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顾旋的话题, 汤幼宁见乐萝不喜,没有再继续下去。
转而说起她突然落水的疑点。
郡王府派来接的小船,坐不了几个人, 算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并那个船夫,有四人。
他们被齐弘维带回去了,也不知道审问得如何……
汤幼宁问乐萝当时发生了什么,是否记得谁动手推她下去?
无风无浪, 好端端的总不能是自己一头往下栽吧?
“我不记得了。”乐萝喝过酒迷迷糊糊, 没有丝毫印象。
并且一问三不知,“那两个丫鬟和吕嬷嬷,跟着我许多年, 平日里也没瞧出哪里不对劲。”
至少在她看来,一切正常。
汤幼宁闻言一点也不意外,以乐萝的性子,不会藏着掖着,看谁不顺眼就给揪出来了。
她道:“希望你爹审问顺利,可不能像丢失物件那般不了了之。”
“我院子里的人换掉过几个, 那些看着可疑的通通赶走, 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遭……”
乐萝一扯嘴角, “我看着就那么像个缺心眼的?”
听出她话语中的自嘲意味,汤幼宁跟着道:“我也是缺心眼。”
乐萝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她堂堂县主,先帝亲封的, 岂是好欺负之人!“若真不是意外, 让我逮着了,非扒掉她们的皮不可!”
放完狠话, 人就支撑不住了, 靠回床头, 累得很。
汤幼宁顾及她还在病中,说太多话费神,单方面终止话题,把人给塞回被窝里躺平。
“一切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谢谢你,圆圆,还让我睡你的床……”乐萝拉高了被子,“是圆圆的味道。”
“被褥都是新的,哪有我的味道?”汤幼宁笑道:“等你好了,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真的假的?”乐萝不太相信:“薄时衍肯放你过来?怕不是嫌弃我在这碍事又晦气。”
汤幼宁老实一摇头:“不会呀,夫人让你安心住下,别想太多。”
“德容夫人果真宽厚仁善,”乐萝望着她道:“你拥有这样的婆婆,是好事。”
否则那些人看圆圆脾气柔软,最会得寸进尺了!
汤幼宁没有跟她说太多,两人凑在一块,什么都能聊上几句,耽误休息。
乐萝刚吃了药,正好再睡一觉。
汤幼宁从屋里退出去时,恰好在外头遇到了陆谦颜,他是过来给县主诊脉的。
因为他的刻意避让,年夜饭时候两人也没打招呼搭话。
这会儿正面对上,陆谦颜的目光复杂难言。
起初,双方在京城外的路上碰倒了马车,那时他不期然瞥见了陆云苓的画像,惊然以为汤幼宁是她的女儿。
仔细一看,她们的眉目间有几分相似。
现在证实了,她确实是苓儿所生,不过两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小户人家的庶女,自幼被教导成乖巧模样,哪有他的苓儿恣意飞扬。
汤幼宁的圆眼,纯粹懵懂,脾气也软乎乎的,与苓儿天差地别。
气质迥异。
陆云苓是蒲兰谷的义女,是他从小疼着的义妹,若非他当年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现在,汤幼宁应该是他的女儿。
她理应在双亲的娇宠下长大——
陆谦颜但凡设想此事,喉间便会涌起一股腥甜,心脉紊乱。
他往下压了压,低声问道:“汤娘子,你爹爹……他对你好么?”
汤幼宁还以为,他不想与她说话,看来这段时间,让陆神医平复了不少。
她点头回道:“爹爹对我很好。”
实则,陆谦颜想问的是,汤文樊对苓儿好不好。
但似乎他骨子里就是个懦弱之人,话头到了嘴里,又被抿没在齿间。
最终,并未多言,挎着药箱错身而过,无声入内去了。
这世间,最折磨人的大抵是遗憾与懊悔,它像绵绵细针一样,铺满了,时刻扎着人。
有些话,连吐出口的勇气都失去了。
范子悬跟在后头,朝着汤幼宁一拱手,小声道:“汤娘子,师父并非失礼之人,他只是……”
只是怎么样,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
这些年跟随师父,走过许多地方,他对师娘用情至深,谁知会是这个结果。
心上人死了,死之前还跟旁人生了女儿。
当然恩怨他不清楚,不过肯定是心情欠佳的。
汤幼宁不曾在意,摆手道:“陆神医治病救人,并无失礼之处。”
她让范子悬快些进去,小少年一点头,小跑着跟上。
*
年初二,齐弘维与承恩侯府的人一道,携重礼到摄政王府拜年。
又是感激又是致歉,把礼数给做尽了。
要是之前,谁能想到摄政王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居然伸出援手。
若不是府里的德容夫人与汤娘子在,只怕此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可见,一个家里有无女眷就是不一样。
茶过三巡,一行人去雪鸬园看望乐萝。
郡王府就来了齐弘维一个,承恩侯府则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全到了,进入雪鸬园,堂屋里坐满一圈。
乐萝退烧过后一直躺着捂被子,养了两日,精神头恢复不少,只一张小脸带着病容。
虽说还不能断了汤药,但已经能够起身了,仔细算来,也没遭多大罪。
承恩侯府的廖老夫人一看到外孙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手搂过她,心肝宝贝的叫。
从听说乐萝坠河开始,她就担心得合不上眼。
当年闺女早早去了,如果再来一次,她怎么活得下去!
承恩侯同样忧心,现在看乐萝顺利下地了,感觉庆幸又欣喜。
直叹陆神医的厉害,若不是他,只怕现在病恹恹的在**半死不活呢。
陆谦颜盛名在外,不过行踪不定,如今没几个人知道他在京城的,而且是住在摄政王府。
多亏有他亲自出手,乐萝才能第一时间得到最佳诊治,避开了一大劫难。
亲眼看到人,彻底放了心,便要说说姚顺侯府那边。
年初一齐弘维就去给顾家拜年送礼了,等乐萝的身子痊愈了,再带上闺女一同去致谢。
顾夫人趁机探了探齐弘维的口风,让他儿子为此负责,把县主给娶进门来。
齐弘维没有给予答复,两个孩子因为一场意外牵扯上,可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顾旋在这京城的高门子弟之中,已经算是青年才俊,长得也一表人才。
就是身为家中三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
而且,齐弘维还得看看乐萝自己的意思。
现在这些暂且不急,齐弘维提了两句,不再说顾家,“既然乐萝已无大碍,不如这就搬回去吧?”
大过年的,不能太过打扰旁人。
廖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即冷着脸护上了。
承恩侯府对郡王府早有微词,不过不好太过干预对方家务事,一些首饰丢失之流的小事,没有强硬插手。
但现在不同,这已经发生了严重意外!
要不是顾及在别人家里做客,他们给齐弘维保留颜面,否则,一个冷脸都欠奉。
廖老夫人跟承恩侯坚持把乐萝接回自己那边,对郡王府是一万个不放心。
乐萝却道:“我想留下与汤娘子多待两日。”
“这如何使得?”
廖老夫人哪能同意,太过打扰不说,这时节也不合适呀!
她连着劝说几句,乐萝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虽说很想与圆圆作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等开春后踏青跑马,夏日赏花游湖,有的是机会去庄子上,一同游玩小住。
现在她还有顾家的事情需要处理……
乐萝决定先跟外祖家回去,改日再约。
汤幼宁得知后,也不勉强,送了补品给她,让她务必按照陆神医的嘱咐吃药,千万别任性不喝。
调养身子可是大事。
临走前,陆谦颜还给她诊脉,并且在廖老夫人的殷殷恳请下,答应过几日再去给她看一回。
两府的人就这么把乐萝接走了,斗篷层层包裹,不叫她吹着半点风。
汤幼宁除了祝愿她阖家安宁,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她写回信,让朱伏梅别担心。
京城里早就把县主落水的事情传了个遍,年轻俊秀的小郎君以身相救,两人还对嘴了,简直跟戏本子一样精彩!
人们议论纷纷,朱伏梅第一时间遣人送信,没有贸然跑来摄政王府。
汤幼宁给她回复,她随后自会挑选合适的时间,去承恩侯府探望乐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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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时衍的药浴,在过年期间也没有中断,每日下午雷打不动准时泡上。
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他体内余毒已清,往后再也不会犯头疾。
有意思的是,陆谦颜发现,汤幼宁因为情人蛊的关系,血液中含有浅淡异香,居然能安抚薄时衍体内的毒素。
寻常人闻不到的气味,他闻到了。
所以薄时衍在解毒之前,与汤幼宁待在一处,就不会头疼。
这事说来匪夷所思,是万里无一的巧合。
或许也是缘分,既然薄时衍曾因为汤幼宁的蛊毒而得到[好处],如今便到了他偿还的时刻。
由他接种子蛊,去替她解去蛊毒。
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就是如此了。
薄时衍同意这个做法,愿意配合。
这日,汤幼宁从外头回来。
进入白霁堂,到处没见着薄时衍的身影。
既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跑到后头的望月轩一看,自己摆了棋局,自得其乐。
望月轩临水而建,回字廊、圆扇门,四面通风,是消暑的好去处。
这会儿大冷天的,难免凉飕飕。
小白虎困困叼着它的软窝,自己到薄时衍脚下趴着。
汤幼宁过来的第一时间,它就蹦跶起来,欢欢喜喜朝她迎去。
对着棋盘的薄时衍,抬眸瞥了一眼,道:“它怎么狗里狗气的?”
汤幼宁听了,立即辩驳他:“什么狗狗,我们困困是百兽之王。”
好吃好喝养着,又去外头锻炼过一段时间,小白虎的体型已经有大狗狗那么壮实了。
汤幼宁没拿手炉,这会儿微凉的小手凑过去,在那毛茸茸软乎乎的肚皮上蹭蹭,别提多舒服。
困困非常乖,也亲人,像只大猫一样,全然信任的**自己腹部。
汤幼宁给它顺毛,拿了一旁特制的肉干给它吃。
小白虎大嘴一张,多少肉干都被一口吞掉。
锋利的牙齿,看得汤幼宁一脸羡慕,它如今半大不小,以后就是妥妥的强者。
“去洗手。”薄时衍一手斜支在红木案上,眼神落在小白虎的嘴边。
它的舌头有小倒刺,粗粝地舔在汤幼宁手背,小刷子一样微痒。
“等会儿再洗。”汤幼宁不以为意。
边上伺候的苒松,很有眼力见地下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汤幼宁见状,不得不乖乖过去洗手,洗干净了,用软帕擦干。
她回到薄时衍身旁:“你有什么事?”
她还没摸够困困呢,就让洗手了。
薄时衍挥退了苒松,望月轩里空无一人,湘巧她们极少在主子独处时冒头出来。
他一伸手,把人抱到腿上坐着。
“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告知你。”
薄时衍说起子蛊一事。
陆谦颜如他所料,当年中过子蛊,而后为了研究情人蛊,他甚至自己在用药培育它们。
现在手里随时可以拿出子蛊,种在薄时衍身上。
汤幼宁听完,对蛊虫不曾见识,一知半解,问道:“你不害怕么?”
寻常人,听到要拿自己的身体动手脚,想想就毛骨悚然。
惧怕是人的本能。
而且,他必须非常信任陆神医,才能由着他来种蛊。
薄时衍听了汤幼宁的猜想,摇头道:“我信任的不是他,而是笃定他想让你康复的心情。”
“什么?”她两眼瞅着他。
“即便你不是他女儿,但是他对你的感观必定不一般,因为你是陆云苓所生。”
暗卫去了南边查探,已经证实,汤文樊当年带回京城的女子,就是陆云苓。
她使用了化名。
薄时衍不认为陆谦颜会对汤幼宁不利,自然,也不会拿有害的蛊虫来对付他。
况且,神医这么多年,确实救治了许许多多的病人。
哪怕是再多疑的上位者,估计也不会提防这样的医师。
汤幼宁稍稍松一口气,道:“对你没有损伤就好。”
否则,她还如何安心解毒?
“但是对你会有影响,”薄时衍的大掌按在她后颈上,“知道什么是春毒么?”
她没听说过,老实一摇头:“不知。”
“恐怕要叫圆圆吃点苦头。”他眸光沉沉,凝视着她。
他本就忍得辛苦,饥肠辘辘,而偏偏她身子骨娇嫩,白玉豆腐一般,微微手重一些就怕弄碎了。
这般情况下,引**毒症状,哪怕是短暂的,再加上她初经人事……
薄时衍拧眉,他无法保证自己不失控。
这种事情,光凭他的意志力能及时叫停么?
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