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速缓慢,朝着原本的航向驶去,最尽头便是婆娑国了。

婆娑国境内不仅种植了在豫朝卖得极好的“踏春”茶,还有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那山巅之上,便长着许多雪灵芝。

阿曼努迦侧头看去,就见容尘迎风站立,负手远眺。

他的肤色比寻常男子要白,是不健康的白,可也难掩清俊的五官,和身周萦然贵气。

想到这位如玉如竹的小公子,原是内里枯竭的短命人,他也觉得十分惋惜,不由安慰道:“公子且再等等,等到了婆娑国,自有人送上雪灵芝,只是这封存之法……怕是要另寻他计了。”

毕竟,他孙老二再是丧尽天良,也不像白家和北宫堡,为了善存雪灵芝,竟干出那等腌臜事儿来。

用处女颈项最新鲜的一口血,滋养着雪灵芝的药性,才能保持新鲜,带上岸供北宫擎服用。

而为了让人死得物有所值,他们更是泯灭良知,请来最巧手的绣娘,将女子脖子上的伤口绣上花样,封着一口生气,送给海寇当暖床玩物,在极端性欲的刺激下,伤口崩裂,鲜血涌如注,一夜折磨后过后,茫茫大海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容尘面容肃静,淡淡然抬起手,“吩咐下去,枕戈以待。”

阿曼努迦精神大振:“是!”

返身奔回舵室,只等容尘一声令下。

船行越近,激战声便越发清晰,先遣埋伏的游兵,已经登船与海寇正面交战了!

“嗖——”霰弹冲天,**开青色的烟雾。

容尘眸色凛然,手掌在空中顿住,倏然往下挥去:“加速!”

船身先是往后一滞,桅杆跟着一晃,阿曼努迦牙关紧咬,将舵盘一口气打得死死的,船身如闪电,在夜色中划开白色的高浪水痕!

就是现在——

容尘疾行两步,按着船舷命令:“下水!”

霎时间,“噗通、噗通”……入水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早已养足精神的船工们攀着船舷倒挂着跳下海,他们身穿紧贴的羊皮潜甲,脚上有薄如鸭掌的长蹼,红铜套颈悬于船上,面镶一层琉璃打造的方片,可在水中视物护目,船行急速,他们省了气力,被拖曳着朝海寇与白家的商船凶猛而去。

这群船工是阿曼努迦精心挑选出来的,总共十四人,为的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凿穿敌船。

而这套下水的工具,正是阿虞和容尘一同商议出来的“水下方衣”,配以穿衣人绝佳的水性,可在水中长时行动自如。

部署安排已经一一在执行,容尘负手立在船头,清冷的目光在漆黑的海面上停住。

他蓦然忆起阿虞当时的模样来。

小姑娘抓着毛笔,笔端轻轻顶着下巴,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有些遗憾地说:“要是此时能有混沌珠,就方便多了。”

眉头微锁的人儿,看上去不像是异想天开,而是当真有过听闻。

容尘记得,那本原属于凤音山的密书中便有关于“混沌珠”的记载:口含珠者,能分水而行,如履平地。

在密书作为交换,奉给豫朝皇室之前,族中真正看过全书全貌的,除了作为山主的外公容烈,普天之下应当也只有他自己了。

阿虞从未踏足过凤音山,又是如何得知的?

“公子,蜡火和焦炭都准备好了。”阿曼努迦从下方跑上来,欣喜不已,“潜游的船工皆以埋伏在海寇和白家的船下,只要六爻兄弟将海寇船只引近,拿下这两条大鱼就不成问题了!”

“好。你也辛苦了,先行休息,等六爻和八溟的回信。”容尘转身往舱房走去,忽见一道影子在暗中闪现,长眸掠过一缕冷光。

阿曼努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人,厉声呵斥:“谁在那里?!”

上前探手一抓,竟是今日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现的芊芊,阿曼努迦浓眉大皱:“是你?”

想到这娘们几次三番对容公子心怀不轨,他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啊……”芊芊捂着脸,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怯怯可怜地埋下头去。

“要是让老子知道你又在背地里动手脚,别怪我……”他见芊芊抖得更厉害了,心口猛地一沉,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臭娘们!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在那孩子屋里的熏香里加了点东西……”芊芊慌乱到手足无措,“我是见、见公子待她不同……她又年幼不懂……就想、想着帮公子一把……”

她本是千人枕万人睡的命,可因为姿色出众,少有得不到的男人,唯有容尘对她毫无兴趣,她越是想方设法,越是被他身边人推得远远的,船上这些日子,她甚至连单独同容公子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反是那个叫阿虞的小丫头,总能轻易进出容尘的舱房,她也常见容尘待阿虞和颜悦色,白巧柔都不曾有这般待遇!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有多少魅力?

容公子一定是贪恋她干净的身子吧?

那么……如果那丫头连贞节都失去了,又有什么资本独得容公子的青睐?

女人一旦生了嫉妒,便像是从心底长出了恶毒的蛇信子,日日夜夜舔舐得她发狂,冲动之下,就干了件愚蠢至极的事儿来!

今夜计划她虽不清楚,可见阿曼努迦同容尘都这般严阵以待,船上的人更是大半都派遣出去了,想来定是不算轻松的恶战!究竟是生是死,那丫头也是重要的一员大将!

可如果中了那种东西,可就……可就坏大事了!

芊芊还没享受过真正的自由和富贵,若今夜与这艘海船一同失败,她必然也活不到明日了!

正是想到这一点,她才觉得不安害怕,想悄悄出来看上一眼,如今纸包不住火,她已是抱着一颗等死的心了。

阿曼努迦见她说得磕磕绊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容尘却遽然冷了瞳色,温煦的嗓音透着杀伐冷绝:“你,对阿虞做了什么?”

芊芊凄惨地闭上眼:“就是往熏香里加了点……白家小姐用剩下的……催、催情药。”

话声刚毕,她瞳孔陡然放大,脖子一歪,只听得“咔擦”脆响,竟是被阿曼努迦直接捏断了筋骨,没了声息!

动作干脆利落,也算是念及与她春宵欢晌的情分了——此时一死,总好过事后被公子追究,到时候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容尘静然扫来一眼,直把阿曼努迦看得心中惴惴,咚地一下单膝跪地,硬着头皮主动请缨:“属下愿带上解药,亲自前去接应!”

曾经突鲁族的第一勇士,对着中原的小公子自称“属下”,已是彻底表明忠心。

却见容尘摇了摇头,声线低低缓缓:“不必了。”

阿曼努迦愣住:“可阿虞小姐才十二岁……”

“她总要经历险恶,今日帮了她,反是害了他。”

分明是风淡云轻的语气,阿曼努迦却听出了沉甸甸的厚望。

……

此时的阿虞已经在十里的掩护下,顺利攀着软梯,从顶上狭窄的小窗往下爬,灵巧的身子在空中一转,轻松落了地。

她膝盖着地,全身趴伏着,待眼前适应了黑暗,一手按在船壁,感受外间的人员走向,一手迅速从腰间抽出防身的匕首,调整了一下呼吸,谨慎地匍匐往前挪动。

这屋里又脏又乱,四处都是摔坏的东西,她爬了一段,手臂不小心撞到椅背,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立即有人朝她这边丢来一块石头:“滚出去!都滚出去!”

寂静的夜里,尖利的女声引得外头脚步匆促,阿虞翻身一滚,躲在了一块长板后,抱着膝头假装熟睡。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叫什么叫!以后有你们叫的时候!”

来人手里提着灯笼,往内室里一照,搜索两遍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耐烦地踢飞旁边的椅子,瞪着挡在所有姑娘面前的一名女子:“洛明珠!又是你!大晚上不睡觉乱吼乱叫什么?!”

叫洛明珠的女子显然是这群姑娘里脾气最辣的,也不见她害怕,反是冷笑着呛声:“睡不着,没事练练嗓子呗。”

“你——”那人气青了脸,外头传来催促:“行了行了,还有正事要做呢,快走快走!”

那人不甘心地退了出去,临离开前还放下狠话:“老子早晚要玩死你!”

洛明珠依然是骄傲地挺直脊背,无论是衣裳还是脸面,她都是这些姑娘里最干净的一个,也是最有领导魄力的一个。

阿虞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洛明珠等人走远了,冲她哼了声:“出来吧,小耗子。”

看来是友非敌了,有这么一个省事的帮手,阿虞松了口气。

她也没再犹豫,径自拿开长板,露出一双黑亮澄明的眼睛:“我是来救你们的,但不是现在,等这艘船被捅破了,我们再出去。”

洛明珠上下打量她,嗤笑一声:“就凭你?”

阿虞认真点了头:“嗯。”

“小耗子,你还是顾着自己吧。”洛明珠觉得阿虞这小孩子挺有趣,凑近了些摸摸她的头,“不过你这样子,可能也挺安全的。”

经过八溟的巧手,阿虞这张“小竹”的脸,的确没有自己原貌好看,尤其身量瘦小干瘪,实在叫男人们提不起兴致。

洛明珠笑了一阵,见阿虞手上有伤,细细密密的刀口,只划破了皮,血珠凝结其上,衬得其余完好的肌肤分外白嫩。

若只有一道两道不过只是小伤,可阿虞的左手手心里已经划上不下十余道口子,再看她的右手上,正赫然提着一把匕首,刀锋处隐隐可见淡淡的血迹。

洛明珠奇怪地问她:“你做什么自己划伤自己?”

阿虞低头将一张图纸摊在地上,取出两颗夜明珠放在上头,照出一副详尽的船体构造图。

闻言,阿虞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语声自若,无波无澜:“我中了情毒,怕迷失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