得清楚,哪怕他进门后已神色如常,她也已经笃定。

她迟迟也没有去揭穿。

一经笃定,反而不敢往前迈了。

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他。

她忽然就明白萧淮当初何以会与贺兰谆打架,又何以会替他圆谎说他另有了喜欢的人。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只瞒着她。

可笑她还一直在担心萧淮知道了会无法接受。

“姑娘——是怎么发现的?”戚九惴惴地问。

沈羲面色复又变得漠然。

“去毕府回来的那天夜里,当珍珠无功而返之后。”

戚九微愕。

“我本以为柳梦兰是徐靖派来我身边的。于是我让珍珠扮成我的模样去徐家坟园,我想他若从柳梦兰处知道我趁夜出行,必然会跟出来的。

“然而他始终没来。侍卫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跟踪。后来我又打听到他那天夜里就在玉澜殿呆着,这就奇怪了。”

戚九想到那天夜里她的各种举动,额间忽然有了汗意。

“柳梦兰若是他的人,绝对会告诉他。

“而他没动弹,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压根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就是他并没有在我身边安插什么人。

“二是他安插了有人,但是这个人却告诉了他马车里坐着的是珍珠,而并不是我的真相。

“这件事当时只有你们几个知道。”

戚九抬手擦了擦汗,说道:“那姑娘为何只怀疑属下——”

“你自己没有发觉吗?”

她说道:“每次我怀疑贺兰谆就是徐靖的时候,你总是会千方百计地说服我。而且,整个抿香院只有你知道我与徐靖的关系。”

她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她:“说吧,他都让你干些什么?”

戚九生来第一次觉得膝盖有些发软,她退后半步,单膝跪下来:“也没有别的,只是让属下在姑娘有危险的时候送个讯,然后帮着掩护掩护……

“别的不该说的属下绝没有吐露过半个字!若有半字虚言,便让属下承五马分尸之苦!”

沈羲围着她走了两步,冷笑起来:“好得很。”

戚九不敢抬头。

却半日也未见她再有话传出来。

就在她以为得一直这么跪下去的时候,身边裙裾动了动,有话声下来了:“首先,既然柳梦兰不是贺兰的人,那么他背后定有别人。你去查查他有无子嗣或亲人,下落在哪里。

“其次,太傅府里水深,眼下不止是我们疑心他的来历,这次他出山,恐怕不是他主动为之,而是因形势所迫。

“韩顿的事上若无王爷出马,世子一样赢得下来,但他出马,且赢得这么漂亮,无形牵动了朝局,使得毕太傅也不能不出来平衡局势。

“王爷这么做,很可能不只是针对韩家,矛头而是直指这位大傅大人。

“王爷针对他是出于什么动机,需要摸清楚。太傅的动机,同样要摸清楚。”

戚九只能垂首称是。

沈羲绕着她走完这一圈,下石阶走到湖边,弯腰撷了一朵野生上岸来的荷花。

说道:“最后,去问问徐靖,可曾记得跟我在一起时,从身边哪个人腕上见过一个六角形的疤痕。然后再请他设法将周黔弄出狱来。

“此外,我的直觉,周黔的出现可能有隐情。让他留个心眼。”

周黔是赫连人无假,帮助了她也无假,但他何以恰巧出现在韩顿正想对付她的时机,让人莫名。

很多事情,她是想要与他和萧淮正面交谈的,但既然他不想认她,那就这么传话吧。

戚九全都应下来。

回到府里已是凌晨。

翌日一大早,穆氏便在几名紫衣侍卫护送下带着韩叙与韩顿棺椁去往了西川。

至此韩家的事便尘埃落定。

沈府逐步进入备嫁期,王府典史奉燕王之命送来两名嬷嬷,教习沈羲入府之后事宜——包括床笫之事在内。

这委实令沈羲有些难为情,但嬷嬷们神色甚为正经,仿佛这跟穿衣吃饭之事一样再正常不过。

萧淮近日军务卸去大半,也一心一意筹备婚事。

婚房还定在昭阳宫,之前他征求沈羲意见,沈羲对这个无甚要求,昭阳宫没有什么不好。

负责教习他床闱之事的是敬事房的太监,萧家虽不是宗亲,却也是位列各亲王之上的有功之王。

既然王府有侍官与宫女,自然敬事房来负责**新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在这位世子面前,他们也不敢太僭越。

萧淮顶着张波澜不惊的脸歪在罗汉**由着他们说,到最后才漫声吐出一句:“怎么才能让世子妃少受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