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尖声打着响哨地掠过北口镇境内所有的高树的冠顶。北关监狱总部数量最多的常绿乔木香樟、女贞、荷花广玉兰繁盛的叶冠在大风中“哗哗”作响,被风势压迫得起伏不定,发出沉重的呻吟。只有几颗零散的树龄都在十年以上的高大落叶乔木枫杨、乌桕、无患子依仗着深扎入地底的根系、坚挺牢固的树干和硬实密集的枝杈,蔑视着并抵挡住猛烈风势的摧折,光秃秃的枝身在烈风中僵立不动。远处延绵的山峦都被一场冬雨后灰蒙蒙的随风飘**的云雾所遮掩,只露出依稀可见的真容。在一个明显降温的冬日的阳光惨淡的早上,马梓筠和大哥、技术男陪着科长一起乘坐着单位的吉普车上鹅冠山的农业中队调查一件农民偷挖监狱竹山竹子的偷盗事件。吉普车虽然老旧,内部空间却还算得上比较旷阔。科长颇有威严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马梓筠三人挤在后座。人多时当着科长的面技术男和马梓筠是从不敢多言的,也只有资格老、背景硬、关系熟的大哥敢和科长谈笑风生,基本都是追忆自己“挥斥方遒”时在这些农村地区度过的青春年华和许多烂芝麻陈谷子的峥嵘往事。科长有一言没一语地沉声回应着,技术男偶尔用带有很浓厚家乡方言的普通话插上一句。吉普车顺着水库西边的一条通往另一个乡镇地块的乡间公路穿行过一片生长着低矮马尾松的丘陵地。这片不起眼的丘陵之前马梓筠骑着电驴达到过,就是遇见那对农村母女的地方,也是安乐县下辖的北口镇、古**镇和章沟镇三镇交界之地。北关监狱的土地广泛地分布在整个安乐县西北部的新政区块之内,不仅拥有广阔的水田、平地、盆地、丘陵和林地,还拥有整个浙省农场型监狱中为数不多的一座山地鹅冠山。而根据当地文物部门的发掘调查,鹅冠山也是古越文化的重要遗存地,山上至今留有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的古人活动遗迹。据考证,北宋时期为了阻滞金兵南犯,宋军却曾在山上屯兵过。但附近百姓口口相传的此处就是穆桂英抗金时的穆家寨所在,则纯属是附会杜撰的了。倒是太平军祸乱安乐县时曾经有一小股流寇看中了鹅冠山的险峻地势,确实在此短暂驻过兵和前来围剿的清兵对峙过一段时间,至今还留下了一些石寨遗址。吉普车驶过一座石桥,桥下的小河正在浅水期,半边的河床**着,上面都是拳头般大小的青白色鹅卵石。河边石滩上成簇的高过人头的芦苇蒿草在风中摇曳,显现出一派萧瑟。吉普车过河后拐上一条崎岖不平的只能容一车通过的上山土路,路边都是茂盛的荆棘野草,不时擦刮着吉普宽大的车身。吉普开始剧烈的晃动颠簸,转了好几个九十度的大弯,这才停在了半山腰新近修整出的一块狭小平坦的空地上。吉普停稳之后,马梓筠他们有意等到科长先下车,再鱼贯而出。空地四周生长得全部都是茂密修长的七八米高的碗口粗的竹子,斜对面的竹林中间铺设出了一条四十多米长的将近三十度仰角的石阶路,直通到山顶更宽阔更平整的一大块平地上修建的一长排齐整方正的平房。几名身穿便衣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候在了小空地上。他们熟络地和科长等人打着招呼,相互间递发着香烟。他们中的多数都不认识马梓筠。只有一两位来科里办过事情,知道他是新借用过来的科员,且不抽烟的,便也没给他递烟,只是朝着他笑着点点头。马梓筠对于他们中的多数也不认识,只认得领头的身材消瘦的大队长,但是也是一律礼貌微笑地回着礼。科长一边神色严厉地抽着烟,一边向大队长和面色有些惶恐、谢顶矮胖的中队长简单了解了竹林损失情况后,提出抓紧时间先到现场去看看。大伙儿跟着中队长顺着横穿过山腰的一条蜿蜒土路向着鹅冠山的另一坡面走去。
山里的空气很是清新,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只是时至深冬了,偏巧今个儿又是最近难遇的大风天气。凛冽的山风先是吹袭过竹林的尖部,竹海起伏摇**,绿叶摩挲,汇响起远近呼应的连绵竹林涛声。这顽皮逞强的过山风又穿掠过竹竿间的密密麻麻的空隙,激发出尖锐空灵的呼哨声。山地竹海深处的气温相比平地空旷地带明显要低了几度,科室的一行人不免都裹紧了外套,或是将冰凉的手插进口袋。监狱的竹林属于国有,所以多数成熟的竹子杆部的低端也没有像农村的竹山上的成年竹身上那般被主人用墨笔不厌其烦地涂写上各自户主的姓名,以表明物权和区分地界。细节之处显真章,态度上漫不经心的粗枝大叶与敝帚自珍的全情投入,也最为直接地体现出了物主在对待共有物和私有物上投入心思迥然有异经纬分明的差异。还未走到近旁,远远地马梓筠他们就瞧见了在前方道路降坡缓弯段的路边有一处略有些凹进去的山坳,地下乱七八糟地倒卧着一大堆被截断的凌散竹竿。走进了才发现几乎都是被用刀砍削下来的竹尖和被丢弃的虫噬过的不好的部位,旁边的泥路上还残留有明显的拖拉机的轮胎印和高筒雨鞋踩踏过的脚印。科长皱着眉头四处看了一会,让技术男用照相机拍了许多照片。自己又拨通了认识的森林公安派出所的电话和所长进行了沟通,也算是报案。大哥愤怒地叼着香烟,站在一块“林区禁止烟火”的木牌之下义愤填膺地谴责着这种目无法纪的公然砍伐侵害国家林业资源的犯罪行为。又积极开动脑洞,结合现场的痕迹,利用自己对于附近乡村的熟悉开始逐村逐户分析拎取出那几名素来就有揩监狱油水劣习的重点泼皮嫌疑人。他情绪高涨,正气凌然,说得又是有理有据,不由让现场的很多人都是频频点头。科长打完电话,把马梓筠拉到一旁,让他现在就去和中队的管理职工交流,逐人进行询问取证,特别是对于现场的第一发现和昨晚的值班人员一定要问得详详细细。到时候回去后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整理出一份书面情况报告,具体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多向着技术男和大哥请教。马梓筠点头称是,到农林科后他是第一次接手这种活。笔录之前在宁城的律师事务所倒是跟着带自己的律师做过几份,尚不算手生。可是对于报告应有的体系要点和行文风格都不是十分清楚,便先逮着相对更为亲近的大哥虚心请教。大哥属于他们那个年代里典型的那种没学历短文化但是很自以为是的经验主义者,一辈子都是靠着悠长岁月中日积月累攒得的人生智慧吃饭。工作了大半辈子,他也算是坚持本色。不仅骨子里变本加厉地越来越看不起像马梓筠和技术男这样的小知识分子,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地越来越讨厌亲自动手舞文弄墨。进入电脑电子化办公年代之后,键盘操作与打字就更成为了一道横亘在他面前永难翻越的天堑。他的老花眼光瞅着那些歪七扭八的各式英文字母都费力,加上情感上对于这些来自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容易引人堕落的工具本身就没有什么好感,索性也就更加破罐子破摔,彻底放任自流,完全超脱于监狱现代化办公的滚滚时代洪流之外了。他现在基本都是用“心眼”、“双腿”和“嘴巴”在办公,需要整理成书面资料时基本都是采用自己口述,请马梓筠或是眼镜姐帮忙打字复现的方式。在马梓筠受伤休养期间,通过科长的努力争取,出于更好地进行网上合同建档的需要,监狱已经给他配发了一台二手的旧电脑。虽然开机运行的速度都很迟缓,犹如步履蹒跚的老者,但是总算还能勉强应对基本的打字任务。别看老大哥自己不喜欢动手行文,在必要时点评一下其他人制作的文字材料,帮着拟稿人出出主意,彰显下自己的见识,那他也还是很乐意的。他们顺着石阶上行到由一排平房构成的中队部,挑了一个有办公桌的房间。大哥按照科长的指示很热心地将中队里的几位职工大哥排了个先后顺序。又坐在马梓筠旁边,帮着一起询问他们昨晚发现竹子被偷盗的全过程及掌握的其他情况。有了他的从旁参与协调,本来相互间并不熟识的马梓筠和职工们便也很快各自放下心结,消除了沟通上的隔阂。大哥循循善诱,职工们侃侃而谈,马梓筠用心记录。
在作着询问的时候马梓筠就听到了从远端的房间中传来了一阵铲子在铁锅中“乒哩乓啷”的炒菜声,接着又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酱油红烧猪肉的醇香,混合着面前玻璃杯中白茶的芳香和大哥他们吞吐出的烟味,勾引得他嘴中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了,也有效驱散了一些由脚底传至手指的寒气。他的笔握得更稳当了,写出来的字也更加清晰端正。前面几个人的交流还很是畅通,他们对于可以做自己弟弟或是儿子辈的马梓筠的提问也较为配合。大家有问有答,沟通无碍。只是等到了最后一名个子精瘦拔高的留着小平头、生着一双绿豆眼的小青年时就生出了变故。他刚一坐下来就似乎是气鼓鼓地带着明显的情绪,两眼都没有正眼瞧过马梓筠一下,歪着个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似地。大哥有意板起脸,用监狱土话教训了他几句。他以为马梓筠听不懂,也可能是炫耀自己才是本地的主人翁,故意用带着“儿化音”的土话叽里咕噜回了一大通。尤其在每句结尾的“儿”字拖音都故意加重语气,扬扬自得的优越神色让人误以为似乎他就是出生在省城西湖边方圆两里之内的最为纯正的杭城人。小平头与老大哥两个人有来有往了半天,马梓筠看得出纵是历来爱托大的老大哥也的确是拿眼前油盐不进的小平头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一向以无产阶级主力成员自居的大哥一旦遇到了惯会争强斗狠的流氓无产阶级主力成员,也只得是甘拜下风,无计可施。小平头坐下来老半天,几乎都是在脱离主题的东拉西扯,马梓筠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记录的。最后大哥苦笑地摇了摇头,小平头变本加厉,没大没小地伸手问大哥讨要香烟。一向节俭的多数情况下只进不出的大哥苦笑着甩给小平头一根烟,再次无奈地摇摇头。小平头点着烟斜叼在嘴里,挑衅似地瞥了马梓筠一眼,凶狠的眼神中分明透露出的是“你给我小心点,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这类带着**裸威胁的意味。
“不用和他计较,他就是个啥正经事都不会办的混子,问也问不出什么。”
大哥等他走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他和马梓筠两个人的时候朝着马梓筠做了个鬼脸。又站起来向门外探头确认小平头走远了,才关上门小声说。马梓筠正想着问问那人的具体来头,大哥将椅子朝他拉近,将脸靠拢他轻声告诉他了事情的缘由。他说这个小鬼正是司徒小满的一个绯闻男友的亲弟弟,也是本监子弟。从小就不学无术的,喜欢打架滋事。如果不是做父亲的离休老干部和做警察的哥哥的多次力保,估计早就进少管所了。现在靠着父兄的面子在这个中队里混混日子,其实根本也就派不上什么作用。他肯定是听说了马梓筠和司徒小满过于亲近的传言,替自己哥哥不服,所以刚才故意用那般粗暴冒失的态度对待他。
“所以说啊,大哥早就让你和司徒小满撇清关系,对不对?那女人真是红颜祸水,谁靠近谁倒霉。他哥哥以前还是大队领导,就是为了司徒小满去收罪犯的钱,最后才被免了职务,现在只是个普通民警。你小子真要多长点心眼了。她即便不要你的钱,就是被她吸光了你的阳气,以后还能娶妻生子?”
他们正小声交谈着,阳气是什么味道马梓筠不清楚,反正眼下自己鼻子中闻到的饭菜香气倒是愈加丰富多样了。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中队长招呼大伙儿吃午饭的脆亮嗓音和其他人相互间插科打诨爽朗开怀的笑声。菜肴很丰盛,荤菜居多,都是用土灶烧制的蒸焖冬笋、红烧土猪肉、爆炒羊肉、腌菜烩野鸡、萝卜炖牛筒骨、猪血猪皮猪肚三鲜锅、豆腐鱼头锅、笋片腌肉锅等,用大队长的话说也就是一些山野小菜。中队有些分量的管理人员加上科室的人员,整整围着大圆桌坐了十一二人。科长和大队长、中队长、大哥依次坐在圆桌的主位,马梓筠和司机坐在最下位。马梓筠用眼扫视了一眼,没有看到小平头。想必本就是在众人心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连上座陪客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和中队的一些打杂的工勤人员和临时雇佣的农村妇女们一起在厨房里另桌吃饭。窗外的风更加凄厉了,吹得平房的屋顶孔隙间颤动着发出“呜呜”的怪兽低吼般的闷响,反衬得室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中队长不知道从哪里笑盈盈地搬出一个大玻璃瓶,里面摇摇晃晃地盛满了淡黄色的**,还浸泡着一条卷曲的黑白斑纹相间头部呈菱形的蛇和几根长须人参。他打开瓶塞,屋子里立刻弥散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个好,这个好。”
大哥开心地咧开嘴,扑扇着鼻翼贪婪地大口吸嗅着酒香,陶醉般地微闭上双眼,欢喜地露出一嘴烟黄色的牙齿,对着中队长竖起大拇指。中队长乐呵呵的将六七个个玻璃杯并拢摆在一起,望了马梓筠一眼,又看了看科长。
“小马你能喝点吗?从来也没机会和小马同志吃饭,也不知道小同志的酒量到底如何。怪我,怪我,太不关心年轻同志喽。”
科长笑嘻嘻地征询着马梓筠自己的意见。
“科长,白酒我实在不会,就喝点啤酒好了。”
马梓筠眼见得是很难全身而退了,看见桌上还放着几瓶啤酒,只有两害相较取其轻了。在座的除了司机,面前的杯内都盛好了颜色各异的酒液。大伙兴致高涨,一时间交杯换盏、不亦乐乎。中队的各位大哥极有默契地分工合作,白酒组的先敬科长,再依次是同样喝白酒的大哥和技术男;啤酒组的则是盯牢马梓筠不放,轮着敬他。马梓筠在大哥的眼神授意下主动站起来敬了大队长和中队长各一次后就龟缩着不敢再出动了,他已经察觉到中队群狼战术攻势的犀利了。他们都是久有配合的老酒友,一个眼神就能做到心领神会,一句暗语就能做到进退有度。科长毕竟职务和威仪摆在那里,加上一上桌就声明了下午还要去森林派出所协调,不可能将他作为主攻方向,把他整得不省人事了待会谁去交涉?谁也没有这个胆量。大哥酒量好,资格老,套路足,也压得住场子。说喝多少就喝多少,谁也不能强灌他,劝多了反过来还要被他倒灌,还不好朝他发火,也不宜正面交锋。马梓筠喝的是啤酒,在他们眼里就更加不值得一提了,那啤酒也能叫酒?用他们调侃的话讲,不就是加了点大麦之后略微发酵一下的清水嘛。一个喝酒,一个喝水,这也能作为对手?没劲。加之啤酒本来度数就低,啤酒对饮要搞倒一个人往往得经历漫长的马拉松拉锯,经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耗不起。所以最后连带着白酒组啤酒组的一起纷纷将锋芒指向了技术男。看他本身就是有点憨头憨脑的书呆子气的,普通话也说不清楚,平时文绉绉怪兮兮的。加上又不是本监人,也没有啥强硬的背景,更没有职务保驾护航,不正是最适合的软柿子?技术男也是来者不拒,很快就陷入了中队群狼的利爪围攻之下。科长和大哥都是明哲保身,马梓筠更是泥菩萨过河,三个人只得隔岸观火。眼见着技术男在白的黄的围攻之下已经开始上头,满脸通红,头晃脚抽,嘴上的阀门也是一开而不可收拾,满嘴的跑火车,更是逗得满堂大笑。马梓筠之前见他总是忙于业务,一声不响的,还很敬佩与他的敬业低调,今天才充分见识到人不可貌相。这技术男敞开胸怀之后还真是妙语连珠,倒是很有几分瞅着文质彬彬的宝岛男歌手费玉清的主持风采。幸好桌上没有一位女性,否则可真是大伤其雅了。在座的其他人都和他是老相识,也都了解他的酒量酒风,他们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的心态推波助澜般起哄着调侃着戏耍着技术男。科长和大哥劝阻了几次也全被技术男当成空气。平时对科长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技术男在酒精的麻痹下居然敢于公然对抗科长的意志,马梓筠可是第一次得见,真也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这顿午饭一直用到两点多钟,技术男彻底趴倒。真是醉有重如泰山,抬都抬不上车,众人只能将他暂时安顿在中队长的寝室**。科长和大队长、中队长三个人乘着吉普车去森林派出所交涉,马梓筠和大哥就被安排乘坐大队长的专车回总部。中队酒足饭饱的众人将他们欢送上车,马梓筠再也没有见到小平头出现。在返程的路上也有点上头的大哥揽住马梓筠的肩头,亲热地和开车的司机介绍自己的这位小兄弟。说他是大学生,人很好,业务能力也强,就是太年轻,经不住烂娘们的勾搭,幸好有自己在他身边提醒,他才能及时悬崖勒马啊。那个司机不时地从后视镜中好奇地端详着马梓筠,嘴里却是不置可否地嗯啊回应。马梓筠看着这车和司机总感觉面熟,好半天才想起来这车就是到北口镇的第一天差点撞到在路中间发呆的自己的那辆轿车,这司机就是抱怨自己是“游魂”的那个司机。司机也不知道认出来了马梓筠没有,也不清楚他之前到底知不知道马梓筠与司徒小满的关系。他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是毫无变化,态度始终是不愠不火。看得出不愧是长期给领导开车的,嘴巴很牢实,情绪很稳定。也学来了领导的城府做派,从不轻易流露真实想法。他先将喋喋不休的大哥送回了家,然后客气地征求马梓筠的本人意见去哪里。问的时候马梓筠分明看见他的嘴角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也辨不出是讥讽的嘲笑还是关心的微笑。马梓筠只当没有瞧见。他想到自己这样满身酒气的状态自然也不太好去办公室了,便麻烦司机也将他送到租处。他的头脑还算清醒,只是肚皮涨的厉害,还略微地有些想吐。他打开房门,烧好水随意洗漱了下,就上床睡觉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地,听到枕头边响起手机的信息铃声。摸索着拿过来一看,却是司徒小满发来的。从下午到现在,她已经发了好几条,打开来一看都是关心之情溢于言词的。问他今天怎么没给自己联系,身体没哪里不舒服吧。女人无论年龄,真正动情了对于心爱的男人都是眷念难分。有些女子自诩为自由独立,甚少与自己男友主动联系,其实不过是对于自己难以安定地爱上一个男人的浮萍似的浪**天性的巧妙矫饰。马梓筠瞅瞅窗外天色都有些黯淡了,赶紧回拨了司徒小满的手机,把自己今天上山的经过简要地告诉了她,让她安心,结果反而是惹得司徒小满更加不安心。她在电话中犹豫了一会,说让他在住处等着,她给他带晚饭过来。马梓筠听闻她要来,心头猛地一阵急跳,赶紧爬起来收拾住处。他知道司徒小满喜好整洁,自己的狗窝似的小房间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特别是**,自己本来汗毛就重,还是油性皮肤,皮屑碎粒加上身体各处的体毛粘附在床单上到处都是,都得清理干净。又打开窗户透透气,扫干净了水泥地,将不穿的衣服都归拢集中放进衣柜,零散的小杂件都塞进桌子抽屉里,这样看上去寝室总算是清爽多了。他又拿出一双拖鞋,却又睹物思人,想起这双鞋之前是杨欣儿来时经常穿的,就连门后挂钩上挂着的两条粉色的毛巾也是当初杨欣儿来时用过的。他掂量再三,还是将棉拖鞋摆在了床前,又伸手摸了摸毛巾,叹了口气,又去卫生间接了些自来水开始烧。想了想,又将电动热风扇搬出来,调到28度,对着床铺照着。再用空气清新剂在室内各个角落喷了几下,这才感到满意。
又等了一阵,马梓筠听到轻轻的上楼脚步声。他从**一跃而起,快速冲到门边打开门。一把将穿着藕色短棉袄,拎着保温壶的司徒小满拉进门。
“等会,等会,要洒出来了,你先吃饭嘛,乖乖听话。”
司徒小满被他未刮干净的胡须磨擦得脸上热辣辣地发痛,她娇嗔地将脸向后躲闪,伸出一个手指按挡在马梓筠的嘴唇上。这等于发出了明确制止的指令,马梓筠不敢再忤逆半分。加上肚子里确实也有些饿了,便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坐到床边。司徒小满挨着他并排坐下,旋开保温壶的壶盖。里面立刻升腾出一股浓郁的大米粥香,还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的鲜气。她又从随身挎着的小包中取出一方被细心抱卷的干毛巾,里面放着铮亮光洁的不锈钢长勺和一双白色的握起来沉甸甸有些分量的筷子。
“就这么捧着吃吧,反正都是你的。”
司徒小满微笑地又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斜着脸定定地看着马梓筠。
“这是什么?孙二娘的人肉骨头粥?”
马梓筠低头舀了一勺,看到乳白色颗粒饱满的米粒之间夹杂着红色的枸杞和被仔细地切成细块状的淡白色的夹着断筋的碎骨,似乎是什么动物的掌爪的碎块。
“嗯,是的。某些人可得小心哦,哪天要是辜负了我,小心我把某些人剁把剁把做成包子馅喂狗了。”
司徒小满蒙着嘴一乐,用眼神催促马梓筠好趁热吃了。马梓筠将整勺粥吞入嘴中咀嚼了一会,才尝出这是切碎的鸡爪。爪子表面的黏膜已经被熬得很酥软了,又略微地带点嚼劲。粥汤的咸鲜度也是恰到好处,还掺杂了枸杞的一丝丝淡淡的甘甜。司徒小满还很贴心地在粥面的一角盛放了一小堆清口的酱瓜雪里蕻腌菜熟花生米。马梓筠吃得是啧啧有声,不时咂巴着嘴,看得司徒小满又不由得一乐。
“慢一点,小心烫着。这吃相是真难看,我看好有一比。恰是那二师弟在五庄观吃人参果啊,全不知滋味。”
司徒小满用昆曲的拖音调侃着唱完了末两句,又顺手抽出一张餐巾纸,温柔地擦拭着马梓筠粘着粥汁米粒的嘴角。吃完后两个人都是**难抑,连上衣都没有脱就胶合在了一起。受到身上衣物的掣肘,又怕对方着凉,他们放不开手脚,只能将长裤褪下。司徒小满平素说话时的声音很温柔和悦,但是在**情难自已时的哼吟声却很有几分粗犷不羁,不仅有些沙哑,还带着许多变了声的转音,在马梓筠听来确是格外地入耳销魂。两人就这样神魂颠倒地躺了好一会儿,马梓筠才站起来倒好热水,用毛巾进行了清洗。他将司徒小满的身体抱直放好,打开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钻进被中,紧紧搂住她。好半天两个人才温言温语地攀谈了起来,马梓筠给司徒小满讲述了今天上鹅冠山的经历,司徒小满安静地听着,听到马梓筠提到的科长、大队长、大哥、技术男,甚至那几名中队职工时美丽的脸上都会显露出或不屑、或讥嘲、或愤恨、或平淡的表情。不管平常遮掩得多么巧妙,如今躺在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怀里,她自然再也用不着进行任何伪饰了。马梓筠本来不想提小平头的,后来实在是熬不牢,嘟噜了半天,还是将小平头极为无礼地对待自己的事说给司徒小满听了。冰雪聪明的司徒小满一听马梓筠支支吾吾的语气,就明白了整件事。她不等马梓筠的话音结束,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自己和小平头哥哥的故事。她说她和平头哥算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就像马梓筠和地质队的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间的关系相仿。他们两之间也是年龄越大,关系越生疏。更何况平头哥是监狱世家子弟,两个人的家庭地位根本也不相配,本身也就是两个平行世界中的人。平头哥到了适婚年龄很自然和本监同样为世家子女的一个女警察结合了。他的妻子是一个长相凶悍,脾气很大的女人。她的父亲是平头哥父亲的老上级,加上平头哥的父亲其实是投诚的解放战士出身,相对于他妻子地地道道的老八路家庭的出身自然又要低上一等。平头哥平时在家中都是被那个婆姨俯视指挥的,日子过得也很苦闷。后来见司徒小满离婚了,私下里确实是给她发过一些暧昧的信息,希望能在暗中照顾她。也露骨地表达过有机会说不定也是可以离婚和她在一起长相厮守的企望,只是自己从来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
马梓筠宽慰她到自己岂是流俗之人?他马梓筠虽谈不上是什么至圣的智者,也还是有着自己高于常人的见识的。岂会没有自己的独立主见,而要去亲信那些无聊人的无稽之谈?自己想好了和司徒小满在一起,就早已做好了坦然面对周边一切质疑目光的心理准备。司徒小满痴痴怔怔地望着马梓筠,双眸中满是无法遏制的感动。有时候沉默不语倒是胜过千言万语,两人长久地激吻在一起。只是有句话马梓筠憋在嘴里一直没有问出口,就是瘌痢汉看到的那个在雨夜里侵扰她的“鬼”到底是谁。这倒不是因为怕证实了是谁谁谁自己就会畏惧害怕,而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忍不住跑去找这个“鬼”算账。到时候空口白牙的,只凭着一个智力障碍者的证词,压根就奈何不了他。要是招致了他的疯狂报复,自己调不调得回宁城是小事,自己心爱的司徒小满再吃闷亏就没意思了。到了半夜司徒小满坚持要自己走回家,马梓筠说什么也不肯。外面天寒地冻的,路上又没什么人。还时不时会有尾随跟踪的“鬼魅”出没,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司徒小满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回去。他执意今晚要做司徒小满的柴可夫“司机”,他也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保护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他的酒已全部醒了,车开得极为斯文绅士。电台的午夜情感节目正播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缠绵的并不耳熟的小众粤语歌,两人大致都听得懂一些歌词涵义。尤其是身为资深粤语歌曲发烧友的司徒小满,更是基本都能听懂。这首歌的词曲都非常应景应时,曲调也特别的舒缓悱恻,两人都被这首歌所深深地打动。为了听完全曲马梓筠索性将车开到国道上去兜了一阵风。一路上司徒小满都将头轻轻地斜靠着马梓筠的右肩。很多年之后马梓筠才在无意间知道了这是香港女歌手蔡龄龄的《都市情怀》:
谁在我心投下爱
谁令我深情地爱
得到爱恋
谁在我心埋没爱
谁在某天遗下爱
只有眷恋淡忘于心底
一纸信牵出消逝的过往
撩动我沉郁的心重露曙光
一点爱交织一段的错爱
仍令我迷恋于心因温暖着我
平白句子之中倾出心里的回响
是坦率不断的劝勉
仿似电流带起振动
凭借信纸相通让心轻轻相碰
碰出点点心雨转化热流暖在我心
一生里遇多少生命的困恼
长愿你从此今生温馨送蜜语
平白句子之中倾出心里的回响
是坦率不断的劝勉
仿似电流带起振动
凭借信纸相通让心轻轻相碰
碰出点点心雨转化热流暖在我心
一生里遇多少生命的困恼
长愿你从此今生温馨送蜜语
长愿你从此今生温馨送蜜语
同样我从此直至永远在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