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清早,我们才发现南面巍峨高耸的纳木那尼峰。太阳的光芒正从冈仁波齐背面什么地方照射出来,明亮的光焰使神山隐去了轮廓。周围的湖泊和大地依然沉睡在黑暗之中,可是那座海拔七千六百多米的纳木那尼峰却已经被阳光染得血红。因为整座山体被深沉的黑暗遮挡着,只有顶部放光,所以远远望去,它就好像由天外神秘地飞落而来的一块陆地或岛屿,并且它仿佛正在燃烧着,熠熠生辉。

从头天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喝上一口热水。草草吃了点巧克力,我们便抓紧时间上路,朝着冈仁波齐山脚走去。

荒原清晰起来,如同放在显影液里的胶片,逐渐地露出了影像。众山也都变成了黄灿灿的金色。野驴、兔子、旱獭和藏羚羊四处奔跑。它们看到我们就站住了,一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那些藏羚羊的屁股都露着明显的白色,背着我们奔跑的时候,就看见一些小白点在荒原上跳动。

“早上好!”你兴奋地冲着那些动物喊道,“早上好!”

动物们都站住看你,似乎要听你还会对他们说些什么。

“你们为什么都不穿衣服呀?”你说,“瞧瞧你们,有多可笑。”

“你像那只兔子。”我指给你看。

“你,是你,你才像!”你说,“你和那只旱獭一样,憨憨的。”

“我憨吗?”

“你憨。”

“我觉得你才真憨。”

“我们都憨。”你说,“咱们现在多像在电影里,或者一幅画里。”

“可是电影和画里闻不到这种气息。”

“这种气息在什么地方都闻不到,只有这个地方才有。”

“它教人贪婪。”

“对,太准确了,就是贪婪。”你说,“还有沉醉。”

我们慢慢地走着说着,发现早起徒步上路的人还不止我们两个,荒原谷地上前后远远地晃动着人影,给我的感觉是大家乘坐了不同的宇航工具,一起登陆到了外星上面。

等我们走到“塔尔青宾馆”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的样子。转山的人和往来狮泉河与拉萨之间的过客都纷纷离开了旅店,招待所同头天我们到来时相比显得有些空****的,至少那些支立在场院上的帐篷不见了。我们很容易就包到了一间屋子。

我们在房间里一边休息一边做打算。你依然想多待上两天好去转山,可是家里又急等着你回去。目前我们还联系不到去拉萨的车辆,估计起码要等到下午或晚上才可能联系上,因为那个时候过路车辆正好住宿在这里。既然一时联系不到车,又不敢贸然转山,我们只好到距离近些的塔尔青大天葬台去。如果我们要去转山的话,非得两头掐黑地上路才行,最快的速度转一圈也要用掉二十多个小时。在车子尚未落实之前,我看你也没有心情去转山。其实,我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要去什么地方经历什么,或者去什么地方参观什么,你我只是希望两个人不要这么快地分离,我们总想着能够多在一起安静地待上哪怕一个小时,哪怕一分钟。意识已经告诉了我们分离的临近,但我们彼此之间都尽可能回避着这个话题。

山风硬硬地刮着。在去往塔尔青天葬台的路上,你双手一直挽住我,要么就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能够感觉到你手心的冷汗。开始,我以为你冷,你说不是。我又以为你害怕,你说有我在你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气喘吁吁地顺着乱石杂草间的小道向山上曲折爬行。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条升天之路。道路两边用白色碎石垒起着许许多多小石堆,我告诉你这都是人在生前为自己或他人的亡灵预备的房子。

“你将来想不想也要一座?”我问。

“当然要。”你说,“可是我不愿意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里面。”

“那我们一起垒一座吧。”

“好,我们去捡最白的石头。”

“房子不要大,但一定要搭建得精致雅观。”我说。

“对,要让它像一座小小的圣堂,里面安放着我们的灵魂。”你说。

“里面是你的画和我的文字,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气氛。”

“讲得真好,我的小孩儿。”你说,“我们的气氛永远相融。你看,这样可以吗?”

“太美了。”我说,“这是我在世界上见过的最小最朴素最精美的房子。”

“很玲珑,是吗?”

“它真是非常玲珑。”我说,“玲珑得就像你的鼻子。”

你忽然凝视着我,说:“来,吻一下。”

我吻你。我们长时间地接吻。头顶盘旋出来十几只秃鹫,我想它们一定是看见我们,误以为来了送葬的人。

我们继续往山上走去。半个多小时以后,终于走到一面开阔的山坡上。

从这个地方可以非常清楚完整地看到冈仁波齐,并且由这个偏西的山麓角度仰望神峰,冈仁波齐更显高大庄严,它如同活了一般,好像是一个可以呼吸的庞大生命。它是人间万能的主宰。

头顶正中的太阳将这里照耀得无比明亮圣洁,地上铺着的那些成片经石板光润可鉴。这一日,这里奇异地安静,除了我们和一个超度亡灵的僧人正在打坐念经,就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在这里升天的人一定非常幸福。”你说。

“我也这么想。”

“你闻见了吗?这里有一股香气。”你说,“甜甜的。”

“是有香气。”我说,“也许是经常煨桑留下了烟子的味道。”

“我想人的灵魂也会有味道。”你说,“好人的灵魂应该是香的,就像玫瑰的花香。”

“你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害怕吗?”我问。

“害怕?我为什么会害怕?我喜欢这里,有一种凄美。我们出生到人世的那个瞬间,要说也应该害怕的,因为陌生。可是,这里告诉我死亡并不陌生,那是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必经之路,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觉得很美好很圆满。”

“你超然了,已经连死都不怕了。”

“那要看怎么死。”你说,“寂寞,恐惧,空虚,孤独,留不下任何价值,我不是指物质,那才可怕。”

“所以我们要好好做事。”

“对。”

“我需要你。”我不清楚自己还要对你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说,“我知道的,达娃,我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

下山以后,我们钻进那个巨大的经幡立柱丛里。你在那里面发现了一尊白玉雕刻的女人半身座像。那是一个非常漂亮身着裟丽的印度老太太。

你说:“她的真身已经水葬了,或者是在恒河的岸边火葬了。终究她还是向往到塔尔青这个地方来升天,因为这里有我们东方的众山之神守护着她。你想听我讲吗?她出生在一户大贵族家庭,曾经到剑桥大学读书,她学的是英国文学,获得过硕士学位,然后回国,嫁给了一位从事法律工作的富商子弟。她弹一手好钢琴,画一手好画。她的一生没有任何坎坷波澜,子孙满堂,非常平静地度过了。对了,她小时候,爸爸还带她去过诗人泰戈尔家里,那个大胡子诗人给她削苹果吃。她被诗人家里的忧郁和明净熏染了,所以她一生都喜欢阅读唯美的文学作品。”

你即兴编造的故事把我打动了。我说,“她这么漂亮,听了你的故事,我真想到她的青春时代去生活一番。”

“如果时光可以回转的话。”你说。

“不过,我看她什么地方和你有一点点像。你们脸上都有慈善的表情,尤其嘴角,像个观音。你去过北海公园的团城吗?”

“去过。”

“那里就有一尊白玉的观音,据说是从缅甸来的,你和那尊玉佛有些神似。”

“我可没有那么美。”

“我觉得你美。”

“怎么个美法?”

“你讲的。”我说,“凄美,又不失明媚。”

你听过之后,抿起嘴轻微地笑笑,说:“好啦,这个地方我喜欢,以后找不到我,来这里!”

“别胡说。”

“怎么胡说,本来就是!”

我们还一直为寻找往拉萨去的车子担心,若早知道会这么顺利,我们的担心真是大可不必。午后四五点钟,太阳才刚刚西斜不多久,招待所这里就热闹上了。往来于拉萨和狮泉河的大小车辆纷纷停留住宿。我找到阿里地区在这里的公安特派员,出示了自己的有关证明,请他无论如何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协助联系一台顺路车辆,把你安全送回拉萨。但没有料想到,他这么快地为你联系到了一台武警的“三菱”吉普,而且明天一早就从招待所出发。我们对他非常感激,并提出去看看车子,认识一下同车的人。公安特派员说,车子刚由普兰县城开出来,要天黑以后才能到,你们放心就是了。

晚上,公安特派员带我们去见你明天车上的人。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招待所预留的两间屋子门口。与你同车的除司机外,有一位武警少校和他内地来的妻子,还有一名战士。后排座刚好能挤下你一个人。少校见了先就瞪大眼睛问:“你们到底一个人走还是两个人?”我说就你一个人。少校放松地点点头,跟我们聊了几句之后,他说:“没问题,一个人能挤下。你们是北京的,我家在石家庄,都是河北人,同乡嘛,在这么远的地方见到就是缘分。明天上路,三天一准到拉萨,放心。”

我们提出要给车子一点油钱。

少校说:“算啦算啦,同乡就不必见外了,我这车空着也得跑。好啦,你们也早点儿休息吧。”

你觉得这位少校跟我们说话也好像对他的部下一样。我说这就是军官做派,你一路服从命令听指挥吧。

“还听指挥呢。我从一开始就听了你的指挥,现在你又把我给打发了。”

“这可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我说。

“那我不回了,什么都不管了,跟上你走。”

“又想着私奔了?”

“就私奔!”你说,“可我们能去哪里呢?”

“先去尼泊尔,要么印度,然后再说。”

“就像你给我讲的那个法国女人?”你问。

“你指的是耐尔吧。”我说,“怎么能和她比,人家是为了自己终生的事业,多年离家从事野外考察。”

“我羡慕那些敢于长期离开家庭的人,可是我做不到。”

我们在招待所外面走了一圈就回到自己房间里。你依偎着我,说:“明天咱们就分手了,我要是想你可怎么办呀?又不能给你打电话。要不我把手机留给你?”

“今后要去的地方如果能用手机,我早就带上了,何必要留下你的。”

“那你到了城镇和拉萨可以用呀。”

“好了,我连多带一张纸的可能性都没有。”我说,“我还没有进入自己的重点区域。咱们这一段时间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旅游,懂吗?”

你不说话。

“我也会想你的。”我说。

“才不会呢!”你眼睛湿着说,“你根本就不会想我。”

“你看,咱们这是怎么了?搞得很像生离死别嘛。”

“不许你瞎说!”你说,“那你一定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的,小别胜新婚。”

“去你的!”你说,“回拉萨后你不是还要去看你妈妈吗?你和她多住几天。我现在有了孩子,才知道做母亲的感觉。”

我们说着话,开始动手整理行装。你要把一切东西都留给我。

“不行不行,再不能带了。”我尽可能地减少行装的重量。

“那你必须把这些巧克力带上!”

“我不要。”

“必须要!”你说,“否则你饿了又会头晕,脾气不好还会跟人家闹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啰唆得跟我妈似的。”

“本来就比你大嘛。”

“也是,女大五似老母。”我说。

“恶心死了!”你捶我一拳。

“打人以后注意点,你手重。”

“就打你,怎么样!”你抱住我,说,“咱们早点睡吧……”

深夜,你翻动了一下,我醒过来。你说:“睡,睡。你怎么不睡了?你睡得太轻了,快,多睡睡。”

“你为什么不睡?”我问。

“别管我,你睡。”

“你在想心事。”

“没有。”你说。

后来我又醒了,借助着从窗子里照进来的月光,看见你温润的脸庞。我抚摸你,吻你的脸。你仿佛依旧沉在梦中,用手回应着我。

“别闹,你一定要睡觉,听话。”你背对着我。

“我会想你的。”

“我知道。”

“我做梦都会想你的。”

“我知道。”你轻声说。

就在这个时候,我已经分明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困境。自己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情形或许仅仅是一次浪漫的旅程。再照这样发展下去将会怎样?是不是就此结束?把一切都限制在西藏这个特定的环境里?真正的分离是痛苦的,可是不分离,那将来的痛苦或许更大,这个道理我可能比你还要清楚,因为我们两个谁都不是那种烂人,我们经受不起偷偷摸摸的欺骗所带来的深深自责。我们之间的问题是谁也把握不住自己。我们彼此渴望着对方,但冷酷的现实和道德形成了强大的屏障,阻碍着我们的天性。作为一个怀着万分自信的人,我第一次有了气馁的欲望。自己对未来十分盲目,并且认识到勇敢也要有勇敢的条件。也许,这是命中注定,任何勇敢和坚定都不是吹出来的。的确,我们都是善良的人,也不乏相当的道德意识,但我们身体里怯懦的基因时时在发生作用。从好的一面理解,这些怯懦的基因又恰恰是我们追求明亮、自然、健康生活的保障。人真是个麻烦的动物。和你躺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你也不是没有想过你的家庭。这样的矛盾心情,其实从一开始便困扰着我们。我们处于矛盾当中左右摇摆,所有的**同懊丧一并产生出来,只不过我们的天性使得我们学会了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又在什么时候应该回避什么。结束?还是开始?告别?还是求得新生?或者把结束同开始捆绑在一起?我们有那么高尚吗?我们的性情能够促使我们行动吗?佛祖帮我。上帝帮我。莎士比亚帮我。你们谁也帮不了我。顺其自然吗?我们聊过不少顺其自然的话题了。可是,顺其自然似乎还不如妥协来得勇敢。要知道,任何妥协也需要勇气的支撑。

窗外朦胧地亮着。你又把头埋在我怀里流泪。你说:“我不愿意咱们就这么分手。”

我说:“我也不愿意。”

“那你回北京前一定给我电话。”

“好的。”我说,“我给你电话。”

“一切都顺其自然,好吗?”你说。

“好,我也是这么想。”

你上车以后很快地摇下窗子,强做出笑脸跟我道别,可是你眼睛却红红的,如同被冷风吹伤了一样。

车子起动了,往玛旁雍错那个方向驶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还忘记了什么。正在我茫然之际,你的车子似乎也在犹豫一般渐渐停住了。我赶紧跑过去,你也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叫着我。

“我忘了,把这个给你。”你下了车,从脖颈上取下细细的金链穿住的一颗老翡翠珠子,“这是妈妈给我的,你戴上吧,记住,不许把它丢了。”

“我想你。”

“知道。”你眼睛红着,说,“你好好的,听到没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普照在广大的荒原上,我看见你的车子在山坡下越过溪流时溅起的晶亮水花,一溜烟地融入到金光闪闪的空气里。我忽然觉得天地间仿佛变成了真空,自己窒息得很想大叫一声才舒服。我憋足了劲,终于喊叫出来。声音在山地中久久回**。

你走之后的几天里,我每时每刻都在看着地图计算着你到什么地方了,你正在做什么,你是什么样子。有的时候想你想得出神了,还能真实地看见你朝我走来,或者房门开一道缝,露出了你的脸。你那颗老翡翠珠子紧紧贴在我胸口上。那些天,我绕着冈仁波齐转了一圈。天黑以后我还在山上的积雪中爬行,幸亏一座小寺庙里的僧人给我一碗热热的酥油茶喝,要不寒冷和疲劳简直能把我困死在山上。那时,自己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假如身上带着几颗巧克力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转了一圈冈仁波齐,能否将自己终生的罪孽洗净。深夜回到咱们在塔尔青招待所住的那个房间,我一头栽倒**,在进入睡眠前的片刻时间里,我觉得身心无比轻松。

我从普兰县城采访了中印与中尼边境贸易回到狮泉河镇,才跟你通上电话,那时你顺利到拉萨已经四天了,并且你就住在牦牛旅馆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你没有按照我抄给你的电话跟我的朋友联系,而是自己预订了机票。你说,你要是明天给我电话,我就在北京了,那我会因为你的遥远而非常难受。你又说,今天我还在西藏,住在你的房间里,我觉得你和我依然没有分开。我给你的电话是打到你手机上的,信号不清晰,总是有一股股风沙在你的话语间弥漫。我问,你听得清楚我说话吗?你说听得非常清楚。你问,怎么你听不清吗?我说我听得清。其实,你说的许多话,我都没有听到。

自己整天在镇子上瞎转,还遇到了曾经跟我们同路的那两个老外。美国人坐在街边看过路的车马,日本大胡子在小饭铺里一顿吃下三大碗面条。歌舞厅里我认识的那一对男女已经分手了,男的打算回内地谋生,女的却跟上当地的一个小领导,也不唱歌了。又过去三天。我们通过电话之后我就出发了。在那个电话里,你还说北京让你感到非常陌生,你因为想我,心情特别难受。你非常想回来找我,觉得我遥远而亲切。我安慰你。可你却说,在外面跑的人和在家的人感受不一样,你犹如被一只笼子关闭着,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内心的苦闷。天气又出奇地热,你打算带上孩子到国外走一走。我问你要去什么地方。你说还没有想好,也许什么地方也不去。从电话中,我能感到你心里非常混乱。你又问我计划什么时候返京。我说恐怕还要将近一个半月的样子。你说无论自己出不出国,一个半月以后你都会在北京等我,到时候你还要到机场来接我。

接下去那些日子里,你都想象不到我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生活。我终于如愿以偿随同扶贫队骑马翻越了西藏最西部卡兰格山脉海拔六千米的雪峰。在马背上整整用掉了四天,跋涉无数冰冷的激流,才进入到一个偏远乡村。沿途山谷草地间,随处可见头一年雪灾冻死的牲畜骨架。

在那个边境乡村里,我做了半个多月户访调查,在社会、人口、教育、卫生、民俗、服饰、边贸、宗教等方面收获极大,但自己浑身上下也都长满了跳蚤。许多非凡经历让自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鼻孔里流着血,屁股因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出血。风餐露宿,困乏得连帐篷都支不起来,便干脆躺倒在地,天亮以后发现自己被霜雪覆盖了。有时候在马背上打盹儿,差一点儿就要栽到万丈悬崖下的激流里。还有一次,人和马都陷进了泥石流,自己险些变成千万年后的人体化石。村子里生活清苦,没有肉吃,只有糌粑和家酿的烈性土酒。最好的饭菜就是丢到灶灰里烤熟的藏小麦饼子和熬得稀烂发黑的青菜。可是这个地方的音乐歌舞很有特色,犹如旧西藏时期的宫廷音乐,曲调舞姿节拍舒缓悠长。村民家家户户都有自制的拨弦琴。清亮的歌声在欢乐或寂寞的时候,随时随地都可以唱出来。

为了按计划返回拉萨和北京,扶贫队继续留在那里,我却要单独跟上一支当地乡民的牦牛驮队出山。你不是特别喜欢法国和其他国家联合摄制的电影《喜马拉雅》吗?你应该能够想象出,我就是那部电影里牦牛驮队中的一个人物。

从狮泉河返回拉萨,自己走的还是老路,都是咱们共同经过的地方,你的面容时时出现在我眼前。这一回,自己依然搭乘着大卡车,用七天工夫到了拉萨。然后,我又去妈妈那里。我妈说我又黑又胖,其实我并没有胖,而是脸上略微出现了浮肿。

这些日子,我妈似乎也有了许多改变,她答应我将来到北京医治眼病,并且还答应每隔两三年到北京待一段时间。我不清楚她的变化由何而来,是不是看到她的儿子已经成熟,相互之间有了真正的母子认同,减弱了她对北京的陌生感?

在妈妈那里住下十多天,把笔记整理出个大概,我便打算着回北京了。有什么话,咱们见面再说吧。我真恨不得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的时候你就站在我面前。我还想亲亲你的脸。

我在拉萨依然住在那个牦牛旅馆。你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身材像你,可是长相同你大相径庭。我原来的房间住着两个广东游客。你让我注意留言板上的字条。我想你又是开我的玩笑,让我再用同样的方法去结识一个和你一样的女人。我给你打完电话后,漫不经心地站在留言板前看了看,结果发现在你曾经贴过字条的位置上,有一张陈旧的纸片,上面写着:

小孩儿,高兴吧?想你!祝你愉快顺利!多给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