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蜡烛早就熄灭，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甬道，在一间间牢房的最后，一束月光照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手握长鞭，闭着眼睛抬起头，静静的仿佛地狱里盛开的一朵白花。
梅年漪已经奋战一个下午了，终于在蜡烛燃尽的时刻得以休息半晌，然而门口又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传来，她剧烈的喘息着，握着长鞭的手又开始轻微颤抖。
她知道，死亡战书一旦发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不过她也没想过会回头。
地牢门口，狱卒一走动就发现脚下黏糊糊的，他俯身将灯笼放低了去看，看清是什么后，瞳孔瞬间猛缩，张大了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支支吾吾道：“她......这里......”
眼前的一切是人能做出的事吗？
林宗颐皱起眉，动手扯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提，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往深深的地牢台阶下照去，才晃清楚两个石阶，他就戒备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道：“你回去吧，别告诉别人今日开封府发生了什么。”
“是！”狱卒忙不迭的点头，等林宗颐刚松开手，他就慌里慌张的往外跑，魂儿都跑丢在了这地牢中，落下一辈子的阴影。
林宗颐也顿了片刻，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他头晕，眉心拧得更紧，随即白色的官靴毫不犹豫的踏入遍布鲜血的甬道，一步步坚定的往更深处走去......
跟随着灯笼微弱的光线，两侧是没有间隙的尸体，中间像是被后来者专门清理出来的一条路一样，这地牢看上去比地狱还恐怖，堪称一条有来无回的噩梦之路。
他起初没想到有这么多怨恨梅家的人混入京城，这段时日太忙，倒是忽略了这一茬，放眼看去，有些是杀手组织接了任务，而有些则是以前见过或是没见过的狰狞面孔，想必都是来复仇的。
不过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死相极惨，鞭痕遍布全身。
梅年漪时隔多年又再次提起了长鞭。
林宗颐满脸镇定，忍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让他更加相信，相信梅年漪就在这里，她默默的放出消息要替梅家接受所有人的仇怨时，扬言只要能杀了她，她将永远如坠阿鼻般等在此处。
至死方休。
多么倔犟的女人啊！看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数目并不比圣阳帝屠杀的后宫妃嫔少，个个都直勾勾的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尽管林宗颐走得小心再小心，还是有污血染上了他的白袍。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连手都没动就脏了一件衣衫。”
然而能让林宗颐心甘情愿走进这种地方的人，也就只有梅年漪了！
这个地牢一共有两层，第一层是关犯了小错的流氓罪犯，第二层才是关那种罪孽深重的杀人罪犯。
林宗颐顺着拐下第二层，他的目光重新汇聚到尽头，这才注视着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
林宗颐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他边往他的方向走边道：“还好你没走，我真的去了庐山寺寻你，就为了这些事，你其实没必要特意骗我离开一遭。”
梅年漪这个样子，说实话任梅国公夫人来看都认不出，可林宗颐只需一眼就能肯定她是梅年漪，还连一丝嫌弃的语气都没有。
“痛快了吧，外面已经没人来了，我们回去吧，明日启程去姑苏。”林宗颐目不斜视，踏在比第一层更深的鲜血上，发出渍渍的血水声。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梅年漪整个人都似浸在血里，他抿了抿唇去牵她握着鞭子的手。
下一秒。
即使是闭着眼睛的她也利落旋身，抬手挥鞭，冒着寒光的长鞭狠狠的直接抽往林宗颐而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以及毫不留情的绝情。
“啪！”长鞭抽在人身上。
“咚!”瞬间倒地的声音，溅起血水。
林宗颐站在原地一动没动，那长鞭从他的手臂出擦衣而过，撕裂一片锦缎，准确无误的将后面的蒙面人穿膛而过。
梅年漪道：“你回去吧，我的事还没做完。”
她这么一说，林宗颐又去抓她的另一只手，两人靠得更近。
林宗颐道：“事情可以慢慢做，这里太脏了，等出去我给你寻处地方，一起将梅家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回姑苏好不好？”
他没有对任何人用过这样的语气，明明深情似水，可不知为何，梅年漪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冰冷道：“林宗颐，我们......和离吧。”
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怨恨不满，只是姑苏......她不想让他一起去了，自己也没资格去了。
“......”林宗颐愣住了，过了半晌，他当做自己没听见般，继续拉着梅年漪的手，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杀手摸了进来，梅年漪刚扬起鞭，一柄银剑便疾速的飞出，将那人当场斩杀。
剑收入剑鞘，他随即强硬道：“走吧，这里我来善后。”
梅年漪嘴角抽搐，她将手放下，透过凌乱的青丝没有情绪的看他，道：“你不明白吗？”
林宗颐咬牙切齿道：“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他不明白梅年漪的崩溃在他也欺骗了她！他不明白她明明不怪他夺了这江山，却忍不住不去陪无辜的性命！他不明白她的大义！不明白她的底线和坚持。
林宗颐小心翼翼地想去吻她，动作略显笨拙，轻轻的落在她的唇角道：“走吧，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做，从此离朝堂都远远的好吗？。”
梅年漪闻着他身上再也没有的沉香，沉默片刻，突然道：“曾经我期盼那样，可现在已经晚了，还是让我自己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就如同前世一样，她想让他再帮她收次尸了。把前世和这一世都埋葬，等待洗去记忆，再不再生都无所谓，只要天上地下，她都不要在拖累他就好了。
林宗颐听罢，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其实可以将梅年漪打晕了带走，但同时他也清楚，若就这样带走了她，迎来的只会是她可能的彻底消失。
好，他不逼她。
林宗颐苍白的笑了笑，松开了她的手，他的语气仍旧有沉稳的温柔，道：“好，那你就在这里，我派人清理了这些好不好？再让小妮子进来陪你，至于那些复仇者，应该都寻上门寻得差不多了。”
梅年漪偏头，不信他所说的话：“不用。”
林宗颐也没多再说什么，他只是转身，扫过这一片残骸，然后坚定的抬步离开。
的确，想杀梅家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罢手，还会有人接到消息来的，不过她既然想待在这里，那么他就替她守在外面，将那些她视作威胁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一个人的倔犟，会逼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