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切担负着传统“办社会”职能的国有单位一样,尚未彻底剥离自给自足的功能器官的北关监狱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与邻近的南湖监狱一样,它也拥有一所在安乐县范围内也算规模较大的驾驶员培训学校。驾校的老师都由那些资格较老的拥有一定驾龄的中年职工担任,这样就解决了将近二十名职工的岗位就业问题,还能依靠收取可观的培训费创造利润。由于最近计划买车的警察职工人数较多,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备考的名单甚至都排到了春节后。马梓筠还是托办公室大哥帮的忙才好不容易将名字加塞进一名他熟识的师傅门下,为此他还专门请大哥两夫妇吃了一餐饭以作回报。虽然还是不懂得如何娴熟地处理好身边的人际关系,但是有些基本的道道他还是晓得的。大哥那天吃喝得很开心,几杯下肚,信誓旦旦地在酒桌上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帮他找到好老婆的。大嫂也是北关监狱土生土长的人,她相貌普通,性格懦弱,一副逆来顺受、缩手缩脚的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模样。对于喝高了的丈夫压根没辙,只是在一旁顺应着她也会帮着马梓筠去物色合适的小姑娘的。马梓筠虽然耳朵听出老茧,但是碍于大哥的热心,还是硬着头皮听着他喋喋不休地嘱咐着自己一定要断了和司徒小满的联系。大哥见马梓筠对自己这么恭敬,心中更是得意,说到最后一时嘴巴刹不住竟然还冒出了许多俗鄙的辱骂**的粗话。按照马梓筠刚来北关监狱时的脾气,那是一定会和他当场翻脸动手的。可如今的马梓筠经历过这么多风波之后,可以说也被打磨得有些小城府了。他明白这时翻脸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司徒小满都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司徒小满每次见面都会反复叮咛到要他学会克制脾气,要学会坚忍,特别是要学会在外人面前隐藏真实想法。千万不要嘴急多话,只图一时之快,这样他们俩才能长久地交往下去。到后来大哥的数落愈发没谱,连旁边的大姐都听不下去了。她一面偷偷地观察马梓筠的脸色,生怕他忍不住发火。一面反复絮絮叨叨到“喝多了,你大哥喝多了就是这样。不过他心思是好的,小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可是从她的眼神中不难看得出她其实是很赞同自己男人对于司徒小满的那些评价的。马梓筠已经磨炼出了“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豁达心态和超凡韧劲,在表面客客气气地将大哥大嫂送回家之后的当晚,就又我行我素地跑到了司徒小满的家中和她缠绵。通过疫病时期的夜巡和其后自己的多次实地踩点,他现在已经摸索出了一条可以绕开机关大门迂回到司徒小满所住小楼的小路。虽然要经过好几片菜地和树丛,路程要弯转上很多,也要多费上许多辰光,但是够安全,也很难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每次快进楼道前他都会事先和司徒小满联系好,司徒小满并不打开门口的电灯,只摸黑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他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再快速地拉开门钻进去。你说他们是相互为对方着想也好,说是生怕被人看见横生枝节也罢。在桎梏了司徒小满数十年的风评枷锁的威慑下,最终他们还是心有默契地选择了暂时妥协与现实。他们的日常交往方式还是更多地类似于有家室男女从事地下**般遮掩。这虽然严重偏离了马梓筠极度渴求将二人自视为坦**无邪的真情昭然于天下的初衷,但是却也是对于司徒小满现实处境设身处地的理解与尊重。用马梓筠的话说这也只是为了终极进攻的策略性退却,积小忍为大胜。
司徒小满是一个固守空闺多年的女人。虽然对着马梓筠敞开了心扉,但是她的很多恪守了大半辈子的底线和原则犹在,你也可以说是许多独居人士都惯有的某种类似于强迫症的倔拗。除了公开的不分寒暑在公开场所就必戴纱巾的怪癖,再比如他总喜欢将马梓筠的皮鞋和自己的皮靴在鞋垫上并排摆放着整整齐齐,上床前一定要马梓筠再认认真真刷一遍牙。再比如不管在哪张**,她总要马梓筠躺在她的右边,而她也最喜欢像只猫似的侧躺着蜷缩在马梓筠的怀中睡觉,开始调情了就必须要将室内的灯光光线调暗到隐约看得清十指的程度,等等。马梓筠是真爱着她,什么都迁就适应她。他已经完全忽略了两人真实的年龄差,凡事只想着如何讨她的欢心,似乎自己才是体贴成熟的老男人似的。司徒小满也十分享受被马梓筠精心呵护的温馨感觉,当然她也是以诚相待,加倍温柔地疼惜他这个可怜的异乡客,自己的小情郎。她总爱煲一些补慰精气的枸杞红枣银耳汤什么的给马梓筠吃,最爱一小瓢一小瓢地亲手喂着他。有时候实在耗不过马梓筠,也会遂他的意,待瓢中的汤汁变冷了,含在嘴里口对口地喂他。她的某些带些洁癖的生活习惯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古板的不解风情的女子,相反的她的体质是十分敏感的。思想上也并不保守,经常也会迸发出丝毫不亚于青年女子的**。总体而言,除了前述所及,在**上司徒小满基本没有什么禁忌。由于自我压抑的时间太久,她甚至在很多方面表现得比马梓筠之前任何一任女友还要放得开。与狼吞虎咽般的纯粹本色而为的卫丹红和杨欣儿相比,她在床底之上展现出的独有风情更加呈现出一种闲庭漫步般的沉着优雅的仪式感和高贵脱俗的典雅气质。让马梓筠不仅在触觉享受上无比地欢愉,更在视觉画面上也是印象深刻。她的不时抬手撩动发丝的娇态、亲吻时有意无意来回扭动的身躯、欲罢不能既喜还羞的闪烁眼神、喉管中似有若无的嘤嘤哼唧,亢奋时形态迥然的五官情态都加倍地刺激着受她恩宠的男人。这种熟女特有的混合少女的我见犹怜与少妇的魅惑妖娆的风情更加引起了马梓筠的怜惜和依恋。
在他们进行的亲热的互动中两人时而也会说些污言秽语刺激助兴。尤其在加速的最后时候,马梓筠会故意称呼司徒小满为“骚婆娘”、“色妈妈”。叫一句,非要司徒小满应一声。司徒小满不肯应,或者应得声音太低,他就故意停住不动。只到司徒小满满足了他的心愿,大声地应道“我是骚婆娘、我是色妈妈”,他才如她所愿的继续用力。有两次他停歇的时间过长了,偏偏司徒小满就是不想应,就噘着嘴嗔怒般地在他的肩头上稍稍用力扭两下。马梓筠见她真有些急眼了,也不敢再造次,赶紧继续策马奔腾。司徒小满兴起的时候也会喃喃不清地管马梓筠叫“坏胖子”和“小唐璜”,有两次还会发出“我的亲儿”的呓语。司徒小满确实是有文学功底压箱的。人家非文艺女子情浓时会嗔称自己的男人为“小流氓”,“大坏蛋”,她却还能想到久受冷落的“唐璜先生”。还有一点更好,虽然司徒小满狂欢后自己也很疲惫,但是并不会如年轻女子那样事后只会撒娇地躺在男人怀中反复询问男子爱不爱自己,试图印证男子刚才的疯狂热情确实是源自真爱而不只是出于肉欲。她总会第一时间贴心地给死猪般的马梓筠进行周身的经穴按摩放松,同时一面将洗澡水调好温度,煤气灶上的一个小炖锅又开始冒出喷香的蒸汽,沙发上一整套专为马梓筠预备的内衣**和毛巾牙具也早已摆放齐整。司徒小满的按摩手势很好,据她说是专门向监狱里的一位业已去世的熟谙中医的老场员学来的。晚景凄凉的老人新中国成立前在省城是一家驰名的中医馆的资深老药工,后来因为政治成分不好被判刑送到了北关监狱来改造。妻子改嫁,儿女不认他,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分场的小平房内度完了余生。司徒小满也很擅长调节气氛,全程中屋子内的MP3里都在循环播放着几首深情绵长中带着凄冷哀怨的粤语女歌手的歌曲,是之前马梓筠从来没有听过的。后来问了司徒小满才知道是甄楚倩的《蒲公英之歌》《无伴的舞》《甜梦》《算了…不紧要》《试过也算拥有》等代表作品。马梓筠本是精疲力竭,被她这么一捏筋松骨,再在甄歌手独具一格的歌声中冲个热水澡,喝上一碗他都说不出其中含有什么原料的甜中带酸苦的浓汤,整个人马上又变得精气十足了。好几次他搂着司徒小满又想再云雨求欢,都被司徒小满温和但是坚定地拒绝了。说是男人不能乘着年轻气盛过度逞勇损耗精气,要加以节制悠着来。但是马梓筠一旦厚起脸皮也是十分难缠的,司徒小满怎么也狠不下完全拒绝这个如鼻涕虫般粘附着自己的小男人。只好将他搂在怀中,用纤细的手指指肚温柔地抚摸着马梓筠,继续帮他调理元气。马梓筠赖在她的身边就很开心,每次都想着就这样混过整个夜晚。可是北关监狱实在太小了,这么小的一块区域内有心人偏偏又实在是太多了,天明再出门委实是太容易被人给撞破了。他们从不指望他们的关系能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和祝福,却也不想着公然地正面挑衅惹起众怒。旅游时他们尚未发生关系,能够做到问心无愧,从容以对众人;而如今他们已是水乳相融,各自都是阵脚大乱,失去了方寸,只得万事小心再小心。多少次两人在门边惜惜相别,抱了又抱,亲了再亲。司徒小满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马梓筠嘱咐她关好门户。马梓筠必须在天色泛白之前踩着急匆匆的步点住自己住处赶,他不仅不能被人看到从司徒小满的住处出来,避免授人以直接的把柄;也不能被人看见在这个点还在路上赶路,引起擅长联想的好奇者不必要的猜疑。可叹,如果人人都像是马梓筠这样只盯住自己脚下的路,也只本本分分走自己脚下的路,这个世界就真的太平安康了。可就是有这么多人不好好地走自己的路不说,还专门喜欢盯着好好走自己路的别人的脚步、甚至有意去踩着别人的路不让别人好好走路。
教马梓筠开车的师傅身材虽矮小,也其貌不扬,退后的发际线每天却梳理得整齐发亮,很有精气神。大冬天没太阳也总喜欢戴着一副墨镜,彰显出自己在芸芸学子中显赫居尊的地位。这年头是驾校的卖方市场,他的身边永远不缺急于早些上车早些学出的笑脸相迎、溜须奉承的学员。他们众星捧月般簇围着他,点头哈腰地讨好他。香烟时常递,小酒每天请,足浴寻常事,偶尔来把麦。目的都只是为了能多收到教练的额外关照,多摸几把方向盘以尽快掌握要领,更是为了能早点进入考试名单,好早点取得驾驶证驾车显摆。教练们也乐得享受这些多数来自北口镇的暴发户弟子们的曲意奉承,一是有了受尊崇的面子,二是有了吃喝拿的里子。相形之下他们内心并不太想教马梓筠他们这样的本单位警察职工,原因也莫非一是得不到虚荣心的满足。大家太过熟悉了,彼此见了,客气点的也不过就是打个招呼。遇到不识相的或者资格老的,对自己爱理不理,甚至摆资格,拿腔作调的也是大有人在。哪谈得上像对待社会学员那般随心所欲,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嗓门粗重些也没人有异议,甚至时常自己还要赔上笑脸,胸中有火脸上还得笑嘻嘻。二是也不敢随意吃喝拿。雁过拔毛的陋习虽然都为各地驾校暗地盛行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可是毕竟明面上与高悬于墙的驾校的管理纪律是公然悖逆的,只可对着不相干的外部学生们隐蔽为之。如果谁胆大妄为到连知根知底的内部人都要伸手索拿或者太露骨地暗示,传出去名声就太差了,自己难免也有被究责的风险。马梓筠这一组的几名北口镇本地新冒出的老板照例是和师傅打得火热,每半天场地的训练之后就连人带车不知道将师傅带到哪里去下馆子泡澡堂子去了。他们最近刚刚承接下几个工程,成百万的首款刚刚打进自己的账户。袋袋中鼓鼓囊囊得多的就是钞票,只恨不得马上能驾照到手就能开上早已下单定好了的大奔宝马炫耀显摆。师傅受了他们的特殊关照,在日常教授中倾尽所能地重点传授他们也就很正常了。马梓筠和另外两名本单位的警察学员也都算是识趣之人,只能是见缝插针,逮着大款们没在的空档赶紧上车练上两把,乘着教练给他们口传身教时抓紧在旁边仔细观察勤加领会。夜驾是从没有的,白天上公路也是屈指可数。多亏得马梓筠毕竟年轻,悟性也高,这样还让他顺利通过了场地考和路考,如愿拿到了驾照。
上次交通事故中上城的肇事老板为了免去刑责,倒是慷慨地给予了马家一笔数额不菲的赔偿款。马梓筠母亲将这笔儿子用性命和健康换取的赔偿金的大多数都存了定期,少数投资了可靠的银行短线理财产品,以为将来购置婚房做储备金。余下挪出一部分,作为此次购车的预算。马梓筠对于汽车完全无概念,只是暗下征求了司徒小满的意见,决定买辆钛晶色的,至于品牌完全随缘吧。他们一家三口到了临近的一家汽车销售店,店老板也是马梓筠父亲的发小,据说可以打个十分有力度的友情折扣。到了店里老板先是询问了马梓筠一家对于汽车价位和颜色等的需求,再在店里的大厅展出的现车中选择了两辆同为钛晶色的裸车价均在十二万左右的轿车给他们选择。接着就是专业性的介绍,什么三大件啊、中控内饰啊、动力舒适度啊、平均油耗啊,悉心对比了半天。马梓筠和父母来回绕着两辆车从各个角度观测外形,又轮番进入两辆车的内部,在前后排坐着进行了实车比较。老板又热心地亲自驾驶两辆车载着他们进行了短途驾乘体验,经过反复体验,集体商议,全家人总算敲定了一辆“福”字打头的某美国品牌旗下同样是“福”字打头的某款式的自动挡高配轿车。最终打动他们的还是美国车较为沉重的车身和更为踏实的驾驶感。虽然油耗确实会高些,可是马梓筠开得主要是长途,安全性还是第一位的。开着人生第一辆车,带着父母在慈镇边缘的水泥路上慢慢兜风时马梓筠的心情还是十分激动的。很多人都说车是男人的老婆,此言不虚。尤其是对于新手,这简直就是让人上瘾的全新的人生经历。想想看,你只需手握一个斤把重的方向盘左右摆动,最多再加上右脚的轮番踩踏,就可以轻轻松松驾驭一辆重量过吨的钢铁机械,这种无与伦比的操控感确实也能带给人前所未有的速度与**的体验。尤其是对于像马梓筠这样喜欢独处的、自我隐私保护意识强烈的、最反感周围猎奇的目光的人来说车子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代步工具,更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城堡,一个如影随形的独立国度,一间随身携带的简易住宅,还可以成为他和司徒小满的温馨爱巢。在大着胆带着父母去宁城逛了一天之后,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笑逐颜开的父母,他也感到了由衷的欣慰。父亲腿脚不灵便之后,他们全家已经很少有机会能人员齐整地出来逛街游玩了。现在有了车,父亲今后的出行也便利多了。从宁城市区回来之后,父亲特意让马梓筠将车开到慈村。他们中途停车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看望了一下马梓筠守寡的姑妈。她如今已经算是彻底皈依了佛教,每天的多数时间都是在村口的寺庙中度过。不仅和同村的许多上了年龄的老妇们一起承担了给僧侣们洗衣做饭的“日常功课”,政府每月补助的那点贫困户救济款基本也都以捐助的名义流进了寺院管账主簿的钱囊之中。还专心沉溺于吃斋诵佛,只是在晚上才会回到因缺少了姑父而子女们也不太上门加倍显得冷清的家中。大伙聊了一下天,马梓筠感觉姑妈的状态与之前相比呈现出了迥异的变化。她深被经义麻醉,满心向往来世。对于现世的什么都已无所谓,眼神发定,眼神中日益缺少正常人类的感情色彩。以前常见的笑嘻嘻的温善表情也**然无存,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呆板木讷。只有谈到菩萨和投胎这些话题,或者给客厅中的香炉换香时才会隐隐显出一股带着兴奋雀跃的灵活劲头。
返回北关监狱时马梓筠更显得从容,再不用赶着点急吼吼地转几次车了。自己将随身的物件分别安放在后备箱和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油门一踩就潇洒出发了。只是父母又多了一份牵挂和担心,让他高速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到达后务必第一时间给家里报平安。他返程的这条线路也是我国东部沿海一条最为繁忙的高速公路之一,从宁城经绍城过钱江到省城,沿途经过的省会、地级市和区镇都是个私企业高度发达、GDP在全国都位居前列的经济重地。所以这条公路上车辆总数特别多、豪车好车特别多、集装箱大货特别多。马梓筠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一边听着公路广播电台播放的音乐。他开车的风格很沉稳,毫不激烈,不抢道不别人,踩油门时也很温和,几乎就是稳定地在第一车道或第二车道上保持在匀速90—100码的时速。他尤其喜欢边开车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尤其是路边桥下的湖景江景和远处的山景城景。只是因为心中记挂着司徒小满,他的右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踩紧了油门,否则他还要在半路上拖拖沓沓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天蒙蒙黑的时候,他的车行驶过了安乐县县城。他的肚子实在是有些饿得慌了,只得靠边在一家小饭店简单吃了些晚饭,顺道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就接着出发了。他已经和司徒小满约好了在水库边碰头。他的车此时还未挂正式牌照,经过北口镇和总部时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本身天寒在外溜达的人就少,近期北关监狱新增的车辆也比较多,大家也是习以为常了。他将汽车停在水库坝拐角,汽车的前车灯的光柱射在水库的漆黑水面上。他赶紧将汽车熄火。刚掏出手机,副驾驶座位的门就被打开。一个小巧的身影随着冷风、带着一条长长的物件一同进入车内。借着手机的亮光,他转脸看到正是司徒小满那张娇俏的脸,而令人诧异的是她居然随身携带了一柄成人胳膊长短的短柄小铁锄。司徒小满用微温的手掌在马梓筠胖嘟嘟的脸上抚擦了几下。
“走吧,我指路,你稍微倒下车,朝那边开。”
司徒小满指的“那边”正是由北口镇蜿蜒延伸进徽省的乡村沥青路,至少这条路在浙省的部分多数路段还是路况较好的。但是距离徽省越近,路面的情况就越差,沥青越来越少,凹坑越来越多。
“这是做什么?去挖坟盗墓?还是准备谋害亲夫啊?”
马梓筠疑问道。司徒小满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在他大腿上抚拍了几下,意思是到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先安心开车。轿车慢速向前,到了马梓筠上次追捕夜间设岗时的路段已经是崎岖不平了。所以司徒小满只让马梓筠向前开了一小段,就让他把车靠边停在两片茂盛松林之间的路基边。这里白天过往的车辆行人都很少,更别说这个时间点了。两人下了车,司徒小满小鸟依人般地靠着马梓筠,让他拎着锄头,自己牵引着他的左手顺着松林间一条小路向前走去。今晚的月光还算清朗,照映得四周一片光亮。马梓筠搂紧司徒小满柔软的细腰,通过指尖的摩擦感受着她走动时腰臀部精致的扭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去年第一次见过司徒小满之后在返回第三监区的路上想象出的司徒小满几近于赤身**地在月光下独舞的绮梦,便将这段往事告诉了司徒小满。
“你呀,第一次见人家就往那里想。你这脑子里哦,太文艺了。想象力太丰富了也是不行,就是会意**。怪不得人家都说文人最闷骚了。”
司徒小满被他说的有些羞臊。尤其是听到马梓筠说起幻想着自己几乎**般在野外露天起舞,脑子里想到这个**的画面自己也不由得脸颊微烫了。马梓筠敏锐地察觉到了司徒小满的身体的微颤,他刚要故伎重施,托举起司徒小满要和她接吻,却被她用力扭摆着挣脱了。
“不行,现在不行,等会,听话,正经点,办完正事再说。”
马梓筠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别有深意,虽然心里不乐意,还是驯顺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又朝前走了百把米,小路逐渐抬升横越一座矮屏风似的隆起的土坡。马梓筠突然感觉到司徒小满的身体微微地抖动了起来。他低头看到她的侧脸露出一股痛苦难抑的表情,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握紧自己的手指愈发用力,似乎土坡后有什么潜伏的东西让她倍感紧张和害怕。他的印象中即便是近距离地面对着身边这么多环伺的敌视者,司徒小满的表情一向也是镇定自若的,似乎多数女人身上都有的对于世间不良事物的神经质的反应是很难想象会出现在她的身上的。可现在马梓筠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性的力量正蛰伏在那道不起眼的生满荒草的土坡之后震慑恐吓着司徒小满,让她恐惧不安,心惊胆颤。他赶紧安慰性地将司徒小满搂进怀中,抚慰地在她的头顶亲吻着,小声地哄慰着她,平息她的紧张不安的情绪。司徒小满总算稍稍平复。她沉静了一会,似乎在暗暗积攒勇气,下着最终的决心。终于她再次坚定地牵住了马梓筠的手,深深吸了口气,义无反顾地朝着土坡慢慢走去。马梓筠被她大为反常的表现感染,心底难免也有些忐忑。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虽然从未自视为大男人,但是也不可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明显的怯懦。两个人都心境复杂地走到了坡顶,坡下的景象终于展现在了马梓筠的面前。这是一片在松林中略微凹陷的空旷荒地,周边密集的松林在这里变得稀疏。荒地上长满了野草,还散布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并非像是原生的低矮纤弱的柏树。借着明澈的月光,可以分辨出荒地地面有很多和缓起伏的小土包。这些被荆棘野草覆盖的土堆彼此分离,又紧紧相挨。小路从这些土包中蛇形穿过,直扎入前方重新恢复阵仗的茂密的松林深处。一只不知是鹧鸪还是野鸽子还是乌鸦的夜鸟被他俩的脚步声所惊动,扑闪着羽翅从土路旁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野草丛中飞腾起,掠过他们的头顶飞进身后的松林。吓得马梓筠紧紧握住司徒小满的手不由得一抖。
“就是这里,万人冢。”
司徒小满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她的眉角微微地凝皱起,鼻翼轻轻地扇动,似乎说出这几个字要耗费掉她很多生命力似的。马梓筠睁大眼睛,本能地朝后退了一小步。但又马上意识到不应该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表现得这么软弱,就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惧意,坚定地捏紧了司徒小满的手。
“这里埋葬得都是历年来老死病死的场员和他们的子女,一共五十多座墓,你说多吗?一、二、三、四、五……数到五十,你能数多久?”
司徒小满低垂着头,嘴里轻声地念叨着,似乎是在哀悼这些生前与他父亲及她个人政治成分和社会身份相同的亡灵们。她慢慢松开牵着马梓筠的手,垂着首缓慢走到坟堆的中央,在这些最高至她的小腹、最矮的只到她的脚踝的坟包间游**。每缓慢地迈出一步似乎就是在计数悼念一名亡灵。如果这时恰巧有知道这片土地底细的人经过这里,远远地望见群坟间低着头在徘徊踟蹰的司徒小满,是一定会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肯定以为是哪位屈死的国民党姨太太或者大小姐的亡魂在显威作祟了。马梓筠壮着胆紧走几步,跟在司徒小满的身后。这个时令月朗清华,倒是不用担心任何蛇虫鼠蚁。他们的脚踩在杂草上发出“窸窣”的微响。突然司徒小满猛地转过身,她清秀的脸上闪着淡淡的泪光,伸手指着这些土堆和柏树。
“这些地上的树都是我栽种的。早些不止这么几颗,都没有活下来。这坟上的草我每年清明都会来锄一遍,可怎么锄也触不干净,来年来还是这幅模样。这地下除了人的骨骸,还有很多的眼镜、钢笔、木梳、绣花针、小孩玩具。按道理我也是应该躺在这里的,我早就该和他们在一起了。我活着就是个累赘,我母亲嫌弃我,父亲嫌弃我,谁都嫌弃我。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我压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压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年代。”
马梓筠胸膛中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万分怜爱地将司徒小满搂入怀里。
“不会的,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你就是我的血液,你就是我的肉骨,你就是我的灵魂。只要我马梓筠一口气犹在,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更不会离开你。”
“不,不,不,你和他们所有人一样,都会离开我的,都会离开我的。人家给我算过的,我这辈子就是孤老命,孤老命!你明白吗亲爱的?我就是天煞孤星,不祥的女人。我既不能给你生孩子,也不能给你带来幸福。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祝福我们的,我们只会得到无穷无尽的诅咒。你是这么年轻又富有才华,你的前程如同锦绣。我不能自私地将你和我捆绑在一起,你真的、真的、真的不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司徒小满将脸深深地扎入马梓筠的怀底,清瘦的双肩颤抖着,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抽泣。马梓筠正想着继续安抚她,司徒小满猛然抬起挂着清泪的脸,伸手挡在马梓筠的嘴前。她勾住马梓筠的胳膊,将他带到松林边缘的一颗特别高大的老松旁。她低头仔细辨别了一下方位,弯下腰扒开杂草确认了位置。又拾取来一粒松塔放好作为标识点,再让马梓筠过来对准松塔周围挖下去。马梓筠充满好奇地挖掘着。松林泥地的土质并不坚实,也没有包裹着坚硬的石块,因此每一挖都能顺利地刨出大量的松土。没挖几分钟,就听见“亢朗”一声脆响,锄头尖部似乎接触到了什么金属物体。司徒小满示意他停住,自己再次弯腰伸手在刨开的土坑中摸索。马梓筠见状也俯下身帮忙,终于他们的手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盒。司徒小满直起身,凝视着手中的小盒子,略有些发颤的手指在铁盒盖子的表面轻轻抚挲。她的表情庄重、悲苦而紧张,似乎盒子中装着什么被尘封已久的又让她想起什么苦难往事的秘密。终于她下定决心似地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块裹卷起来的素白色绸布手帕。马梓筠见司徒小满身躯都有些微微颤动,赶忙安抚地将她半搂在怀里,又接过了她手中的铁皮盒子盖。司徒小满一手托着盒底,一手微颤地将手帕慢慢翻展开。缓缓呈现在马梓筠面前的却是一张黑白照片、一根素银头钗和一块五芒尖状的黄边蓝放射条白色圆框中间点缀着红白黄蓝各色的老式勋章。
“这就是那位把我生下来却没有管过我几天的人母。”
司徒小满的语气悲痛中带着愤恨,无奈中带着轻视。她用发抖的手将照片递给马梓筠。马梓筠打开手机前头的手电筒,仔细地注视着照片中穿着旗袍,斜靠在假山边的漂亮女子。由于时日的久远,她的面相已然有些模糊。但是看得出五官清秀,身形婀娜,很有些我国早期黑白默片中阮玲玉、周旋、上官云珠等上城佳丽的风采,还是能让人充分地感受得到那种民国时期旧式美女的别样的婉约雅致风情的。
“这是她的头钗,是她的嫁妆,也是留给我和父亲的唯一的物件,唯一的念想,哼。”
司徒小满有些讥讽地拾起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鎏金钗子,若有所思地来回轻转着,眼眶中清莹的泪水却又不自觉地盈满了。
“那么这个呢?”
马梓筠有些好奇地拿过那块样式别致古雅的勋章仔细翻看,感觉做工十分精巧。虽然看不出具体的材质是什么,掂在手里分量却也是十足,很有质感。勋章顶部还有个圆环,感觉之前应该是还有绶带的。整体的外观设计风格和包涵的内在艺术气质更为精巧复杂而富于人文气息,与他之前在自己家中和新闻媒体上常能见到的建国后颁发的那种直抒胸臆热血激昂的基本都是以领袖头像红旗麦穗军刺铁锤为底纹的新式勋章是气质上迥然有别的。
“这是我父亲参加抗日战争时负伤获得的忠勇勋章。也是他视若珍宝的,一直贴身藏着。去世前,传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马梓筠的内心刹那间升起了巨大的感动。一时间除了感动,就只有感动,一向文思泉涌的他居然哑然无言了。只是眼眶发热,泪腺松弛,两行热泪禁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他竟然蒙住脸小声地啜泣了起来。司徒小满见他这样,反倒心疼地有些慌乱了。她努力踮着脚,捧紧马梓筠的脸开始安抚性的亲吻。她的香舌迷乱地舔舐着马梓筠的整张脸,从耳蜗到下巴,从鼻孔到额头。马梓筠被她吻得双腿发软,站立不稳,竟然抱着她一起倒在了坟包间的空地上。两个人狂热地在干枯的野草上翻滚着。司徒小满今天穿着绛紫色的半高领长袖毛衣裙和黑色的长筒袜,她也不管碎草屑黏满了全身,冲动地解开马梓筠的皮带。当将自己**和长筒袜扒拉到膝盖处的司徒小满与马梓筠紧密结合在一起,她疯狂地骑在马梓筠身上扭动时,被情欲的激流冲击得头昏目眩的马梓筠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喉间哼吟着的是“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合欢之后马梓筠按照司徒小满的安排重新将装着照片和头钗的铁盒埋回去了,将勋章郑重地放入上衣口袋中。在回去的路上司徒小满异常安静,只是温柔地笑着,乖巧地听凭马梓筠从车上的行李包中翻找出卫生纸和毛巾给自己清理。在回去的路上马梓筠一手握着方向盘,轻轻踩着油门,一手慢慢地抚拭着司徒小满的脸颊。司徒小满斜靠在座位上,竖起的胳膊雅致地支在扶手上,手背撑着下巴,斜着脸淡淡地微笑地凝望着身边这个男人。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瞧着马梓筠的眼神里闪烁着似乎即将做伤离别前无比依恋的柔情,就如刚才在坟地中她大悲之后突如而至的亢奋,印证了绝大多数女人终究还是情感动物。轿车快开到拐往司徒小满住处的小路时司徒小满让马梓筠把车靠边停。马梓筠正恋恋不舍,司徒小满温柔地告诉他自己先上去,让他在车上等十分钟再上去。她出门前已经给马梓筠煮好了补汤,电热水器的温度也已经适合了。她要马梓筠待会先好好洗个澡,再喝汤,她顺便把他脏掉的衣裤也洗掉。这是司徒小满第一次主动地邀请他上门,马梓筠激动地坐在车内兴奋地遐想着。他无意间朝后视镜中瞥了一眼,似乎看到身后十多米处的昏暗的马路边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喜悦中的他也并没有多在意。正拔下车钥匙熄好火,突然一张苍白的脸“啪嗒”贴到了他这一侧的车窗玻璃上。他吓了一大跳,借着车灯才看清是那个瘌痢汉子的脸。汉子的五官有些扭曲,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他的手掌贴合着车窗,轻轻慢慢地拍打着,马梓筠只得按下车窗。
“车好漂亮,姐姐也好漂亮。”
汉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唠叨着,将长长的柔软的脖子探进车内,有些嬉皮笑脸地四处观望。姐姐?难道他指的姐姐是司徒小满?马梓筠和善地对他笑笑,故意问到:“你说的是哪个姐姐啊?”汉子的目光仍然在车厢内到处游离,还时不时伸手摸摸方向盘和座椅靠背,半晌才回答道:“就是,就是那个漂亮姐姐啊,刚刚,刚刚从车里下去的。”马梓筠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他任由汉子不停地抚摸着车身和中控。继续以不紧不慢的温和口气问他:“你有没有见到过漂亮姐姐和其他叔叔哥哥在一起啊?”汉子抹了抹嘴角留下的涎水,歪着头想了半天。马梓筠为了鼓励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包巧克力糖果递给他。汉子忙不迭抢过糖果袋子,顺手拉开,慌兮兮地剥开糖纸,就将一粒糖果快速丢进嘴里。“嗯,好吃,好甜,哥哥,你是好人,好人。”他嘴里叽里咕噜,污迹斑斑的腮帮子夸张地磨动着,黯黑色的糖汁顺着嘴角慢慢流到下巴上。“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呢?”马梓筠看着他一连吃了三粒糖果,继续和气地问道。汉子吃得爽快了,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又吐出舌头将手背上黏哒哒的糖液舔干净,才又歪着头撅着嘴陷入了回想。突然一种深沉的恐惧浮上了他的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骇人的场景,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颤声道:“鬼,鬼,我怕,我怕,有鬼,有鬼跟着姐姐,老是跟着姐姐。”马梓筠见他突然全身都战栗起来,也有些愕然,赶紧蹲在他边上,轻轻地伸手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抚:“别怕,没鬼的,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鬼。”“不,有的,有的!”汉子猛地抬起头,他的五官都在扭曲,惧怕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狰狞:“我真的看到过,天下着雨,打着雷。他,他跟着,一直跟着姐姐,就走到那里,那个小路旁。他,个,个很高,裹着黑黑的雨衣。然后,然后他就冲上去,抱住姐姐,就这么抱着。”他使劲张开手臂,比划出了个用力环抱的手势。“那姐姐呢?”马梓筠心底一沉。“姐姐,姐姐拼命挣扎。最后,最后打了那个鬼,打了一个耳光,鬼才松得手。他松开手,姐姐哭着跑了,跑了。”汉子长长地喘了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对于他而言好像是完成了一项前所未有无比艰辛的任务,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马梓筠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怒火在他心头燃烧,血液在向头顶涌聚。他之前是隐约猜测出司徒小满一个弱女子在本地是饱受人欺凌的,可他想着那也多是精神上的歧视与孤立,哪里想得到在实际行动中也会遭受到这种无法无天的近似于猥亵未遂的凌辱。他强压着愤慨,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地问那个汉子,害怕吓着了他:“你还记得那个鬼长什么样吗?你认得那个鬼吗?”谁想到这话一出,汉子竟然抱着头跳了起来,连地上剩余的一袋糖果都不要了,喋喋重复着“别问我,我,我不认得。鬼,好可怕。说了,会打死我,把我,把我丢进,丢进水库里。我怕,我怕,别再问了”,说完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树丛,转眼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