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花灯◎

公孙遥在厅里等了李怀叙将近一个时辰, 等到脸上的妆都快要热化了,才看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

“娘子!”

他或许也是知道叫她等急了, 脚下步步生风的同时, 面上也满是愧意。

“叫娘子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他一上来便要牵公孙遥的手。

可是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之后,公孙遥还瞧见了程恪稳健的步伐。

她不敢先接李怀叙的手, 还是规规矩矩地从椅子上起来, 朝程恪行了礼。

“湖边人多,记得带好随身的护卫。”

程恪依旧是那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模样, 随意叮嘱了他们一句,走进厅中连口茶都没喝,坐也没坐, 便就又转身朝外走去,抖着两袖清风。

公孙遥顿在原地, 不免好奇:“舅父突然找你是做什么?”

“找我说前几日城塘渡一事。”李怀叙附到她耳边, 默默低语。

公孙遥听罢, 心下忽而一咯噔:“那他是知道了……”

“娘子想什么呢!”李怀叙忙止住她道,“此事天知地知, 我知娘子知, 舅父是万万不能知晓的!”

这是为何?

“难不成你是怕舅父一旦知道你是自己故意受伤的,立马便会将你逐出扬州城不成?”

公孙遥本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但哪想话音落下之后,她自己竟也慢慢觉得,此事并非不可能。

照程恪的做事风格来说,若是李怀叙完好无伤地要在扬州赖上十天半个月, 那他必是不会纵容的, 只怕不出三日, 他便要亲自上门驱赶,轰着他们即刻赴任江州了。

她双目灼灼地看着李怀叙,李怀叙也略显心虚地看了一眼她,两相对望下,李怀叙慌忙摁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头推去。

“娘子天生聪慧,疑是文曲星君下凡,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赶紧出发去赏荷吧,再晚些,二十四桥只怕都挤不上人了。”

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打岔,公孙遥无声地叹了口气,便也随他去了。

她到底是不想深究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只是要他每日都平平安安便就好了。

待到二人乘马车至二十四桥保障湖边,正是傍晚快要日落的时刻。浪漫夕霞铺了满天,映在堆满碧绿荷叶的湖面上,不显突兀,只叫一片落英缤纷。

在国朝,这样大片大片绚烂多姿的色彩,是最为人所追捧的,公孙遥即便不是很向往,但看到这样摄人心魄的美景,心下也不禁变得松弛,心旷神怡。

她同李怀叙两人来得迟,保障湖边和二十四桥上果然都已经是人挤人,待到好不容易挤到几个空的位置,两人居然又双双空着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姑娘分荷包的分荷包,吃荷叶粽的吃荷叶粽。

李怀叙忍了一会儿,终于学着公孙遥往常戳他的样子,适时也戳起她软软的胳膊。

“娘子可有何准备没有?”

“……”

公孙遥从前便不常出门走动,荷花寿辰什么的,听是听过,却从未参加过。她觉得自己今日能换身好看的衣裳出门,赏赏荷看看湖,便已经足够了,哪里还会想着要准备这些东西。

“我就知道。”李怀叙瞧着她一时失语的窘迫样,干净利落地打了个响指:“长阙!”

狗腿小厮长阙立马端上来两只不知是打哪买回来的荷叶粽,殷勤地送到两人面前。

公孙遥眼睛稍稍睁大,满目皆是惊喜。

第89节

“你是何时准备的?”

“瞧见娘子对于荷花节一窍不通,我便知道这些都该我来准备了。”李怀叙得意道,“谁说只有姑娘家才能准备荷叶包和荷花棕?我也能。”

他摇头晃脑,喜气洋洋地为公孙遥剥开一只赤豆沙馅的粽子,送到她的嘴边。

公孙遥伸手想要接过,却被他故意又挪了挪手,躲了过去。

他的眼睛在太阳底下,比粼粼泛光的湖面还要亮晶晶,带着莫名的期许看着她。

公孙遥顿了下,不确定地张嘴,饱含着赤豆沙的甜粽便自然而然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众目睽睽的,她耳根子就这般禁不住克制地红了起来。

粽子总算落到她自己的手里,她低头,只觉有无数道目光正炽热地盯着自己,足以叫她当众羞愧到无地自容。

李怀叙却不以为意,很快又给自己剥了一只,与她一道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细数着湖上的荷花与天鹅,喃喃低语。

两人互相靠坐在亭子的一角,一举一动皆与寻常的小夫妻没什么两样,玩玩闹闹,说说笑笑。

若非要说有,那便就是样貌的差距。

李怀叙的样貌自不必说,生来就是一等一的矜贵公子样,坐着不说话的时候,甚是能唬人;

而公孙遥虽称不上什么绝世美人,但在京中也实在是千里挑一的好看,标致的脸蛋与白皙的肌肤,再加上不说话时清冷又孤傲的气质,往那一站,便足够清尘绝绝,昳丽无双。

这样的俊男美女,一双璧人,自然会惹得过路的百姓多瞧两眼。

“幸好我与娘子成亲早,不然,若是叫其他人先见着了娘子,那有没有我的份还两说呢。”李怀叙早注意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附在公孙遥耳边逗着她道。

公孙遥一手握着蝉月送上来的团扇,一手正捧着清凉解渴的龟苓膏喝,闻他此话,只差没把龟苓膏卡在自己的喉咙里。

她想嗔李怀叙胡说,但抬眼扫了圈四周,发现还果然有几个男人,正着急忙慌地低下了脑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默默又将目光落到了对面窸窸窣窣,正盯着李怀叙瞧的几个姑娘身上。

她们分别用团扇遮住了嘴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单单是那一双双流转的眼波,公孙遥便觉得,只怕七夕鹊桥上的织女都会比她们要委婉些。

不过大雍民风开放,这等事情倒也不稀奇。

公孙遥握着团扇柄,亦是颇为熟练地敲了敲李怀叙的肩膀。

“不及李公子你,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姑娘家注目,还各个不俗,艳福匪浅。”

这话说的……

李怀叙顿时福至心灵:“娘子吃醋了?”

公孙遥昂起下巴:“我有什么醋好吃?你敢看她们一眼吗?”

“不敢不敢!”李怀叙立马情不自禁地笑开,“我家娘子已经是貌比西施赛貂蝉,旁人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真的是一张巧嘴,尽知道讨她欢心了。

公孙遥也扶起团扇遮住了自己的笑意,故意又给他出难题:“那你哪日若是真的找到了比我更好看的人呢?”

李怀叙一本正经地挡下她的团扇:

“这辈子在我心里,能比公孙遥还要绝美的,唯有公孙迢迢。”

“公孙遥若是连这等醋也要吃,那本公子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公孙迢迢。

公孙遥不禁笑出声。

她也不知为何,近来一段时日,甚是喜欢他用这等称呼唤着自己,当即不置可否地撇下团扇,朝他伸出了手。

是要他牵自己离开的意思。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昵也就罢了,这会儿,又恩恩爱爱地牵着手离开,一时不知道羡煞了亭子里的多少人。

路过几个姑娘跟前的时候,公孙遥虚荣心作祟竖起的耳朵,默默将她们的话全听了进去。

“果然生的俊,耳朵这般长,定是个富贵公子没跑。”

“还有这身段,从前在扬州怎么从不曾见过,真不知是哪里来的美少年。”

“哎呀,你们懂什么,瞧他鼻子,瞧他鼻子,鼻子挺得这般大,他身边那姑娘,可是个有福之人!”

“……”

公孙遥实在想装作听不见,但这最后一句话,又实在惊得她面红耳赤,忍不住悄悄抬起脑袋瞥了眼李怀叙的鼻子。

很……大吗?

还好吧,她也没觉得有多突出。

不过……她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应当的确是蛮有福的。

她将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想叫李怀叙发现自己偷偷藏不住的笑意,却不知道自己的每个举动,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会被逮个正着。

“娘子笑什么呢?”

“我有笑吗?”公孙遥猛然抬起头,明知故问道。

“有!”李怀叙认真地俯下身来,“还脸红了。”

他仔仔细细地观摩着她的耳根子,还想要细心探究一番原因,却冷不丁被公孙遥甩开了手,捂住了自己早就通红的耳朵。

“那一定是方才亭子里人挤人,太热了。”

她刻意地扭过头去,目光绕着眼前的保障湖,四处转悠。

李怀叙不依不饶,不为所动,还想逮着她问个究竟,却措不及防又被她拉住手,兴高采烈地指着不远处的花灯摊子。

“那是卖荷花灯的!”

荷花节,饶是公孙遥不知道太多的习俗,但唯有一样,是知道的,那就是放河灯。

传闻中,在荷花的生辰这日放一盏荷花灯,写上自己的心愿,花神娘娘便会挑选虔诚的孩子,替他们满足愿望。

如今尚未到完全入夜的时刻,天色还半明半寐,卖荷花灯的摊子也都刚摆出来,还没什么人。

公孙遥拉着李怀叙过去,是第一批可以尽情挑选花灯样式的顾客。

夫妻俩精挑细选,最后一人挑了一盏,互相背对着在字条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放入了送给花神娘娘的花灯中。

待到整座扬州城都彻底陷入夜色的笼罩,不远处的二十四桥点亮了明灯。紧接着,围绕着保障湖,一盏一盏的荷花灯逐渐亮起,河上漂的,天上挂的,公孙遥和李怀叙手中也各自捧着一盏花灯,经由摊主的相助,不约而同也都亮了起来。

“娘子许的什么心愿?”

花灯入河的一刹那,李怀叙试探问。

“你少打听,摊主说了,心愿唯有花神娘娘一人能瞧,其他人见了,只会叫心愿不灵的。”公孙遥谨慎道。

李怀叙笑笑。他于这些东西上倒没什么忌讳,他只相信事在人为。若是求神有用,那想做皇帝的,只管日日跪拜在殿前,祈求自己的兄弟都相继死绝不就好了?

他老神在在地又逗公孙遥道:“那娘子想不想知晓我的愿望?”

公孙遥十分虔诚地摇摇头:“不想。”

大抵是娘亲自她少时便一直供奉在佛殿的缘故,她于这种东西,总是心存一分敬畏,觉得规矩不可破。

李怀叙摸摸她的头,想要陪着她一起把她的那盏花灯也送入河中。

公孙遥却以为他是要来抢自己的花灯,想要偷看自己的心愿,忙自己晃着水波将花灯送远,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机会。

末了,她还眉飞色舞地转身,给他使着得意洋洋的眼色。

李怀叙哭笑不得,望着她那盏一晃一晃,逐渐离自己远去的花灯,即便是它已经漂出去老远,混入了一片烛光闪闪的湖面中,他却仍旧能够一眼便分辨出来,眼眸深邃。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里,是原来文案的小剧场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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