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萧云川心绪飘摇,却被雷大组长洪亮的嗓门拽回现实,仓促间再出昏招。雷仁乘胜追击。萧云川估算了大盘,“回天无术了!”便投子认输。雷仁恋战,萧云川说这就要开饭了,下回再战。雷仁收着棋子,红光满面地说晚上我们活动一下怎么样?萧云川明白活动的内容,便小心地谢绝了,问道:“九月份的改造分还没张榜?”
“记分考核员已经将分数表册送给了内勤,大家都忙于休假,政府那一头有没有研究还没准呢。”雷仁笑道,“该不会你为分数下棋走神了吧。你排名靠前的,萧兄过虑了!”
“等张榜公布了,我再请雷兄!”萧云川帮着收拾了棋子,吸了一支雷仁的香烟便与众人下楼集中点名和用餐。午后,看到休息的犯人排队打电话,他便跃跃欲试。
邬调度说上午你偷跑楼上和人下棋已经有人说闲话了,你晚上联络家人比较适宜。他没有去追问是谁告密向谁告密,因为他知道邬调度是不轻易在人前人后说三道四的,便接受了邬调度的建议,以出工者姿态继续流浪于操作间和监区操场。大约三点钟光景,副教导员组织了十名犯人去打篮球,他央求副教导员随队去了蔚为壮观的监狱广场。犯人在篮球场上龙腾虎跃,萧云川站在副教导员椅子边弱弱地打探改造分公布时间。副教导员头也没回地淡淡地说等长假结束。民警小王抱着一堆犯人订阅的报纸和杂志从监狱外走进广场,凑到篮球场观看篮球比赛。副教导员要了一份昨天的报纸,163翻到萧氏公司广告这一页,指着高茜形象对萧云川说道:“这是你夫人?光彩照人的,比你年轻哦!”萧云川哈下腰,端详了照片:“是内子。”点头。民警小王好奇地递来脑袋,问:“萧云川,你家是开发商?怎么没听你说呀!”呵呵!看来你是一位从不看犯人档案混世的主。萧云川说档案里有呢。篮球活动结束回到监区,民警小王叫住萧云川。萧云川回望眼光神秘的民警小王立刻猜出对方用意。等归队的犯人如落地水银悉数流尽,民警小王支开小岗,坐在方凳上与萧云川聊天。萧云川表面是谦卑的,内心却是轻视的,机械地应对民警小王。民警小王大谈自家住房面积仅有六十平米,还是七十年代的,想改善住房条件,但苦于收入微薄积蓄少,而现在的房价又太高。萧云川双手交叉于小腹以虔诚的倾听者身份哦哦应着。倒了一盆苦水,民警小王唉声叹气的,眼巴巴地等着萧云川接招。
“现在的房价比年初的时候要低很多了。”萧云川接过民警小王的眼神,说道,“不过,对于一般工薪阶层,很多高档房还是买不起的。您需要量力而行。”
“你家的房子是什么价格?”民警小王问道。
“嗯……刚才我大概看了一眼报纸介绍,优惠幅度很大,但平均价格还是要九千左右。”萧云川俯视民警小王,回答,“您要改善住房条件,至少要换一套一百平米左右是吧,一百来万的总额您能承受吗?”
“还有再优惠的可能吗?”民警小王仰视萧云川,说道,“听说房价成本很低的,有个三四千就已经很不错了。”
听说?道听途说能当凭据?你是想当然、无知呢,还是胃口比监区长还要大?萧云川笑着回答:“您要是了解商品房成本构成就不会说只有三四千块成本了。我家那一地块地处护城河边,是我在的时候拿下的,当时拿地价格就是每平米四千九百块,建安费、国税地税,城市增容教育附加费……林林总总统共成本达一万出头,现在给出的售价就已经亏血本了。”
“哦,这么说来,你家是跳楼大甩卖?”民警小王以怀疑的目光望着扳着手指算账精细的萧云川,问道。
“楼盘积压至今,光银行的贷款利息就是天文数字,不亏本卖一点,亏得更多。”萧云川送给民警小王一张愁苦的脸,叹道,“隔行如隔山,您仅仅知道开发商的风光却不知道开发商的辛酸。”
“噢……”不知道民警小王是听信了萧云川的鼓吹,还是自视地位卑微,无法撼动犯人的怜悯之心,总之,他带着深深的失望,说道,“我是随便和你聊聊的,你何必上心大发感慨呢!”
没有一官半职的民警没有权利左右犯人的命运,但偶尔也能破坏你的美事。萧云川不想在一个普通民警身上浪费精力和财力,但还是不想轻易开罪,于是采取了164缓兵之计,说道:“这么着吧,假如您能给个底,我和家人商量,或许能给您找到机会。”
“哦,是吗?”民警小王两眼立刻闪现光芒,霎时,又暗淡,活动了筋骨,他颓然说道,“你那楼盘是高档住宅区,降是降不到哪里的,离我心目中的价位差得很远哪!”
“只要心存希望,不愁没机会。”萧云川打量民警小王几眼,心一软,说道,“我可以给您介绍位置稍偏一点价格适中的楼盘,托人说个情,或许价格就离您期望值接近了。您看……”
“好啊,等我找一找楼盘,然后再请你帮忙。”民警小王不冷不热地搭了茬捧着报纸离开岗亭。
先前,我是不愿意和你这一类普通民警多纠缠的,念你积蓄有限才大发慈悲的,谁知你却不领情,看来,还是坚持原来的处世原则是没错的。萧云川赔尽笑脸浪费了口水博得的却是民警小王的不愉快,他无可奈何地朝着及时回到岗位的小岗苦笑。
小岗莫名其妙地问:“萧会计,什么事这么开心?”
“呵呵!我这是开心吗?”萧云川如是回答小岗。
晚饭之后,号房又兴起一轮打电话**。熬了一个钟头,萧云川艰难地站在了电话间,短暂享受了从民警值班室飘逸而来的清凉,便心急火燎地拨了高茜电话,炫铃刚唱了半句,便通了。
心有灵犀?高茜知道我今晚找她?念头稍纵即逝,萧云川喜悦地问道:“我是萧云川,那件事有进展吗?”
“哪一件啊?”高茜绵绵地问道。
“就……那一件……前几天我和你说的啊!”萧云川望着栅栏斜对面扎堆读报的副教导员及副监区长等人,说道。
“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了吗?”高茜答道。
“据观察,他……又去了。”萧云川言辞闪烁。
“我知道,是思语接待的。”高茜答。
“知道。结果是什么?”萧云川问。
“这……要问思语了,她和我还没照面呢。”高茜说道。
语焉不详的,搞什么鬼?萧云川不禁犯疑,问道:“你把思语手机号码给我。”
“我在接着电话,不方便找给你。”高茜停顿片刻,道,“要么你给家里打电话,问一下保姆。”
不挂电话就可以在手机里调出号码簿的,这是最简单的常识,你不懂?萧云川抬高了嗓门:“搞什么名堂?你这就给我女儿电话,我等你!”
165“那……那好吧。”过了半晌,高茜报了萧思语的电话,问道,“云川你过得好吗?”
“我好不好的全在于你。”萧云川心记了女儿电话,说道,“桥梁搭建好了没有?就是找总书记,时间也够了。”
“我和思语去参加了白朗宴会,当晚我就请他出面的,他满口答应了。你就放心吧!”高茜说道,“没别的事我要收线了啊,你打电话受限制的,你要想找思语的话,就赶快联系。”
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像是日理万机的总理,难道夫妻之间除了被动应付流水线作业就没有话可说?萧云川犯着嘀咕,联系萧思语。然而,拨了数次,听到的都是占线的提示音,“这丫头在和谁聊天呢?”他心浮气躁地重重地重复按着座机的数字键。民警小王走了过来,说你这是和谁赌气呢?电话机没人送,是要票子买的。萧云川克制了急躁,赔了笑脸想再次拨打女儿电话,民警小王指着等候打电话的犯人请萧云川改日。
原以为今天是个好日子,谁知,从输棋开始,被人告发,想套内部消息的,却被副教导员密不透风地挡了回来,继而是民警小王试探不成赠送他一张冷脸,然后就是劳心劳力地等候打电话,结果就是没结果。萧云川好一通郁闷,直至上床合眼,他还感觉胸口堵得慌。
第二天,也就是10月2号,萧云川犹如猫抓心似的等待秋日夜幕早早降临,出工时段,他规规矩矩地没有抬脚往楼上跑一步,好似一头低头磨面的驴子到处转悠,也忘了对杜龙的防范了。臧保管等人想和他搭话,他都没有一点兴趣。副教导员几次看到孑然一身的萧云川是欲言又止。终于等到傍晚收工,晾晒了衣服听候打电话的通知,然而,从雷大组长口中得知打电话的安排昨晚已经截止,他便寻机央求民警私下打电话,怎奈办公室里始终是人多杂乱。他怅然地走进钢筋笼下的晒台,在夜色中,像一头困兽似的烟不离手。民警小王低头拿着手机走进晒台,忘情地与手机亲热,没有发现萧云川。就在这一瞬间,萧云川找到了灵感,决定在民警小王身上打开突破口,借民警小王手机一用。他为突然生发的灵感而欣喜若狂,又为大胆的念头而心生胆怯之时,民警小王已经结束了通话走出晒台。只要民警小王还想买便宜房,我就能抓住他,只要他把手机借给我,我就敢使用。因为监狱有关犯人私用手机的案例和未暴露的传闻时而听说,他决定冒一次险。就在他迈出晒台门槛寻找猎物时,被附近的副教导员发现,并被堵了回头。
“萧云川,看报纸那造势,你家房子不错的啊!”副教导员站在门槛,对退出晒台的萧云川说道。
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也想像监区长、民警小王一样想买便宜房不成?萧云川急遽166判断,嘴上应付:“公司的口号就是创造精品。”
“唯有精品和性价比高的房子才有市场。”副教导员说道。
你是不是也想占我便宜?那好,我先把话说透彻了,你看着办。萧云川说道:
“我家楼盘论地段和房型,那是无可挑剔的,可成本太高,即便亏本出售,消费者还是不承情的,以为开发商仍是在牟取暴利。在市场萧条的时期,开发商通行做法是,即便支付巨额银行利息,也要捂盘,坚决不放血。回头看报纸,内子是在割肉了。”
“按照你的估计,你家房子还能降低多少?”副教导员问道。
“估计是见底了,或许还要反弹呢。”萧云川说道,“广告给出的价格是诱人的,但消费者往往是拿不到那个价格的。”
“有道理,这是一个幌子。等购房的人去了现场,才会发现那只有一套房型差面积小的房子,而且告诉你,已经被人买了。”副教导员说道。
“看来您是精通房地产销售策略了。”萧云川点头说道。
“跑的楼盘多了,那些猫腻也就晓得了。”副教导员说道,“哪一天,我去你家楼盘看,是不是名副其实的精品。”
副教导员之意昭然若揭。我须得小心回答,免得又开罪一位民警,况且,他好歹也是一个主抓监管的副教导员。萧云川虚心、虔诚地说道:“欢迎莅临指导!只要您需要,我随时为您服务。”
“你客气了!”副教导员笑然飘去。
萧云川心想,既然取悦了你,那我要求打电话没问题吧。然而,等他尾随过去,副教导员已经坐进了娱乐大厅,监督犯人收看电视了。《新闻联播》结束不久,参加国庆第一轮值班的民警们早早地散去,他没捞上打电话的机会。
在和煦的10月3日,萧云川面如鲜花站在调度室门口迎来了国庆长假中首次露面的蒙英:“监区长好!”
蒙英止步,并没有跨进调度室的意思,平淡地问道:“这两天有没有送货来?”
“没有!”萧云川欠身说道,“您进来休息一下?”
“不用了!”蒙英沉静地迈向楼上号房。
刚才蒙英面部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大凡城府深沉者,喜怒不露色的。三十刚出头的蒙英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主。看来想从他脸上分析判断昨天之行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有机会,我和他一对一的,开门见山。萧云川坐在空旷的调度室里沉思了半晌,走动于劳作现场。
当看到晃动的杜龙光头时,萧云川意识到这两天疏于对杜龙的戒备了,便退出饭菜操作间,恰与蒙英撞个正着,媚笑道:“监区长,上个月我能拿多少分?”监区长远望叮叮当当的饭菜操作间,似乎没听到萧云川的问话,径直步入犯人当中,认真检167查大米清洁度。萧云川吃了闭门羹,没趣地向生菜操作间走去。
我这是声音低了蒙英没听到,还是蒙英压根就不想回答我?如果是前者,没关系,厚着脸皮再问一次;如果是后者,那可是不祥兆头啊!萧云川人是在站在切菜机前,看着紫色茄子一个接一个的被塞进切口,内心伴随有节奏的切割声再起波澜。
“哎,让开,别碍手碍脚的!”一名犯人大着嗓门提着从水池里捞上淋水的一筐茄子,从萧云川身后硬生生地挤了过来,并翻了他一个白眼。此犯人刚减刑,还有一个月的余刑就要回家了。没减刑前,该犯担任生菜组组长夹着尾巴做人,对他萧云川还算客气,拿到减刑裁定书后,日渐暴露出其本性,动辄对人吹胡子瞪眼睛的。萧云川心想,我要是回一句嘴,指不定被这家伙推进大水池子里洗一个澡呢,离开是非之地为妙。他麻利地溜之大吉。正在打杂的三名哑巴目睹了这一情形,哑巴小王和小李截住萧云川,打着手势问怎么回事。萧云川找到了一点安全感,心存感激地对哑巴小王和小李表示没事,请他们继续干活。
“老萧,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节日过得不轻松啊!”臧保管从调度室方向走来,问低头疾行的萧云川,问道,“你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让你郁郁寡欢的啊?”
“你是小诸葛,凡事你都能算出大概来,你能看出我不高兴,就算不出我所为何事?”萧云川看了臧保管一眼,折向操场方向。
“你什么时候送我小诸葛雅号的啊?”臧保管紧追慢赶撵上萧云川屁股,说道,“我估计你也是为减刑牵肠挂肚的,但我没想到你会因此情绪低落啊!”
“呵呵!”萧云川忽然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向臧保管伸出手,道,“肚子不舒服,有纸吗?”
“风花雪月本闲,而劳忧者自冗。你呀,是我平生见到活得最累的人。你要知道,终日闷闷不乐的人会短寿的。”臧保管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草纸塞给萧云川,再想说两句的,却发现萧云川兔子似的钻进了厕所,扑哧笑道,“冰雹砸脑袋也是慢条斯理的,想不到你拉肚子就没了斯文了啊!”
等萧云川舒服地从厕所里冒出来,臧保管早不知道去向,他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岗亭边倾听吴越诉说的监区长蒙英。吴越是不是在汇报这两天的伙房情况?这家伙是监区长的狗腿子,打小报告是他的改造任务之一,否则,监区长干吗上回给他一个省劳动积极分子的奖励?此时我去找蒙英是不合适宜的,还是等待他们交谈结束再接近吧。萧云川定住颤巍巍的双腿,慢腾腾地向操作大厅方向走去,等待蒙英。
隐入有些暗淡的大厅,溜达到调度室门口,见邬调度、魏大账和臧保管三人都在其中,萧云川又在生菜操作间徘徊,只是,离前生菜组长远远的,围绕三名哑巴转悠。估摸有了一刻钟,他又向大厅外走去,终于盼到英气逼人的监区长,于是,就站在入口处,他高唱政府的功德,大谈自己的改造认识和行为,把自己描绘得十足是一168位全国劳模了。然后,他满目期待蒙英恩惠。
“没有了?”这回,蒙英是认真听取了萧云川的思想汇报的,又是带着微笑的,问道。
“我……这个月要上报减刑了……我只差11分……您能否……”萧云川感觉脸色羞涨,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难听清楚。
“哦,你的意思我明白。”蒙英和蔼地说道,“我问你,自我评价很好、好,还是一般?”
“我每日一反省,牢记犯人身份,踏实改造,圆满地完成了九月份政府交予的各项改造任务,不谦虚地说,是很好!”萧云川鼓足勇气,用足中气,回答。
“哦,既然如此,那你还找我?是担心吗?如果是,你这是对自己缺乏底气,还是对政府缺乏最起码的信任?”蒙英含笑说道。
“我自认表现很好,对政府也十分信任,相信政府会秉公执法的。”萧云川来不及判断蒙英笑意之下所隐藏的真实,语气连贯地回答。
“这不就得了,你还是把精力放在目前的改造上,努力地完成好任务。”蒙英开始挪动步伐,说道,“至于你所期待的改造分嘛,这要等监区集体研究了才能张榜公布的。少安毋躁。”
蒙英的态度那是没说的,其对我的回答严丝合缝,虽有官腔,但也符合一位遵守保密纪律称职民警的规范,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可推敲的。只是,只是与节前的蒙英相比,似乎有点异样。可异样在何处呢?蒙英到楼层号房巡视去了,萧云川立刻开动了脑筋。对,他绝口不提和萧思语接洽买房子的结果。也不对,我没提,他会主动流露吗?老成持重的蒙英怎会冒失到张口就向犯人汇报购房经历?因此啊,不能轻易得出蒙英是不是在敷衍我的结论。
于是,萧云川沉下心等待张榜公布的那一天。其间,他没有找到机会询问蒙英,蒙英也始终没有和萧云川提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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