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城之战最终定下时间,在正月初一。

临领兵出发前,梅年漪将临儿交给林宗颐。转过头,她故意无视他眼中担忧的神色,微笑着道:“宗颐,大战之后我想去姑苏定居,传闻那里的山水养人”

林宗颐迟疑了一瞬,点头答:“嗯,甚好。”

看着梅年漪策马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林宗颐却驻足凝望,垂下清眸,忽然有些颓然的苍白无力。

梅年漪,要是我撒谎了呢?

他转身登上马车,景慕舟正端正坐在马车里摇着他那把能刺瞎人眼睛的金扇子,小妮子和冯童驾车于马车外。

“啧,你没告诉她?”景慕舟显然听到了刚才两人的承诺。

“与你无关。”林宗颐睫毛微颤,只抱着襁褓的手渐渐收紧,话语幽幽反而去刺痛人心道:“既你知来西夏是有正事,那为什么要答应梅老夫人带临儿前往,一旦计划启动,你我都无法保证这么多人毫发无伤,彼时她一定会更恨你。”

马车在隔了前面军队一段距离后开始低调走动。

景慕舟闻言,往背后的车厢上一靠,金扇子一收,斜眼看着面前的人,微微讥诮道:“你以为我父皇那些野心,骗骗梅家三兄妹也就罢了,骗得了梅老夫人?况且......”

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的勾了抹笑,挑眉道:“你确定到时候她恨的只是我?”

林宗颐抬头,冷冷的给了他一计刀眼,盯着他:“在此之前,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一字一顿——

“我林宗颐,只此一次有愧于梅家,有愧于她。”

林宗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会这样容易的被激得失去情绪控制,待他说完后这番话后,强烈的道义感和愧疚更剧烈的缠绕在一起,令他的灵魂瞬间麻痹!

马车在官道上发出咯吱咯吱之声。

“又不是我逼你做的。”景慕舟抿了抿唇就这个样子,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林宗颐声音淡漠,低头看着怀中孩子熟睡的侧脸:“我只是觉得,找个契机提前告诉她,她会更伤心痛苦,此生饶是西夏皇族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她也不曾想让梅家背上灭国的千古罪名。”

说到此处,那憧憬又担忧的脸浮现在林宗颐眼前,还有她的声音。

“睿王虽不堪用,但等他生了皇子,我让阿兄亲自辅导皇子就好,我们就是要看看,告诉天下人,梅家从不曾谋逆,阿爹的战神之名将永垂不朽!”

他多想,成全她。

林宗颐只觉得这声音如同魔音罐耳般刻进他的胸腔里,大骇下他睁开眼,倏地像将要窒息般急切的喘息起来。

景慕舟见不对劲,扯过他的手立刻给他灌入真气,怒喝道:“你在想什么,差点走火入魔了知不知道?”

鲜血从林宗颐的嘴角溢出,溅染了包着临儿的金色襁褓。

白衣公子的身子紧跟着一软,差点没能将孩子给抱稳滑落下去。

“你也累了,别再和孤争执了。”景慕舟拧紧眉头,接过临儿,对他说了一句从小到大从未说过的话:“反正背锅都是一起背......”

林宗颐掀了掀眼皮,有些无力的不想再说话。

闭目,阖眼。

快了,就快要结束了,但愿此生此世,还能陪她去一趟姑苏,看她所期待的普通日子。

*

黎明破晓。

张靖洋提枪骑马立于阵前,尘土飞扬,此时烽火灼天,鲜血浸入银铠,战意却更炙热剧烈。

这一场战争,流出来的血其实比任何一场都少。

“杀了梅家人,西夏才能不被寰宇灭国,才能保护住我们的家人!”张靖洋脸上沾着血迹,和仅有几步之遥的梅年漪对视一眼,同时挥枪一扫,前面围攻的骑兵头断血流。

万里挑一的神驹停蹄两军狭路相逢处,梅年漪一紧缰绳,面容是不符合的年纪的杀伐果断,谩骂道:“无耻之辈!”

然后她冷笑着向张靖洋一步步逼近。

“无耻?”张靖洋脸上阴恻恻的,一拍马背在其上转了个圈,招式是梅家惯用的枪法,击败一地梅家军:“明明是你们先叛国在先,怎么反道我无耻?”

几万十四岁的孩子冲杀阵前,尚稚嫩的脸庞让好多人都不忍下手。

梅年漪冷冷的睨了一眼道:“梅家何曾叛国?再说张将军征孩童上战战,跟毁了西夏根基有什么区别?要我看,你才是那不忠不义,无脑无胸量之辈。”

张靖洋霎时脸色煞白!

看着遍地哀嚎的半大孩子,嘴唇微抖:“你在污蔑我,想将这千古骂名栽赃嫁祸到我头上?”

梅年漪旋即冷诮:“还用得着我们栽赃嫁祸?我们梅家军只能削弱了一些你们童子军的行动能力,让他们受点伤,暂时不替你陪命,但还是会有不小心死的,他们终将会化作厉鬼,纠缠你永生永世,不眠不休!

——张靖洋,你后悔吗?”

张靖洋赤红的瞳孔看了一遍四周,面色阴晴不定。

“英绮!”突然陌云录的一声大吼,宛若惊天之雷,响彻整个战场,声威惊人。他提着他那把大刀,单枪匹马的回身去救在指挥台上中箭的梅英绮。

梅家军的攻势虽一次猛过一次,眼看着孟城就将拿下,但谁知早有人瞄准了站得最高的梅英绮。

梅年漪急了,她蓦然回头:“原来你还藏了后手?张靖洋,倒是我们小瞧你了。”

梅家的儿女谁不是文武双全,能在这种距离伤了梅英绮的人,除非天下第一神箭手,否则无人可以做到。

张靖洋却在此时哑然失笑,连带着攻击的手都开始有点缓泻,他见遍地哀嚎,招架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们不是一直疑惑我为何替二皇子卖命吗?”他暴喝一声,额头的青筋暴起,向梅年漪马不停蹄的冲去:“她废了,我也就安心了,这场仗赢不赢都无所谓。”

梅年漪一怔,提起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尖锐长枪迎了上去:“你在说什么?你对我长姐做了什么?什么叫她废了?”

一连三问,只见张靖洋凄厉的一笑,马儿即将冲到梅年漪的长枪前,两人仿佛付出了毕生所学,绝世长枪发出几声碰撞,声音之广,令天地都黯然失色。

直到几十个回合下来,他一时不察,梅年漪也来不及收手,枪头猛的就刺进了他的胸膛!

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液混着其它的血浸上他的银铠。

“你去问她吧,这么多年,是该有个结果了。”说罢这最后一句话,张靖洋就颓然坠落下马没了生息。

西夏二皇子最后的将军,就这么……这么死了。

一切发生得有些快,梅年漪呆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张靖洋的遗言是什么意思?他还没说长姐怎么就废了?不是只中了一箭?

下一秒。

她就听到陌云录撕心裂肺的一声:“英绮!”