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谓的卧薪尝胆,度日如年,其实都是元帝帮他铺好的路,元睿什么都不用做,什么苦都不用受,只要安安分分的待着,那么这西夏的天下,终会成为他的……
可哪个储君不是从死人推里站起来的,哪个储君不是经历各种垂死挣扎才从中学习到帝王心术?林宗颐,景慕舟,她们梅家更是!
林宗颐道:“别多废话,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景慕舟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这次完全没有剑弩拔张,他便转而对群臣道:“圣阳帝软弱无知,即没经过元帝亲自教导,又未亲下战场奋勇杀敌,他还屠尽了二皇子收留在后宫的三千妃嫔!如此无作为却喜爱屠杀的帝王,为天理所不容,你们难道还想拥护他吗?孤的父皇寰宇帝乃受天人之命决计将其取而代之,从此天下统一,不服者——斩!立!决!”
原来圣阳帝还屠尽了后宫!?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讨伐之声。景慕舟举起双手,意示众人安静,他话还没说完。等到众人的激愤渐渐平息,他才又道:“今日,诸位朝臣受惊了,父皇让孤还带了份旨意来,众臣跪下接旨吧。”
又这么突然就到俯首称臣了……
看到还真有人顺从的跪下,就在这时“噗嗤”一声低笑打断了这段引诱激昂的陈词。
这声笑响得太不是时候了,寂静的大殿上突兀又刺耳,连带着圣阳帝都齐刷刷地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金銮殿是一座直面阳光的宏伟大殿,共有十道门,每道门上镂空雕刻着九条形态各异的神龙。
而此时,众人发觉,其中一扇门背后,有个身穿红色宫裙看不清脸的女子,方才那声低笑,就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那道红色身影微微一动,小门被推开,一只白色嵌着珍珠的绣鞋先出现在大家眼中,然后是一身飘**裙摆,最后才是那张西夏世家没人不认识的脸。
藏在暗处的暗卫手都压到了剑柄上,圣阳帝却瞳孔地震,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满脸惊喜道:“梅二小姐,你没逃走?”
梅年漪疑惑的开口说话,她一步步也往这三人的方向来,只是语调听起来很奇怪道:“我为什要逃走?这些人又不是来杀我的!对了,圣阳帝别忘了,你囚禁我们的时候说的什么?想逼我长姐嫁给你做保护伞?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在她的意识里,林宗颐与梅家背道而驰是一回事,圣阳帝的恶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从来都分得极其清楚。
“对,朕是在痴人做梦。”圣阳帝道,都到了这种时刻了,他表面的和善再也伪装不下去,奉承哀求道:“年漪,这是我们共同建造的圣阳啊!若亡在你我手上,梅家也将再次背上叛国的骂名,而从此以后,再无翻身之地!你现在快去,将梅家军召回京城!”
梅年漪道:“梅家又不是为你们元氏皇族专门擦屁股的树枝!撤了便是撤了,圣阳帝将我们囚禁在皇宫的那一天就该预料到自己会是如此下场,况且……你真的屠尽了整个后宫?”
她是直奔金銮殿来的,一路上并未经过几座后宫殿宇,何况就算是经过了,她恐怕也不会去注意,这些宫殿里乱流的鲜血。
听到她的质问,圣阳帝眼见的就紧张起来,他眼神慌乱的左右瞟动,不安的搓着手,道:“那些嫔妃勾引二皇兄,霍乱朝纲,朕没将她们株连九族,已是手下留情了。”
“可她们都是被逼进宫的!”梅年漪不可置信道:“你们元家做的孽为什么总是要别人来垫背!圣阳帝,我且问你,当初我梅家看中你决定助你为新帝,你可知道是为何?”
这是梅年漪的垂死挣扎,毕竟元睿已经是西夏皇室的最后一人,而且她也不相信,他曾经在陵城的这么多善意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
圣阳帝不敢再说话。
林宗颐和景慕舟也只是沉默着。
梅年漪等不及催促道:“快说,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以为你藏着这些,寰宇就会放过你吗?”
见此情形,圣阳帝眼神一闪,寰宇的确是不会放过他的,他能做的就是抓住梅家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佯装真情实切般道:“父皇教导朕勤政爱民,怜悯百姓是真,不过被放逐是假罢了。”
“哦?”梅年漪挑着眉替他把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分析具体:“元帝对你的教导,就是可以不顾忌我梅家,把我梅家利用个彻底。等到我梅家为西夏流尽最后一滴血,你们又站出来说我们是叛国逆党,罪有应得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圣阳帝连忙摇头,吞了口唾沫道:“朕……朕……”
他再也找不出什么能蒙混过关的借口,脸色苍白着往后退缩了两步,因为梅家本不稀罕皇后之位,便更不在乎功名利禄。
林宗颐道:“年漪。”
听到他开口,梅年漪却沉默了。
下方众人将她的沉默当作她的认同,道:“归根究底,这天下或许本就该寰宇统一,命定如此,何必再争个真相?”
说完,立即有人附和,准备继续跪下听景慕舟宣寰宇帝的圣旨。
梅年漪抿唇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大臣的脸,觉得其中几个恐怕是林宗颐早年就埋在西夏朝堂的探子。
她微微垂目道:“你的做法和元帝、圣阳帝没有什么区别。”
林宗颐喉咙滚动,又低声唤了一句:“年漪,你为什么不走。”
梅年漪笑了,仰起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我阿爹誓死守护的国土毁灭,而做这一切的是我梅家的姑爷!那你说我为什么要走?”
林宗颐又恐又惊:“你,你别这般想,等事情结束后我陪你归隐山林不好吗?”
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梅年漪的愤怒,夹杂着不甘心和痛彻心扉的悲伤,因为她的骨子里认定她仍旧是西夏的将军,此一生都该为西夏肝脑涂地,守护疆土。
梅年漪森然道:“事情结束?喻王殿下,你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们寰宇军攻进皇宫中都做了什么?你藏在这里,就以为看不到外面的尸横遍野,听不见整座皇宫的尖叫哀嚎吗?而这些——都会算在我梅家头上!”
一名世家家主震惊了:“不是说没有屠城?外面乱糟糟的声音难道不是他们在逃跑?”
殿内惶恐一片,梅年漪笑得凄惨又绝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心中的情绪宣释出来。
林宗颐脸色黑沉。
“逃跑?”梅年漪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了,她眼角含泪道:“这一切总是需要人来偿还的,宗颐,你以为梅家先藏起来,那些人就会放过我们吗?”
且不说大业灭国时的余党,梅家一路走来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在等着梅家倒塌,然后掘地三尺将她们挖出来,血债血偿。
不要问梅年漪从何得知,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更何况前世她就已经经历过,人情世故,冷暖自知。
林宗颐听罢,喉咙忽然一噎,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梅年漪,这一切不都是你们带来的吗?”果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刺耳的回**在金銮殿上空。
梅年漪笑容收敛,回头望去。只见有许多西夏老臣脸上都是愤愤不平之色,他们压抑在最心底的声音终于爆发出来……
梅年漪冷声道:“啊,是啊。”
承认完后,她又转头直视林宗颐,道:“都是我梅家的错,早该在元帝清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跟着阿爹早早的死去算了!”
林宗颐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皱着眉头,眼底是心痛得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懊悔:“年漪。”
然而梅年漪旋身一躲,又继续哈哈大笑道:“怎么?大家还是都别演了,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这一天终会到来,而这一切就让我梅年漪,彻底结束在西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