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前路被堵,护卫们怒目圆睁,豁然拔刀相向。

都是多年悉心培养出来的精锐,闻着血就能分断死的是敌是友,府中养尊处优了许久,个个自诩不凡,如今自家二公子在眼皮底下被劫,实实在在丢尽了脸。

杏花翩飞之中,清一色的黑衣护卫一字排开,刀口锋利,气劲慑人,一时间,凛然杀意冲破了夜的寂静。

然而,不管是靠树调息的红衣丫头,还是马车上温雅如常的男子,谁也不曾露怯畏惧,驾车的壮硕黑奴甚至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温绾绾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势单力薄时还能如此沉着,必然留有后招,愤然盯着木锦程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挥退了左右,扬声问:“阁下是谁?!”

容尘摇头道:“日前在贵镖局下了镖,允诺十天内出镖,只是容某等了小半月仍不见要的货,想来扬名天下的顺远镖局怕是有些浪得虚名了。”

“听闻温小姐今夜在此成婚,恰巧容某也因琐事在此地逗留,便寻思着来讨个说法。”

说话间,容尘下了车来,夜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吹起,阿虞眯眼望去,细细打量着他的侧脸。

好像清瘦了些,却也衬得眉目隽永,风光月霁。

他从前习惯了着青衫,如今一袭玄衣,腰上垂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缅疆蓝玉,长发也用浅金色的发冠一丝不苟地束着,慵懒中更添了几分华贵,这般正式装束,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席面上回来。

“你在我们家下过镖?”温绾绾最听不得有人诋毁自家镖局,眼瞳蹿出两道火气,到底是常年历练过的,只恼了片刻,就硬邦邦地维持着场面话,“若是为此事,容公子不妨报上镖号和镖师名姓,我回去自当查明始末,现在我另有要事要处理,容公子,请吧。”

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眼风扫去,护卫们又齐齐上前一步,对着阿虞的攻势只紧不松,无声变换了步法,将阿虞东南西三路全然堵死。

府外大道上,容尘断了北路,他们找不回木锦程,自然是要拿阿虞交差的。

阿虞站直了身子,扶着树干低眉思索该如何摆脱困局,时间紧迫,她本可以布个简易阵法拖延时间,待木锦程的马车出了滇南城,她再寻机离开,虽比预料中折腾了些,但也不至于骑虎难下。

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容尘。

他瞧着是来帮她,也不光只是帮她,尽管五年未见,阿虞仍记得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他行事从不吃亏,哪怕深夜里才略带倦意地下了宴席,也能在回程中算计好了成本,趁机拦路插手。

或是冲着顺远镖局而来,或是本就守株待兔,毕竟木府和顺远镖局,不论哪一个,都有值得宰上一笔的本钱。

只见他踱步向前,语声轻柔,浑然不像是来质询的,倒像是来与人谈论风月的:“温小姐不必费心,容某的那位镖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你是说……红儿?!”温绾绾不是傻子,看容尘大刺刺地横在路中央,又故意说东说西的不肯放行,摆明了是在给红儿解围,她冷笑一声,“红儿不过是我们镖局里的茶水丫头,怎么可能当镖师,容公子一定是……”

她越说越震惊,忽然扭头瞪着阿虞:“你背着我们偷偷走镖?!”

这般猜测连阿虞都所料不及,她在温绾绾质疑的目光下,先是睁大了那双黑亮圆溜的眼睛,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手指按了按额角,抿紧的唇瓣泄出几分妥协无奈。

容尘便也转身看着她,眼底一片清寂,仿佛还带着几分不明显的笑意,五年不见,这孩子越发聪明了,只需稍加点拨就能知晓来龙去脉,是周子留那个没个正形的老道士培养得好?还是她对自己从未疏于防范,以至于当初亲自教习的手段长记不忘?

阿虞捏紧了拳头,骋风起乱的花叶在她乌亮的发丝间飞扬,迎着男子似笑非笑的神色,阿虞心上蓦然蹿过少见的躁烦。

她也是在这时候才算真正知道容尘的意图——原来不是单单一个顺远镖局亦或是木府,他是想两者兼得啊。

如果她没算错的话,顺远镖局原先的红儿就是他抛出的饵,一头勾着顺远镖局,一头借着押镖往来滇南,至于红儿如何有资格押镖,自然不是容尘需要操心的事。

然而这般部署少说也要小半年,却被阿虞接令时搅乱了布局,因而容尘今晚与其说是来救她帮她,不如说是来找她算账的。

阿虞有些苦恼,她哪里知道容尘的这些计划,更何况解佩令接了自然是要行令的,她也是看那红儿表里不一,想来在顺远镖局里另有身份,才借机取代了她,如今一看,竟都是容尘的手笔。

“红儿,你真是狗胆包天!”

看阿虞闷声不语,显是默认了,温绾绾顿时火冒三丈!

她生性豪爽,最看不得小人心机,本还想着红儿是木府里与自己最亲近的一个了,即使身份有尊卑,端看她在人前维护自己,她也是心下有些动容的,没想到竟是个吃里扒外,欺上瞒下的东西!

温绾绾当即后退一步:“上,拿下她,将功抵罪!”

“是!”温绾绾在老侯爷面前说话都有分量,她这句话,无疑是替怠忽职守的他们免了死罪!

护卫们有了翻盘的机会,谁也没敢耽搁,凌冽的刀光划破杏雨,逼得阿虞不得不迎难而上!

“叮——”剑鸣为其主,阿虞腰间软剑乃是神匠尧讵亲手打造,用的是上好的玄铁,花了她不少银子,自然配得上今晚的突围之战。

她武功内力都不算高绝,堪堪只能自保,如今敌众我寡,阿虞便舍了正面对峙的打算,使出精湛的轻功,身形灵巧宛若鬼魅,眨眼功夫就穿梭来去,叫护卫们一时抓不住她。

“哐当”一声脆响,长刀断成两截,那护卫不敢置信地瞪直了眼,挥剑的人儿早已踩着自己肩背飞身远去,然而木府一等护卫又岂是吃素的?眼见着阿虞要逃,默契地高举长刀,叠成密而不漏的天罡星阵,阿虞刚飞上去,就被重重挡了下来!

她细眉一拧,在刀锋割上喉管之前,飞速拍地跃起,朝着左近一人抬肘挥击,同时向后一仰,毫不迟疑地朝前方一人的下三路踹去!

周子留说过,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打人下三路,这招损是损了点,却也着实有效。

“啊!”那人顿时痛得蜷身在地,捂着裤裆哀嚎打滚。

阿虞面上一热,却也没能顾虑太多,黑色软剑在掌间一滑,内劲附着其上,用力向上一撑,顺利撞出一道空隙,她一提气终于钻了出去,阿虞本就是个懂得抓住时机的人,一朝脱身,如何还会自投罗网?

她牙关一咬,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起,倏地展开冲了出去,像一条滑溜的鱼儿,竟在重重包围之下逃出生天!

等他们再抬头,那道纤细的身影几个起落,已经踩着树顶大团杏花,如一缕红烟扬长而去。

“岂有此理!你们这群废物!”温绾绾接连受挫,火爆脾气早就压抑不住,破口大骂,把一干护卫骂得狗血淋头。

正好府中酒宴终散,那些前来吃酒的人们三五成群从木府出来,见到这般阵仗,吓得头皮发麻,惊叫声连连响起,温绾绾气得使不出劲来,甩头往木府走去,嘭地一声关门拒客,一夜忙碌捞了个空手而归。

前后不过半刻,街上恢复了清净。

唯有这架不请自来的马车还安然停在树下。

六爻揉了把犯困的脸,见容尘不知何时坐回了车中,试探性地问了句:“公子,还要去木府吗?”

他们今晚是从滇北州牧府过来的,这两年滇地买卖采办热络,木材生意红火得紧,上京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在此买地种树,都是赚钱的生意,谁也不嫌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直至半年前,徽州城中陆续出现了三起幼童失踪案,数量之大,叫人匪夷所思,官府衙门焦头烂额忙了数月,可无论如何探查,都找不到幼童的下落!

若说寻人破案,本该是巡检司和官府衙门的职责,拐多少道弯都轮不着乾坤盟出面,偏偏那最近一批走丢的幼童里,有容家的人。

容扬不满五岁的儿子,容飞煜,也是容尘最小的表弟。

人是在徽州花朝节丢的,线索是在滇北长滩处断的,然执掌滇北的州牧并非旁人,乃是乾坤盟外放的一支,是以这毗邻滇北的滇南就有了最大的嫌疑,顺藤摸瓜,便循到了顺远镖局。

如此错综复杂的盘根关系,自然不能随意出手,原是布好了谋划,阿虞却在这时候掺和进来。

六爻惴惴然想着,公子今晚看着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和煦,总之方才挑拨三两句,一方面帮着阿虞送走了木锦程,另一方面又让阿虞身陷险境。

公子真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容尘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四周静谧,钟鼓尽退,人声不复吵嚷,反生出更浓重的暗涌。

长指轻敲着案几,掀了盖的杯中漂浮着形状舒展的茶叶,袅袅氤氲萦绕在马车中,熏出淡远茶香。

温行威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竟舍得将女儿远嫁到滇南,究竟是真的拗不过温绾绾的一腔情热,还是早与木府有了利益勾结?

容尘轻然一笑,长眸敛起锋锐,侧靠着软枕,懒声道:“去别馆。”

“是!”六爻以为容尘是累了,心想七羽应该也早早候着了,便扬鞭一抽,立即调转马头。

驶出一段路,隐约听见车内传出容尘低柔的自语:“小姑娘忐忑坏了,该来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